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晚上, 趁著沉野在洗澡,舒杳去了舒美如的房間。

舒美如又在低頭發消息,見她進來, 有點心虛地收起了手機。

舒杳關上門, 開門見山地問:“媽,你和沉野媽媽一起去的天巨山,為什麽不告訴我?”

舒美如一向不擅長撒謊, 眼裏本能地閃過一絲慌亂, 磕磕絆絆道:“啊?不、不是啊。”

“行了, 沉野都跟我說過了。”

“啊?他都和你說了?”舒美如如釋重負, “那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很好, 果然沉野也知道。

舒杳心裏冷笑一聲:“其實他沒跟我說。”

“……”舒美如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你這孩子……”她拉著舒杳到**坐下,無奈道,“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但是別和阿野說啊。”

舒杳直截了當:“你和沉家, 是什麽時候開始有接觸的?”

舒美如琢磨了半天, 說:“其實, 你們領證的那天下午, 沉野就來你舅舅家找過我。”

舒杳心頭一震,就像平靜的湖麵突然被砸下一塊巨石,激起浪花一片。

“他去找你幹嘛?”

“他跟我說了你們領證的事情, 也和我坦白了, 你並不是因為喜歡他, 才和他結婚的。”

舒杳一時失語。

腦子陷入短暫空白。

她一直以為自己瞞得挺好, 但原來從故事的起點, 母親就已經知曉了一切。

難怪當時她打電話告知領證的事情,母親隻是驚訝, 卻完全沒有指責她倉促、衝動等等,現在看來,或許連驚訝的情緒,也是裝的。

“他……”舒杳頓了頓,感覺嗓子像被棉花堵著,“為什麽和你說這些?”

“他說,如果不說的話,倉促結婚,怕我會罵你,再跟你起衝突,也怕即便以後你們真在一起了,你會為曾經欺騙我的事情而感到不舒服。”

舒杳攥了攥手,她不知道沉野怎麽看出來她在意這種欺騙的,但不可否認,此刻知道母親一早就知情,她心裏確實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同時啊,他說,他也希望我能看看他是什麽樣的人,讓我相信,即便你們的婚姻不以愛情開始,但,他絕對不會傷害你。”

“所以,他媽媽,也是他介紹你認識的?”

“嗯。”舒美如想起這段時間,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其實一開始吧,我還覺得有點緊張,人家是闊太太,怎麽能和我們這種鄉下人玩到一起,但是接觸多了,發現曼青和那些眼睛看天上的有錢人真不一樣,她沒架子,來你舅舅家打麻將,贏了就開心的跟個孩子一樣。”

“你們還打麻將了?”舒杳腦子裏湧起一個猜測,“所以你這幾天,一直是在和他媽媽發消息?”

“是啊。”舒美如無奈地說,“你看我就是把你生得太聰明了,你知道一個點,就會把所有事情都摸索出來,所以我才不敢和你說,一說你肯定就知道阿野找過我的事了。”

“可是你在天巨山旅遊那天,我明明聽到了男人的聲音,那男的是誰?”

“曼青她老公啊,你不知道,她老公可粘她了。”

“……”看來喊老婆這事兒是真的,就是對象整岔了。

不需要再瞞著女兒,舒美如倒是放鬆不少。

她看了眼門口,壓低聲音說:“其實要不是阿野,我真的意識不到,我居然給你這麽大的壓力,讓你寧願找一個人假結婚。”

“他簡單幾句話,就把你說服了?”舒杳不敢相信。

“那……當然不是。”

其實,沉野來跟她坦白的那天,舒美如第一反應是,這是從哪個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神經病。

姑且不說他解釋了倆人不是真情侶,就算是真情侶,自己的女兒向來乖巧,怎麽可能先斬後奏就和一個男人結婚。

然而當沉野拿出結婚證,攤開放在她麵前的瞬間,舒美如仿佛被一道雷劈中,整個人僵在了沙發上。

自己的弟弟當場抄起掃把,罵他誘拐小姑娘,又說要報警。

沉野都不躲不讓。

舒美如最後阻止了。

倒不是心疼他,而是因為他一開始就自報了家門,聽弟弟說,那是個有錢人家。

舒美如向來膽子小,覺得得罪不起,要是弟弟真打了人,對方家人追究,就完蛋了。

她最終聽他解釋了前因後果,可依舊無法理解,明明自己隻是希望女兒過得安穩,身邊有個人照顧,不要和自己一樣,到了五十多歲,身體日漸變差,還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她有什麽錯?

