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窗簾緊閉的臥室裏, 伸手不見五指。

舒杳跟做小偷似的,從衣櫃裏摸了一套平時穿的衣服,和他之前留下的睡衣, 然後又貓著腰退出了臥室。

第一次和他出來住民宿, 不知道為什麽有種背著父母偷偷出來開房的感覺。

舒杳先窩進了被子裏,等沉野洗完澡出來,已經是淩晨。

舒杳本來還有點猶豫, 但很快她就發現, 沉野好像並沒有那方麵的意思, 他隻是把她摟在懷裏, 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舒杳:?

“這裏隔音很差。”

舒杳恍然大悟。

不過, 剛經曆過羅建輝來鬧,舒杳確實也沒有太多那方麵的心思,她靠在他胸口,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抱了好一會兒。

隔壁大概沒有住人, 安靜異常, 屋外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地砸在窗上。

舒杳聽著雨聲, 思緒飄得很遠,想起什麽,她突然輕聲說:“你之前不是問過我, 當時在巷子口看到你, 是不是被你嚇到了嗎?原因, 我當時沒有和你細說。”

沉野偏頭看向她, 目光溫和, 似乎在說:不想說可以不說。

如果羅建輝不出現,這些記憶, 本應該爛在她腦子裏,永遠不會被其他人知曉,但因為他出現了,舒杳必須提前讓沉野知道真相,這樣,他以後麵對羅建輝的時候,才不會有絲毫心軟。

“羅建輝那時候家暴,一個一米六幾的男人,在外麵唯唯諾諾,回到家,抓著老婆的腦袋往門板上撞,那種欺淩弱小的爽感,好像讓他挽回了做男人全部的尊嚴。”

本以為這些事情很難啟齒,但開了口才發現,也沒有那麽困難。

昏黃的床頭小燈下,舒杳的左手搭在他胸口,擺弄著他的睡衣扣子,“我小時候,其實最害怕的就是下雨天。因為羅建輝那時候是在工地工作,一旦下雨,工地不好開工,他就隻能待在家裏喝酒,一喝醉,他就喜歡對我媽動手,然後酒醒後,又是一副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就輕易把事情翻篇了。”

舒杳永遠記得那一天。

悶熱的小雨天,空氣裏散發著潮潮的味道,酒後的羅建輝拽著舒美如的頭發,把她扯到了門外,大雨拍打在倆人身上,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舒杳那時候太小,什麽都不懂,哭著衝過去想把他扯開,但力量有限,最終反被他推到在地。

天空黑壓壓的,有鄰居在自家屋簷下圍觀,衝著羅建輝勸幾句,卻沒有人敢出來製止,畢竟在他們眼裏,這隻是家務事,外人不便攙和。

“當時,他那個狠戾的眼神,一直刻在我腦海裏,所以那時候看到你和周北川打架……”舒杳猶豫片刻,說,“讓我又想起了當時的場麵……”

沉野撫了撫她的後背,問:“後來呢?”

“後來,是我撿到的小狗從角落裏衝出來,對著羅建輝狂吠,甚至撕咬,羅建輝才放手的。”舒杳哽咽了一下,“我覺得他一定懷恨在心,就把小狗暫時寄送到了我同學家,結果有一天我在上課的時候,小狗從同學家跑出來,它回到我家找我,被他看到,用棍子打死了。”

沉野頓時恍然大悟,為什麽她對看似其貌不揚的小土狗有這麽深刻的情感。

沉野翻了個身,將她壓在了身下,他埋頭在她脖頸處,聲音低低地說:“抱歉。”

以為他是在為當時讓她想起了不好的回憶而道歉,舒杳摸了摸他的腦袋:“隻是本能反應,但我其實後來就明白了,你和他完全不一樣的,隻是當時覺得我倆也不熟,好像沒有那個特意解釋的必要。”

“我不隻是在為當時的事情道歉。”

“那還為什麽?”

沉野抬起頭,雙眸幽深,像是忠誠的小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抱歉,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當時就應該什麽都不管,把你搶過來。”

舒杳被逗笑:“那你當時在別人眼裏,可就是不要臉的男小三了。”

“嗯。”沉野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嗓音裏埋著鉤子似的——

“那姐姐跟我來開房,你老公不會介意吧?”

姐姐這個稱呼,再度滿足了舒杳的惡趣味。

“應該不會吧。”她笑著配合,“我老公可能也跟別的女人在開房呢。”

倆人伴著雨聲溫存了一會兒,不同以往的是,這份親昵裏沒有欲望,更多的隻是令人心神平靜的安撫。

等重新被他摟進懷裏,舒杳莫名釋然,好像積壓在心裏很多很多年的一些惡心東西,終於在同樣一個下雨天,被她挖出來,徹底丟棄。

安謐的氛圍,讓人昏昏欲睡。

然而舒杳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轉了轉,唇角輕揚:“沉野,我媽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吧?”

