第27章 消遣而已
進入十一月後下了一場冬雨,之後便一天冷似一天。
沈綽上完兩節課回到辦公室,剛泡了杯熱茶,有人來敲門。
是另個組的博士生,很漂亮的一個女生,沈綽經常聽自己幾個學生提起,對她也有些印象。
“有事?”
“沈老師,這是我老師讓我送來的。”女生將一份資料遞給他。
沈綽伸手接了,跟她道謝,隨手翻了兩頁,見女生站在一旁還沒走,像有話想說欲言又止,笑問她:“還有事嗎?”
對上他的笑眼,女生頰邊飛起一抹緋紅,擱了一個紙袋子到他麵前,說:“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請沈老師你吃。”
沈綽看了眼那包裝得十分精致的甜點:“你自己做的?”
“是,”女生說,“各種西式點心我都會一點,沈老師你先嚐嚐,要是喜歡吃,我下次再做點別的送你。”
沈綽意識到了什麽,無奈道:“不用了謝謝,我不太喜歡吃這些,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女生咬了下唇,又問:“那沈老師你喜不喜歡看電影?最近有個片子口碑挺好的,我正好有兩張明晚的票,你有興趣嗎?”
“我很多年沒看過電影了,”沈綽指了指自己的電腦屏幕,“很多事情要忙,估計沒空,你也趕緊回去工作吧,要不被你老師知道,要說我帶壞你了。”
“我的論文剛發了,老師說給我放兩天假,”女生解釋自己並非不務正業,“我年底就畢業了,沈老師,我以後能約你一起出去玩嗎?”
畢業了便不是師生關係,所以想和暗戀已久的老師表明心意。
沈綽不好再裝傻,尷尬一笑:“應該不太行,不好意思啊,我對象估計不會樂意。”
女生一愣:“沈老師你有對象了?”
“嗯,”沈綽點頭,“一個難纏的煩人精,要是被他知道我跟別人出去玩,能鬧得我一直不得消停。”
女生:“……是嗎?”
沈綽:“抱歉啊。”
女生失神片刻,不知是因為高嶺之花的沈老師竟然找了這麽個出人意料的對象,還是他提起自己對象時臉上的笑容,過於甜蜜寵溺讓人移不開眼。
回神女生跟沈綽道了歉,沈綽溫和道:“沒事。”
走之前,女生還是那盒蛋糕留給了沈綽:“我做了挺多的,也給我老師和同學帶了,沈老師你嚐嚐吧,不要浪費了。”
沈綽盛情難卻,女生已經留下蛋糕離開。
他拆開包裝紙,看著那賣相精美的慕斯蛋糕,也覺得浪費了可惜,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順手發給裴廷約。
【學生送的。】
坐地鐵回去的路上,沈綽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聽到一旁捧著花的女孩跟身邊男朋友聊天,說起今天是雙十一,要去哪裏約會。
年輕人總是熱衷於把各種日子過成情人節,沈綽有些好笑,發著呆,微信裏進來裴廷約發的消息。
【哪個學生這麽殷勤,特地送蛋糕賄賂老師?】
沈綽:【我說了我學生都挺喜歡我,會給我製造各種小驚喜表達心意。】
裴廷約:【什麽學生?男生還是女生?】
沈綽:【你的關注重點就是這個?】
裴廷約:【那不然應該是什麽?你是在提醒我這個丈夫做得不合格,不懂得給你製造浪漫驚喜,還不如你學生?】
沈綽:【你有這種覺悟也不錯吧。】
裴廷約:【沈教授風花雪月的心思還挺多。】
沈綽:【我是在教你怎麽談戀愛。】
身邊的情侶還在商量晚上吃什麽,沈綽心神略動,又發去一條:【今天什麽時候能回來?】
裴廷約:【問這個做什麽?】
沈綽:【隨便問問。】
裴廷約:【老婆,你倒是很能代入角色,越來越合格了。】
沈綽不跟他耍嘴皮子:【什麽時候回來。】
裴廷約:【六點半之前吧。】
沈綽:【那晚上一起吃飯。】
