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舒杳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去思考整件事的尷尬程度, 她隻想安全地把這件事帶過去。

趁著背對舒美如,舒杳用口型拜托:“幫幫我。”

剛說完,舒美如就走到了她身邊。

舒杳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明白, 心裏正在打鼓, 卻見沉野禮貌地微微俯身,朝她母親打了個招呼:“阿姨好,我是沉野, 杳杳的男朋友。”

舒杳:“……”

好家夥, 這領悟力太強了吧。

舒美如打量他幾秒:“幺幺不是說, 你倆分手了?”

“阿姨, 我們沒有分手, 隻是吵架了而已。”沉野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有模有樣的,“您看這不是太生氣了,手機都落我家了麽, 我給她送過來, 也是為了道歉。”

舒杳:還能這樣?

沉野的說辭邏輯自洽, 演技更是爐火純青, 就連額前那微濕的發絲,都成了完美的襯托,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確實多了幾分可憐。

舒美如肉眼可見地開心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我就說嘛, 怎麽下午還好好的, 晚上就分手了。”舒美如讓開道, 示意他進來。

沉野很自然地走到了舒杳身邊,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眼眸低垂, 一副求饒的姿態。

攝像機都開了。

想不想的,都得演下去。

舒杳看向母親,說:“媽,我們回房間聊一下。”

舒美如看了眼手機,怒氣消了七八分:“也別回房了,正好你舅舅也到了,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聊,工作的事,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說著,她虛瞪了眼舒杳:“別動不動就提分手,好好聊。”

“知道了。”

把母親送上舅舅的車,舒杳和沉野一前一後又回了客廳。

門關上的一瞬間,舒杳感覺雙腳都像是飄的,像是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難。

安全著陸之後,尷尬和愧疚卷土重來,舒杳抓了抓頭發,勉強開口:“那個,你聽我解釋……”

沉野沉沉看著她,一副“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神情。

“我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自打我爸媽離婚後,我就成為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把我看得比她的命更重要,我生病,她可以不眠不休好幾天,我想讀書,她就拚命賺錢,而她現在最關心的事,當然就是我的婚姻。”

“我不怪她,她大半輩子沒有走出過那個小鎮,思維也是,但我又真的覺得很窒息,也就是這時候,地鐵上的照片,被人投稿到了微博,我媽看到了,以為咱倆是情侶,我想著她要是以為我有男朋友,我就可以暫時解放,所以我就……順水推舟……”

舒杳羞愧地低下了頭,右手攥得緊緊的,臉色蒼白。

沉野默不作聲,眼神卻嚴肅了不少。

一般人謊言被捅破,會尷尬會愧疚,都正常,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舒杳此刻的愧疚程度,好像超出了正常值。

“對不起,我很清楚,正常人知道這種事情都會很生氣……”

“我沒生氣。”沉野打斷了她的話。

舒杳愣愣抬頭:“嗯?”

“我隻是在想——”沉野靠在餐桌邊,右手反撐在身後,不甚在意地勾著一抹笑,“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剛才或許可以表現得更好一點,即興表演還是比較考驗演技。”

他的目光是炙熱的,少年氣的逗弄,效果卻很好。

舒杳怔了兩秒,卸下一身重擔,終於笑了出來,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聲音。

母親說:“婚姻和工作,你總該有一樣讓我省心吧?”

趙恬恬說:“按你這要求,你直接找沉野就行了啊。”

還有最重要的那句。

沉野的奶奶在電話裏說的:“你什麽時候結婚,我就什麽時候手術!”

……

屋外一片漆黑,小雨淅淅瀝瀝,舒杳的心頭,卻因為他剛才的話,逐漸撥雲見日。

之前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一股衝動,再次破土而出。

“沉野——”她收了臉上的笑意,整個人緊張得繃直,語調卻真摯而堅決。

“你要不要,和我結婚?”