沉野頓了兩秒,突然看向她:“什麽時候知道的?”

“……”舒杳本來準備的話術,突然沒了用武之地,“你怎麽聽出來我知道了的?”

沉野幽幽說:“不知道的話,講這句話的時候你不會笑。”

他也太了解她了。

“好吧。”舒杳坦白,“國慶回家的時候,明明第一次見麵,我卻聽到我媽很親密地喊曼青,我就問了她。”

沉野扣著她的腰,輕輕吻她的下巴,有些強硬的姿態,卻是討饒的語氣:“不是故意瞞你的,怕你覺得我多管閑事。”

“我知道。”舒杳輕輕撫摸著他的脊背。

她剛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都沒有任何生氣的想法,更何況是現在,但她真的真好奇,是誰給了的他勇氣,讓他覺得可以說服一個,思維幾乎已經被禁錮在小鎮幾十年的舒美如。

“你當時,不怕我媽打你嗎?還是在我舅舅家,他家可還有好幾個人。”

“確實怕。”沉野輕笑一聲,“你舅舅當時拿著掃把,說我誘拐小姑娘。”

“真打了啊?”

“沒有,你媽媽攔著了。”

“就算這樣,那場麵我想想就可怕。”舒杳不禁感慨,“你怎麽敢去的?”

“因為你的話。”

“我?”舒杳不解,“我什麽話?”

沉野關了床頭的小燈,抱著她窩進被子裏,嗓音顯得越發低沉。

“你說你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我覺得我能說服她,不是因為相信自己,而是因為我相信,一個真心愛女兒的母親。”

*

舒杳去沉野家吃過好幾頓飯了。

但舒美如還是第一次。

三人剛進門,就看到剛回國不久的沉煬正半躺在沙發上把小餅幹舉高高,他不冷不熱地掃來一眼,沒看到跟在沉野身後的舒美如,目光落在倆人牽著的手上,又沒什麽表情地移開了。

瘦了之後再看,沉煬和沉野真的長得挺像的,完美地繼承了父母的優點,舒杳暗戳戳想,難怪都說胖子是潛力股。

小餅幹腦袋一偏,看到他們,一下從沉煬身上蹦了下來,尾巴跟螺旋槳似的飛速搖晃,朝他們狂奔而來。

沉煬一臉憤懣:“小白眼狼,也不看這幾天是誰端水端飯地照顧你。”

舒杳蹲下把小餅幹抱起來,額頭抵著它的小腦袋蹭了蹭。

估計來之前,沉野已經和錢曼青解釋過,舒杳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錢曼青也沒裝作和舒美如第一次見。

招呼他們坐下後,倆人挽著手熱情攀談著,往廚房走去。

舒杳拉著沉野坐到側麵沙發上,倆人擠在一個位置,懷裏的小餅幹從沙發上跳了下去,在地毯上四處蹦躂,蹭著舒杳腳上的拖鞋。

沉野也踢了踢沉煬的鞋:“這次準備待多久?”

沉煬低頭打著遊戲,懶洋洋道:“怎麽?這麽不希望我回來?”

舒杳忍不住翻譯:“他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待久一點,好久不見了,他挺想你的。”

沉煬、沉野:“……”

沉煬都忍不住被逗笑了,手機裏響起遊戲結束的提示音,他把手機轉了半圈,揣回兜裏:“鬼才喜歡去,沒吃沒喝的,看我這大半年瘦了多少。”

沉野嚴肅地說:“你知道那個營養師,媽多少錢一個月請的?”

“有屁用,不是人吃的,我要吃炸雞、火鍋!”沉煬的態度很堅持,跟個孩子似的。

沉野低頭擺弄著手機,連頭都沒抬一下就拒絕了:“不可能。”

倆人的位置仿佛發生了顛倒,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

舒杳憋著笑,掃了眼他的手機屏幕,眼睜睜看著他給營養師發去了一條消息: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偶爾能吃炸雞和火鍋嗎?】

舒杳:“……”

*

家裏難得人多,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之前怕穿幫,即便回老宅吃飯,倆人也沒有留宿過。

現在確定了關係,沉野肆無忌憚,吃完飯後,倆人在地下室的私人影院看了會兒電影,沉野就把舒杳拉進了房間。

這是她第一次進到沉野在老宅的臥室。

本來覺得他家已經挺豪華了,但和這相比,才發現是小巫見大巫,單單那間浴室,就和她之前合租時的兩室一廳差不多大小。

沉野在洗澡,舒杳趴在床沿,拿著個紅色的玩具球逗弄小餅幹。

一會兒扔門口,一會兒扔床頭,小餅幹精力十足,玩得不亦樂乎。

“啪——”