他提前一站下車,去了趟超市。
他們很少一起在家吃飯,但自從那次裴廷約說很多年沒吃過別人特地給他煮的湯,那之後沈綽便想著或許偶爾也可以在家裏開開火。
可惜他倆工作都忙,一直沒有機會。
臨時起意的決定,沈綽廚藝本也不怎麽樣,買的都是最簡單的食材。
進家門剛六點,他先去廚房收拾東西,快六點半時給裴廷約發了條消息,問他還有多久到。
半分鍾後,那邊回複:【你自己吃吧,臨時有事,要出差兩天,在去機場的路上。】
沈綽:【你怎麽不早說?】
裴廷約:【臨時決定過去。】
沈綽泄了氣,看著麵前已經準備妥當的食材,自己也沒了胃口,全部收冰箱裏,最後隻煮了一碗清湯寡水的麵。
他把麵碗端上樓,回書房邊吃邊看論文,卻靜不下心。
對著電腦屏幕出神一陣,又拿起手機,給章潼發了條消息:【裴廷約去出差,你也跟著去了?】
章潼:【師兄你怎麽知道?我們跟主任一起,還有另外兩位律師,去京市參加一個行業會議,裴律自己的助理這幾天請假,就讓我跟著了。】
上個月章潼考完試便被調去了裴廷約的團隊,雖然不是直接跟他,這小女生也樂意至極,儼然把裴廷約當做了自己師父。
沈綽事後才知道,原以為要麽是裴廷約看上了章潼的能力,要麽就是給自己麵子幫忙照拂章潼,當時問起裴廷約,那人睨了他一眼,說的卻是:“捏個人質在手裏,免得你跑了。”
大概率是開玩笑的一句話,也讓沈綽對他的神經病程度有了新的認知。
章潼:【師兄放心,我會幫你盯著裴律,他要是出去搞三搞四,我肯定第一個通知你。】
沈綽:【不必了,你好好工作吧。】
章潼:【別不必啊,特地發消息問我,不就是為的這個,師兄,做人要坦誠,放心,我肯定幫你盯著,舉手之勞而已。】
沈綽:【你想多了。】
他隻是有些不得勁而已,莫名其妙的,裴廷約不在,沒人打擾,他本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心裏卻舒坦不起來。
章潼發來一條語音:“我要登機了啊,師兄晚點再跟你說。”
候機室裏,裴廷約自低頭回消息的女助理身邊過,瞥了她一眼,忙著和沈綽說話的章潼並未察覺。
沈綽的一碗麵吃到底時,裴廷約的消息再次進來:【真在我身邊安了眼線?】
沈綽裝傻:【有嗎?】
裴廷約:【跟你師妹說了什麽我不能聽的話?】
沈綽:【你還偷看別人跟我發消息,裴律師,你臉皮到底什麽做的?】
裴廷約:【想查崗直接問我,不用通過別人。】
沈綽:“……”
他不想再回了,拿了空碗下樓去洗。
飛機還沒起飛,裴廷約靠椅背坐下,垂眸斂目片刻,嘴角浮起點笑,重新劃開手機,點開了外賣app。
八點多時,外賣員來按門鈴。
沈綽接過送來的蛋糕和鮮花,收貨手機號確實是他。
當然不是他點的外賣,隻能是裴廷約。
他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過去:【這些都你點的?】
那邊沒回複,估計還在飛機上。
沈綽拆開蛋糕禮盒嚐了一口,高端烘焙店的招牌甜點,不比下午學生送他的好吃多少,他一個大男人也並不喜歡鮮花。
但當蛋糕的香甜味道彌漫在味蕾間,清幽花香隱隱浮動,他還是覺出了一點別樣的情緒。
類似於高興或者說意外之喜,並不是很確定,但在這一刻他的確生出了一些難以描說的觸動。
十點半,裴廷約回複過來:【你要的驚喜。】
沈綽:【我沒要。】
裴廷約:【不用嘴硬。】
糾纏這種話題過於幼稚,沈綽問起別的:【你去那邊幾天?】
裴廷約隨手拍下車窗外快速後退的城市夜景,發過去:【後天回。】
沈綽:【那邊天冷,多穿點衣服。】
裴廷約:【嗯。】
回完這條他靠進座椅,手指點了點膝蓋,心情頗好。
同乘一車的所主任蔣誌和見狀笑問:“最近見你整天和顏悅色的,怎麽,轉性了?”