*

客廳裏更安靜了。

時空仿佛陷入停滯,連雨聲都沒法傳入耳畔,舒杳腦子裏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會有一天,衝動到跟人提出這種請求。

她補充道:“我是說,假的那種。”

出乎她意料的是,沉野臉上沒有過分驚訝的表情,沒有覺得她瘋了,他隻是淡淡問了句:

“為什麽選我?”

衝動的勁頭過去,舒杳冷靜下來之後,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局麵,她以一副談生意的姿態,有理有據地分析利弊。

“我對婚姻本就沒有期待,既然我媽說婚姻事業總該有一樣讓她省心,那我就犧牲婚姻,換取事業的自由。上次在趙昧兒家,其實我不小心聽到了你打電話,你奶奶,是不是也在逼你結婚?所以我覺得,我們或許可以合作……”

“我媽本來就以為我們在交往,這時候提出結婚,她應該不會覺得奇怪,至於你奶奶那邊,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但你可以跟我說,我都能配合。”

“我演技,還可以的。”

沉野修長的食指有節奏似的輕輕敲擊著桌麵,漫不經心問:“你說的是外部因素,我本身就沒有一點讓你欣賞的地方?”

這種天降大餅的感覺,簡直就像高考的時候發現最後一道大題,居然是自己之前做過的原題。

她熟練地隨口就來:“你聰明,可以配合演戲,平時話不多,正好我也不喜歡聒噪,性格獨立,應該不會和我互相幹涉,條件也挺好,我媽肯定滿意……”

可能是說得太順了,舒杳脫口而出:“以及你偶爾變化莫測的精神狀態,也挺迷人。”

等等,她在說什麽?

這是麵對求婚對象應該說的話嗎?

舒杳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不知道沉野介不介意,舒杳隻看到他直起身,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我去陽台抽根煙,等會兒回答你。”

這還是舒杳第一次知道,他居然會抽煙,畢竟之前,她從來沒見過,隻見過他吃棒棒糖。

不過她非常能理解。

正常人麵對突如其來的求婚,都需要這個猶豫的時間。

所以她隻是坐在客廳裏安安靜靜地等著。

落地窗關著,舒杳可以透過透明玻璃,看到他低頭看手機的背影,陽台燈光把屏幕投在玻璃上,隱隱綽綽中藏著一道道綠色條狀的痕跡,好像是微信消息。

難道是在征詢別人的意見?

但沉野不像是這樣性格的人啊。

她還沒想明白,沉野已經轉身回來了,說要抽的煙,看起來也沒抽。

他輕鬆的神色,讓舒杳多了幾分底氣。

果不其然,沉野說:“期限?”

“隨你,既然是我提的結婚,那什麽時候離婚,由你提。”反正,舒杳想,她也不指望遇到喜歡的人,這個期限,對於她來說,反而越晚越好。

“行。”沉野手裏的手機轉了半圈,“但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

“每兩個月陪我去看一次奶奶。”

“沒問題啊。”舒杳想著自己是提出的一方,應該主動一些,“你兩個月才去一次?老人家在醫院,大概率會很希望小輩的探望的。”

沉野眉頭輕挑:“那你覺得多久一次比較合適?”

舒杳本來想說一周,但又想著倆人剛談過合作,這樣顯得自己太殷勤了,於是改口:“半個月吧。”

“也行。”沉野伸出手,雲淡風輕的姿態,“那,合作愉快?”

舒杳握住他的手,有種中了彩票的不真實感:“你就這麽簡單,答應了?”

“嗯,你說的理由,我很滿意。”

舒杳暗暗鬆一口氣,看來他果然被前麵的誇讚迷惑了,沒仔細聽她最後那句。

卻不想下一秒,沉野的嘴角微微揚起,又補了一句:“我就欣賞罵人高級的人。”

“……”不真實感驟然消失,他果然還是那個他,那個牙尖嘴利的他。

“那明天去領個證?”衝動的持續時間有限,說不準幾天後沉野就反悔了,舒杳想,她必須快刀斬亂麻。

沉野猶豫了一會兒:“行吧,我盡量抽時間。”

“不用和你父母說嗎?”