玩具球輕輕撞上衣櫃門,掉落在地,小餅幹立刻又竄了過去,把玩具球往櫃門上頂。

櫃門因為它的動作露出一條細細的縫。

小餅幹像是發現了新的好玩地兒,放棄玩具球,腦袋頂著那條縫往裏鑽。

“哎。”舒杳騰地從**爬了起來,連拖鞋都來不及穿上,跑過去把半個身子已經鑽進衣櫃的小餅幹抱了出來。

輕輕拍了下它的小屁股,舒杳低聲斥責:“頑皮。”

小餅幹窩在她懷裏,不動了,雙眸微微垂著,一副可憐樣。

舒杳抬手想把櫃門推上,卻在抬眼的一瞬間,好像掃到一樣熟悉的東西,她愣了愣,又把衣櫃門推開。

一張高中時期的雙人合照印入眼簾。

就是他告白時,用來做電腦背景的那張。

她想,難怪小餅幹第一次去她和趙恬恬合租的家暫住時,看到電視櫃上那張合照,會那麽激動,更甚至,難怪她和趙恬恬第一次去幫忙遛狗,在小區門口第一次看到小餅幹的時候,它不僅不排斥,反而好像對她有一種熟悉感。

原來不止存在電腦裏,他還打印了出來。

那為什麽現在卻把照片藏在衣櫃裏?怕被她看到?

舒杳瞥見相框後好像還有一個比較小的相框,她把前麵的移開,看到一張童年照。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應該不超過十歲,胖胖的,她第一反應以為是沉煬,但既然放在他房間,那應該是他小時候?

原來他也有小胖墩的時候啊,舒杳彎了彎唇,把相框拿了出來,明亮燈光下,他兒時的樣子變得更為清晰。

好像……有點眼熟?

舒杳還沒認真回憶,就聽到身後有動靜,她趕緊推上衣櫃門,下一秒,沉野就走了出來。

看到她光著腳站在木地板上,沉野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不冷?”

“不”字就在嘴邊,舒杳頓了頓,說:“冷。”

沉野眉頭輕挑,把她放在了**,舒杳手一鬆,小餅幹蹦躂到一邊,黑眼珠一動不動,看著交疊在一起的倆人。

沉野視若無睹,撩開她臉側的發絲,輕笑了一聲:“那我幫你熱一熱?”

舒杳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她磕磕絆絆,聲音極輕:“你爸媽就在隔壁……”

“想什麽呢?”沉野退開去,雙手握住了她光潔的雙腳。

他剛洗過澡,身上溫度本來就比平時高,那股熱,一路從腳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沉野盯著她的腳背,笑:“小姑娘皮膚挺白,想的還挺黃。”

“……”

舒杳本來還有點羞赧,聽到他這話,頓時隻剩下不服氣:“你不想?

腳底溫度漸漸升高,沉野把她的雙腿塞回被子裏,湊過去吻她,整個動作流暢自如。

舒杳被他抵在床頭,退無可退。

空氣中旖旎的聲響,在寂靜的環境中被無限放大,親了一會兒,沉野停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笑:“你覺得呢?”

“我不想覺得。”舒杳說,“我說你想,你就會付諸行動,我說你不想,你就會為了印證我的話是錯的而付諸行動。”

“你也挺了解我。”沉野托著她的大腿,將她往下一拽,舒杳輕呼一聲,還沒怎麽出聲,就又被他奪去了呼吸。

和剛才的試探不一樣,這次他完全直入主題,一開始就撬開了她的齒關。

他剛刷完牙,嘴巴裏淡淡的薄荷清香,舒杳腦子發懵,抵在他胸口的手很快就失了力氣,柔柔搭在他肩膀上。

沉野的唇從她嘴角慢慢往下滑,舒杳微喘著,說:“我剛才不小心看到你櫃子裏有張照片。”

沉野沒有絲毫停頓,邊親邊問:“你說哪張?”

“小胖墩的那張。”舒杳閉著眼睛,微微一抖,“我覺得……好眼熟。”

沉野突然停了動作,唇還貼著她的肩膀。

舒杳好奇地問:“你小時候,是不是當過童星?我覺得好像在哪部老電影裏看到過,啊——”

她輕呼出聲,不明白他幹嘛突然咬她一口。

沒演過就沒演過唄。

沉野低著頭看不清神色,輕嗬一聲:“這都被你發現了,當年確實差點就進娛樂圈。”

“那為什麽後來沒進?”

“後來遇到一姑娘,比起賺錢更想談戀愛。”

“……”這是什麽戀愛腦啊?

“那時候你多大?”

“三年級。”

“你也太早熟了吧。”明明知道小時候的好感不能當真,舒杳還是覺得心裏泛起了一點酸泡泡,她欲言又止,“那姑娘現在人呢?”

沉野輕笑一聲,看上去已經放下:“結婚了。”

“哦。”舒杳放心了,拍拍他腦袋,“沒關係,你也結婚了。”

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