她覺得是舒杳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理解她的出發點都在女兒身上。

直到,沉野把李成偉被抓的照片擺在了她麵前。

那是舒美如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

她不敢相信,媒婆口中那個老實、孝順、可靠的男人,居然是個性騷擾慣犯。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決定都是在為女兒好,卻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把女兒推入了深淵。

那一天過後,她答應了沉野,暫時接受他和舒杳的婚姻,但她也提出了條件,兩個人暫時不能同居,不能發生任何親密關係。

一旦被她發現,他違反約定,沉野需要賠償給舒杳五千萬。

五千萬,本來是她隨口說來嚇嚇他的,卻沒想到沉野不僅沒有猶豫,甚至直接在後麵又添了一個零。

後來的一段時間,沉野隔三差五會聯係她,跟她說一些舒杳工作上的事情。

舒美如每次都冷言冷語,不太搭理,他也從不生氣。

舒美如不理解,好歹也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到底是怎麽拉得下臉來的。

直到沉野的母親特意來家裏拜訪,舒美如想通了。

錢曼青對於舒美如來說,就像是電視裏的女明星般,可望而不可及,她妝容精致、溫婉秀麗,對比之下,自己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

但錢曼青毫無闊太太的架子,一舉一動都無法讓人拒絕,錢曼青還給她看了在展覽上拍的江岸的作品,那是第一次,舒美如聽明白了,舒杳辭職之後究竟在幹些什麽,原來這麽精致漂亮的東西,居然是自己女兒一點一滴親手做出來的。

倆人漸漸從名義上的親家變成了朋友,錢曼青也就找她找得更頻繁了。

她經常分享一些名山大川的視頻,漸漸的,從來不曾想過要出去旅遊的舒美如,也被勾起了幾分興趣。

她跟著錢曼青出去旅遊了幾次。

那是她第一次,以“遊玩”的心態,走出那個小鎮。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麵的世界,變化那麽大,地鐵幾十分鍾就能從城市這頭到那頭、機器人能取代真人服務員、點菜都不用看菜單,掃碼就行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謂的那些“安穩”的生活,有多落後。

舒美如大致把事情講了一遍,感慨道:“在和沉家的人接觸多了之後,我才覺得,好像確實不應該,用我生活在小縣城裏幾十年的經驗,去指導你一個大學生的生活。”

“媽……”

“要是我這些經驗這麽有用的話,你辛辛苦苦讀書十幾年,又是為了什麽呢?曼青說,你們年輕人,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未來,我現在想想,是對的。”舒美如苦笑一聲,語氣變得嚴肅了些,“杳杳,以前呢,媽可能確實管的多了些,不放心這,不放心那,以後,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媽媽支持你。”

舒杳心口像有汩汩溫泉,撲通撲通地往外流。

她一直覺得自己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很能把控情緒的人,但此刻,卻不自覺地鼻子泛酸,眼前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她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擦去些微濕潤。

“媽,我第一次直播的時候隻有三個觀眾,除了沉野的媽媽和奶奶,還有一個英文加數字的賬號,是不是你?”

“嗯,阿野發給我的,雖然媽媽沒舍得打賞,但是每次直播都有看的哦。”

舒杳數年來第一次,抱住了自己的母親:“謝謝媽。”

“謝我幹嘛。”舒美如摸了摸她的腦袋,“你該謝謝阿野的。”

“我才不。”舒杳低聲嘟囔,“他騙了我那麽久。”

“這怎麽能叫騙呢?”溫情的氛圍**然無存,舒美如拍了下她的手臂,“你們那時候的關係,他要跟你說,他跟我坦白了,你不揍他?”