“他們從來不管我這些事兒。”

舒杳聽著,心裏有些不好受,想來趙恬恬說沉野父母偏心的事情,大概是真的吧。

沉野的表現,全程很平靜。

答應很平靜,離開也很平靜。

舒杳卻難得地有些亢奮,這個決定,很衝動,很大膽,問一百個人,隻怕也會有九十個人會反問她,真的不會後悔嗎?

可,舒杳想,好像也不會有什麽情況,比現在更差了。

*

領證這種事,對於舒杳來講,遙不可及。

所以當真的坐到等候大廳裏的那一刻,她有種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的迷茫。

旁邊的沉野倒是淡定,右手搭在扶手上,食指倒數似的敲了敲。

舒杳悄悄探過頭,小聲問:“你怎麽還穿著昨天的衣服?”

沉野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衛衣,說:“這樣的衛衣,我有十件。”

“……”舒杳差點忘了,這就是有錢人。

“對了。”舒杳從包裏掏出一份合同,“昨晚我根據我們商量的,擬了一份婚前協議,我已經簽名了,你要是覺得沒問題,就也簽一下吧。”

她思前想後,覺得畢竟是假結婚,有些東西還是應該涇渭分明些。

沉野接過,前麵都是些老生常談,比如婚後雙方財產各自獨立等等,有趣的是最後一條。

“乙方享有遛小餅幹的優先權——”沉野輕笑一聲,偏頭看向她,“什麽意思?”

沒想到這麽點私心,那麽精準就被他揪出來了。

舒杳清了清嗓子,故作理所當然:“我就是覺得,雖然是假的,但我們也可以互幫互助的,你要是平時忙,需要找人照顧小餅幹,可以隨時找我,畢竟…每次都要找人幫忙遛也挺不方便的是不是。”

倆人就這樣直直對上目光。

和以前不一樣,這一次,距離太近了。

近到,舒杳可以清楚看清,他漆黑瞳孔裏,有她的倒影。

還是沉野先把目光收回去。

“有道理。”他說。

“你還有要加的嗎?”

沉野把文件翻了一頁,幽幽道:“為避免影響雙方及家族形象,婚姻存續期間,彼此都需要和異性保持適當距離。”

舒杳想起趙恬恬之前說,沉家連出去旅遊都有狗仔拍,那這要求,很合理。

而且這對於根本沒有異性朋友的舒杳來說,完全不是問題:“行,那我回去修改了再打印一份。”

“就這樣吧。”沉野直接在最後那條後麵補了一句,而後在甲方簽名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是一式兩份的,但看他不方便攜帶,舒杳就把兩份合同都收進了包裏,低頭繼續打寶物記的日常任務。

左上角跳出幾個好友申請。

這個遊戲裏,有一些任務是需要好友互動來完成的,所以很多人會在係統推薦裏批量加好友,舒杳雖然沒有主動過,但隻要有人添加她,她都不會拒絕。

慢慢的,好友列表裏已經攢了四十幾個。

今天也不例外,舒杳按下一鍵添加,被其中一個id吸引——

窮得隻剩錢。

但還是二級號,大概剛開始玩這個遊戲。

舒杳暗暗想,可能個把月後你得改名叫:富得隻剩卡。

日常任務不難,就是有點肝,舒杳動了動微酸的手腕,見沉野在一旁無所事事的樣子,眨著真摯的雙眸,很貼心地問了一句:“你無聊嗎?要不要玩會兒遊戲?”

沉野涼颼颼掃她一眼:“直說。”

“我打累了。”

“有什麽好處?”

舒杳一臉真誠:“你可以享受到助人為樂的快樂。”

沉野:“不缺快樂。”

“我給你發紅包。”舒杳還是有底線的,“但是最多八塊八。”

沉野輕嗬一聲,口嫌體直地把她手機拿了過去。

舒杳歪著腦袋:“你們有錢人,還缺這八塊八啊?”