裴廷約枕著座椅背,耷著眼的神情懶散:“主任難不成覺得我以前凶神惡煞?”
“那可不是我說的,”蔣誌和笑道,“是別人總找我告你的狀,說你脾氣太差不好相處。”
裴廷約:“不用理他們。”
蔣誌和或許拿他沒辦法,很是無奈:“那你也多少收斂著點,別到處得罪人,三天兩頭給自己惹麻煩。”
裴廷約不置可否,或許就沒把他說的話當回事。
蔣誌和是金陵律所的創始人、主任,同樣是業內大名鼎鼎的商事律師,裴廷約剛入行時就跟的他,在他手下沒兩年便嶄露頭角、獨當一麵,一直是蔣誌和最看重的得意門生。
雖然裴廷約從未真正叫過他一句“師父”。
這幾年蔣誌和的工作重心都在拓展資源、維護客戶關係上,不再親自接案子,更多的倚仗裴廷約的本事,所裏當然還有其他的高級合夥人,但論到和蔣誌和的關係親疏,都比不過裴廷約。
蔣誌和已經習慣了他這軟硬不吃的個性,轉而問:“我聽說最近那位小趙總請了你好幾次,你都拂了他的麵子?他似乎挺不高興的,真打算跟他劃清關係?”
“主任覺得他的錢是那麽好賺的?”裴廷約不答反問。
幾年前那趙家父子先找上的人其實是蔣誌和,蔣誌和就是料到他們棘手,沒興趣賺他們的錢,才把裴廷約推了出來。
裴廷約當然也可以拒絕,或者幹脆承認自己沒本事,但當時他需要借那對父子在那個圈子裏打開知名度,才一直耐著性子陪他們周旋。
蔣誌和笑笑:“我以為你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不想應付了,”裴廷約語氣淡漠,“主任以前說的,聰明人好打交道,不聰明但識趣的人也好打交道,最難纏的客戶就是兜裏有幾個錢,但狂妄自大,既不聰明也不識趣的那一類,碰上這種人律師費都得問他們多要個幾倍。”
蔣誌和似乎頗為認同:“不過那位小趙總,想擺脫他沒那麽容易,你知道他和他老子的事情太多,忽然說不幹就不幹了,他指不定夜裏覺都睡不好,一心想在你身上找回場子,你也說了這種人是最難纏的,想徹底打發了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你還是得小心點。”
“再說吧,”裴廷約沒什麽興致提那位,“淮城也不是他們趙家一手遮天,他老子還在裏麵,再不夾起尾巴做人,神仙也救不了他。”
蔣誌和點點頭,看他心裏有數便不再多說,提起別的:“陳鵬前段時間是不是接了個小案子,還是你特地盯著他做的?”
裴廷約四兩撥千斤:“朋友的一點人情。”
“什麽朋友?”
裴廷約看回手機屏幕,沈綽發來了一條新消息:【你到了酒店早點休息吧,我也睡覺了。】
裴廷約回:【急什麽,一會兒跟我視頻。】
沈綽:【不。】
裴廷約:【二十分鍾後打給你,乖乖等著。】
“一般的朋友那麽小的案子,沒見你親自過問過,”蔣誌和說,“我看你跟淮大那位副教授似乎交情匪淺。”
“嗯,”裴廷約的語氣平常,“是還不錯。”
蔣誌和再次笑了:“廷約,你也別把我當老古板,光怪陸離的事情我見得多了,何況你們這樣也算不上稀奇,稍微有點意外而已,聽陳鵬那小子說你對人還挺上心的,真來真的?”
裴廷約瞥了眼窗外霧蒙蒙的夜色,眼神無波:“真的假的有那麽重要?風月事主任比我經曆得多,瞞著師母在外麵逢場作戲、假戲真做的也不隻一兩個,何必問這種問題。”
“嘿,你這小子,說你呢,”蔣誌和笑罵,“別扯我身上,好歹給我留點麵子。
“我也是關心你,人好歹是正經大學教授,跟別的逢場作戲的人不一樣吧?我以為你來真的。”
“真假都一樣,”裴廷約垂眼很隨意地捋了下襯衣袖,嗓音寡淡,“消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