也是,舒杳那時候一直覺得,和母親的矛盾積壓已久,是兩代人閱曆、觀念等各種方麵的差異導致的,根本無法用簡單的溝通來解決。

所以如果沉野當時和她說了,她一定會覺得他在多管閑事,甚至當場拉他去離婚也有可能。

她沉默地低下了頭。

看到舒杳的態度,舒美如便懂了:“而且阿野不讓我告訴你,也是怕你因為這種事情感到有壓力,覺得他做了這麽多,你就必須喜歡上他,他說不想綁架你,我也不懂,這和綁架有什麽關係?”

舒杳沒忍住笑了出來:“是道德綁架吧?”

“哦對對,你們年輕人的這些詞,我也不懂,反正啊,他為你考慮太多了。”

“我知道了。”舒杳點頭,又想起一個問題,“不對啊,你知道我們不是真的,昨晚你還那麽放心讓他睡我房間?你就不怕他對你寶貝女兒做什麽?”

舒美如眼角的魚尾紋輕輕皺著,拍拍她的手:“你和媽說,你對阿野真的沒意思?”

舒杳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否認。

舒美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呀,從小到大在這方麵就沒開過竅,但是媽看得出來,你對他也有心。”

舒杳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聊天的最後,母親語重心長地跟她說:“杳杳,我現在不敢說,世界上大多數的男人和你爸爸不一樣,但是最起碼,我覺得阿野和你爸爸不一樣。”

是啊,沉野和她爸爸不一樣。

和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

他看著冷淡散漫,卻又心思縝密,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舒杳從母親的房間裏出來,客廳裏已經熄燈了。

沉野躺在沙發上,兩條大長腿微微屈起,顯得有點憋屈。

窗簾沒拉,月色透過玻璃,灑在他安靜的睡顏上。

才十一點,睡這麽早?

舒杳偷偷走過去蹲在他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

他睡覺的時候,身上那股子不羈和懶散的勁退去大半,額前的短發耷拉著,看著甚至有點乖。

雖然隻有自己一個人被瞞著,多少有點不爽,但一想到,自己曾經還覺得母親略顯突兀的轉變,是他,甚至他的家人,在背後默默努力了半年的結果。

舒杳就覺得那份不爽好像沒了大半。

他說不希望她感動,可是,她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怎麽能不感動呢?

她不敢細想,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去麵對她的母親,說出這番話,是如何艱難地一步步,去慢慢改變母親根深蒂固的想法。

她甚至有些不懂,自己究竟哪裏值得他付出這麽多。

舒杳幫他把戳著眼皮的碎發撩開,視線緩緩下移,掠過那雙雕刻般精致的薄唇,最後落在那道淡淡的紅痕上。

舒杳伸出食指,輕輕摸了摸。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眼前的人幽幽掀起眼皮,一副受害者的無奈姿態:“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是吧?”

舒杳蜷了蜷指尖:“……你不是睡了麽。”

“誰跟你說我睡了?閉目養神不行啊?”沉野的手肘撐在沙發上,支起上半身,半開玩笑似的,“你要這麽想摸,跟我說一聲,我又不是不給。”

舒杳一反常態,眨眨眼,平靜地說:“好啊。”

這一回,輪到沉野手一抖,鬆開了她。

舒杳微微一笑:“我還挺想摸的,你現在脫?”

冰冷色調的月光下,舒杳卻感覺他目光裏像是藏著火。

那團火,無形地蔓延,連帶著四周,也被燒得滾燙。

像是對峙一般,誰都沒有退讓。

黑暗裏卻突然傳出一聲咳嗽。

舒杳嚇了一跳,轉頭看到了正站在房門口一臉無奈的舒美如。

舒杳想起了剛才自己說的那句:你就不怕他對你寶貝女兒做什麽?

而現在,母親的眼神裏明明白白寫了一行大字:

我看是你想對人家的寶貝兒子做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