沉野低著頭,雙手拇指熟練地操作著屏幕:“財富需要積累,不然怎麽成為有錢人。”

舒杳:“……”

好有覺悟。

她需要花半小時完成的日常任務,他十分鍾就做了80%。

遠處好像傳來些許動靜,舒杳順著看了過去,看到一男一女,女生拿著麥克風,上麵貼著【情侶觀察】的標牌,而男生則架著攝影機,不知道在拍攝什麽。

女生在大廳裏環顧了一圈,突然雙眸一亮,麵露驚喜,直接朝他們快步走來。

她笑意盈盈地停在了舒杳麵前,俯身問:“您好,我是情侶觀察的記者,正在進行活動素材的采集,請問能對你們進行一個簡單的采訪嗎?”

舒杳本來是想拒絕的,因為他倆又不是真情侶,萬一穿幫就尷尬了。

但同是記者,舒杳太清楚那種采訪被人拒絕的無奈了。

同行何必為難同行。

她一心軟,看向沉野用眼神詢問他的想法,沉野淡淡說:“隨你。”

於是舒杳選擇了一種折中的方式:“能打馬賽克嗎?”

這放別的情侶身上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眼前這對實在太養眼,女生妥協了:“當然可以!”

舒杳也就同意了。

女生果然笑意更濃:“那怎麽稱呼?”

“我姓舒。”舒杳替沉野回答,“他姓沉。”

“好的,舒小姐,我記得我在微博刷到過你們,你們是之前在地鐵裏被拍到的那對情侶對吧?你們今天是來領證的嗎?”

舒杳硬著頭皮:“嗯。”

“那首先祝賀兩位喜結良緣!現在已經五月中旬了,再過幾天就有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你知道是哪天嗎?”

舒杳脫口而出:“518?”

國際博物館日。

職業使然,這個日子簡直是刻在她DNA裏的。

可是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場麵果不其然尷尬了。

“小姐姐真幽默哈哈哈哈哈。”女生圓場道,“我們今天是為了來拍攝520特輯的啦!今年的特輯主題是,曾經的我們。”

說著,女生給他們發了兩張宣傳單,上麵除了“戀愛觀察”這個賬號的介紹,還印了一段網上流傳的所謂男性的“三從四得。”

【老婆出門要跟從、老婆命令要服從……】

舒杳正低頭看著,又聽到女生問:“請問兩位是怎麽認識的呢?”

她抬起頭,陷入思索。

說假話,很容易被拆穿。

但半真半假的話,可信度則大大提高。

舒杳回答道:“我們是高中同學,但不是一個班。”

“哇哦~原來是從校園到婚紗的戀愛啊!”女生起哄道,“那是誰先喜歡的誰呢?”

說他先追的,好像太自戀了。舒杳正想接下這個鍋,旁邊的沉野卻搶先一步:“我先。”

“可以分享一下讓您心動的瞬間嗎?”

舒杳放鬆下來,把昨晚那個“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眼神還給了他。

“高三運動會。”沉野的嗓音低沉中帶著慵懶,緩緩道來,“我跑步的時候,她在廣播台上喊我的名字。”

記者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青春年少的鼓舞,確實很令人心動!想必當時的畫麵,現在想來也很難忘吧?”

沉野輕笑一聲,點頭:“確實難忘。”

舒杳嘴角一抽。

高三那年運動會,她的確被老師揪去廣播台念加油稿。

一般運動會的加油稿都很正能量,青春無悔,奮勇向前,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唯獨有一篇給沉野的加油稿,不知道是誰寫的,仿佛林黛玉附體。

舒杳到現在還記得那裏麵的個別句子——

哥哥要是這般消極態度,索性就別來參加,如此說來,倒是顯得我們這些加油呐喊的多此一舉了些。

罷了罷了,哥哥自己盡力就好,再多說,就顯得妹妹多嘴惹人煩了。

這種加油稿,照理來說應該配合陰陽怪氣的聲調讀出來,但舒杳不是那種人,她全程語調毫無起伏,冰冷如霜。

後來趙恬恬形容,說她念這個的感覺,不像黛玉,像是女版張飛在喊哥哥。

不過效果還是不錯的,沉野本來懶洋洋跟在長跑隊伍的最後麵,好像根本沒有想參賽的意圖,在聽到這陰陽怪氣和四周的哄笑後,卻跟插了發條一樣,從倒數第一逆襲成了第一。

舒杳當時覺得,他大概是覺得丟臉丟大發了,所以想盡快結束,盡快解脫。

“那舒小姐呢?有心動的瞬間嗎?”女生的話,打斷了舒杳的思緒。

雖然沒有,但沉野剛才的半真半假給了她靈感。

她搜腸刮肚,終於從腦海中關於沉野的為數不多的記憶裏,挑出一段他的高光時刻。

“高三開學之後沒多久,學校組織了班級籃球賽,我們班和他們班打,他很厲害。”

“懂了!你當時在旁邊為他加油是嗎?哇!少年少女的愛情實在是太浪漫了!”

“……嗯。”

舒杳沒法說,她對籃球其實沒有絲毫興趣,當時之所以去,是周北川讓她幫忙送瓶水過去。

籃球館裏滿滿當當都是人,舒杳拿著水站在門外,給周北川發消息,讓他出來拿,周北川卻說不方便離開。

她隻能拿著礦泉水進了籃球館。

裏麵正處於中場休息時間段,交談聲此起彼伏,她們五班以11分的優勢,暫時贏了沉野所在的八班。

周北川正和隊友們商量戰略,背對著門口,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

舒杳朝他們走去的時候,經過了8班的休息區,就聽到幾個男生在互相鼓勵。

“沒事,沉哥快到了,下半場追得回來。”

“求求他快點到,我們靠他一定可以!”

舒杳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完全把希望寄托於他人”的鼓勵方式,不禁印象深刻。

她走到周北川身後,用礦泉水瓶碰了碰他的手臂。

周北川回過頭來,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水,擰開瓶蓋喝了好幾口。

“喲。”旁邊的男生打趣道,“旁邊不就有水麽?還特意送來,這麽貼心啊?”

舒杳撇頭一看,果不其然角落裏就放著一箱。

周北川笑了笑,解釋道:“我喝不慣常溫的。”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歡呼聲。

舒杳本能回頭,看到一個穿著籃球服的身影從門口跑了進來。

沉野的皮膚很白,不是那種強壯的身材卻也不瘦削,手臂肌肉線條恰到好處。

舒杳感覺到,他好像往五班這裏掃了一眼,但很快收回,人被八班的隊員團團圍住。

“我靠。”五班一個男生說,“他怎麽還是來了,我還以為他不出場了呢。他剛剛那一眼什麽意思?是不是在挑釁我們?”

周北川擰上瓶蓋,不甚在意地說:“差距這麽大,怕他幹嘛。”

“你剛轉學過來不清楚,沉野可是之前省隊教練來挖過的,隻不過他沒去而已,之前兩年,他在的班級就沒輸過,本來還慶幸他這次居然不參與,沒想到還是來了。”

一旁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往好了想,今天就算輸了,我們還能混個第二名,而且大家都知道,沉野出了名的給麵子,這種班級間的友誼賽,最多贏我們三分。”

周北川擰著眉頭,一言不發。

舒杳知道,那是他不服和惱怒的表現。

她正準備離開,卻被他拉住了手腕:“來都來了,看會兒吧。”

“我……”舒杳正猶豫,手腕處漸漸收緊,她點頭,“好吧。”

三分鍾後,下半場正式開始。

由於沉野的出場,觀眾們的熱情程度猛然飆升。

籃球在他手下,仿佛一個可以被隨意操控的玩具。

他目光沉著,注視著前方的周北川,一個流暢的轉身避開他的防守,起跳,右手用力,籃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嘭——”

籃球甚至沒有觸碰到籃板,直接穿過籃框,掉落在地。

場館裏激動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一個又一個三分球,沉野就這樣,飛速地把11分的差距追上了,並且還在不斷拉大分差。

舒杳沒覺得有什麽,一旁的替補隊員卻忍不住爆了粗。

“我靠,沉野今天怎麽回事兒?吃炸藥了嗎?”

“我也覺得他今天不太正常,咱得罪他了?”男生想了想,“肯定是你。”

“我怎麽了?”

“前段時間運動會的1200米長跑,不是你攛掇他們班體育委員,先斬後奏把他名字寫上去的?”

“噓!這事兒他應該不知道吧?那我也就是開玩笑嘛,誰知道劉陽那家夥真寫了。”

……

舒杳終於明白,為什麽他當時跑1200米時,半死不活的了。

這場籃球賽,八班最終以28分的分差贏了五班。

說不開心吧,五班是第二名。

但說開心吧,那可是28分。

賽後,沉野為什麽突然不給麵子這件事,成了學校裏不少人口中的熱議。據說,還真有人當麵問了沉野這個問題,但他隻淡淡表示自己太沉浸其中,沒注意到比分。

與此同時,沉野這個名字,也成了學校大多數女生心中的可望而不可及。

而此刻,這個人,居然就坐在她身邊,等著和她領證。

舒杳有種雲裏霧裏的感覺。

接下來的幾個問題,倆人幾乎都是用這種驢頭不對馬嘴的故事回答上了。

等記者滿意離開,舒杳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太累了。

以後還是不能隨便心軟。

“他雖然話少,但不服輸的時候特別帥。”身旁的沉野突然一字一頓地複述了她剛才的回答,輕飄飄問,“這句話,幾分是真的?”

舒杳回神,想了想:“60%吧。”

“哦。”還行,到及格線了。

“十五個字,九個字是真的。”

沉野:?

“哪九個字。”

“……你把,雖然,但不服輸,這六個字去掉。”

他、話、少、的、時、候、特、別、帥。

沉野:“……”

沉野把手機還給了她,一言不發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舒杳看著那即將滿格的進度條,不禁覺得好笑:“你生氣了啊?我逗你的。”

沉野還是不說話,修長的食指點點剛才發到的那張宣傳單上的話:

老婆的話,要聽得。

舒杳:“……”

*

領證走流程的時間,還沒有等待的時間長。

拿著兩本小紅本走出大門的時候,舒杳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忐忑,反而有種塵埃落地的釋然。

她是請了兩個小時的假來的,所以沉野又把她送回公司門口。

刷了卡上樓,她還沒進辦公室,路上就被經過的張豔秋攔住了。

“杳杳,你賬號是不是被盜了?怎麽突然提交了辭呈?”

“沒有。”舒杳正好把包裏的辭呈遞給她,“是我自己提交的,這份給你留底吧。”

“不是,怎麽回事兒啊?”張豔秋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小會議室裏,關上門,“你這升職的機會多來之不易啊!就這麽放棄了,不可惜嗎?”

舒杳搖搖頭:“不可惜。”

共事快三年,張豔秋對舒杳說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看上去溫溫柔柔的,但一旦做了決定,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她也就不多說了。

“行吧,那還是祝你未來順順利利。”張豔秋遺憾歎了口氣,“你可是我招進來的人裏最牛的一個了,上次去帝都出差,總編還說我慧眼識英,沒想到這英不久留。你真不是被林瑞陽氣到了,或是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的謠言?”

“真不是。”舒杳拍拍她手臂,示意她安心,“就是想再試試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那就好,你也知道,公司人一多,就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話都有,你別放在心上。”

舒杳笑笑不語,又和張豔秋閑聊了幾句。

回到辦公室,見桌上水杯空著,她放下包,去了茶水間。

茶水間的門關著,像是有人,舒杳正準備敲門,卻聽到裏麵傳來兩個男生的聲音。

“真的假的?隔壁部門那舒杳和陳總真的有那種關係啊?”

“反正聽說是的,她出差去帝都,陳總半夜進她房間,有人看到的。而且你想想啊,要不然她一個本科生,也就兩年多時間,怎麽就能和工作了六年的瑞陽哥爭一個主編的位置?而且居然還贏了,怎麽看也是背後有人吧。”

“也是,你別說,她看著溫溫柔柔的,那身材,還挺帶感,臉又長得一絕,也難怪事業一帆風順的。”

……

她不知道,這些傳言,是從林瑞陽那流傳出去的,還是林瑞陽也隻是接收到這些謠言的其中一個。

但很奇怪,她本來以為自己會生氣,但此刻,卻反而隻覺得可笑。

茶水間裏漸漸沒了聲響,舒杳這才敲門而進,可能是因為隔了段時間,倆人並不覺得舒杳可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反而看似禮貌地和她打了聲招呼。

舒杳微微頷首,走到餐桌前,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她喝了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麽,轉頭對那兩個男生說:“哎,對了,你們有沒有聽說一件事兒啊?”

他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什麽事兒?”

“我剛過來的時候,有人跟我說讓我等會兒,說茶水間裏有人在做……那種事,還是倆男的,你們見到了嗎?”

其中的黑框眼鏡男臉上透露出一種嫌惡:“沒有吧,我們進來的時候茶水間裏沒人。”

另一男的嘖嘖兩聲,把手裏的一次性杯子扔掉了:“算了,還是去買瓶水吧,都不知道這裏的杯子有沒有染上什麽。”

“怎麽會?”舒杳一臉不解,“前後也就差幾分鍾,你們沒見到嗎?我聽說是隔壁營銷部的新進職員,好多人都看到了,玩得挺大。”

“營銷部?”

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脖子上掛著的營銷部工牌。

“……”

黑框眼鏡男先一步反應過來:“舒杳姐!你不會說的是我們倆吧?我們隻是進來倒個水。”

“啊,原來是你們啊?”舒杳欲言又止,貼心地說,“放心,我尊重一切性取向,但是工作時間不要做那種事了。”

“舒杳姐!”男生臉漲得通紅,“我們真不是!我有女朋友的!你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聽信那些謠言呢?”

“謠言不能隨便信嗎?”

舒杳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就像寶劍突然出鞘那一瞬閃過的寒光。

“我看你們信得也挺隨便。”

倆男生耳朵通紅,一個勁道歉,最後灰溜溜地出了茶水間。

舒杳神清氣爽,突然覺得有句話說的挺對,發瘋之後,精神狀態好多了。

離職,果然是更適合社畜寶寶體質的醫美。

*

那頭,沉野看起來同樣神清氣爽。

酒吧的服務生卻是滿臉愁容,看到他進門,跟找著救星似的,一下衝了過來:“沉哥!樓上有人鬧事!”

沉野麵不改色,像是根本不在意:“什麽事兒?”

服務生一邊帶著他急匆匆往樓上走,一邊說:“倆大花臂那常客,龍哥,聽說是老婆跑了,在樓上借酒鬧事呢。”

“老婆跑了?”沉野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末了丟出一句,“哦,那是挺慘的,可以理解。”

服務生的表情,像極了網上那張老爺爺地鐵看手機的表情包,什麽情況?今天怎麽這麽善解人意?

樓梯口傳出怒吼和玻璃碎裂的聲音。

沉野撥開眼前的人,果不其然看到一張滿臉橫肉的熟悉臉龐,龍哥這人,是再遇的常客,每次來都是一大批小弟傍身。

服務生們各個對他心存忌憚,但因為沒鬧過事兒,他們也不可能把他拒之於外。

沒想到今天就來了。

龍哥雙眼通紅,滿臉都是醉意,揮舞著手裏的啤酒瓶碎片:“誰都別他媽過來!誰過來我捅誰!”

徐昭禮性格好,但遇到這種人,也沒什麽辦法,站在沉野身邊壓低聲音:“要不報警吧?”

“不用。”沉野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個啤酒瓶,右手握著瓶口,在左手掌心顛了顛。

他散漫地靠在走廊牆壁上,把酒瓶朝龍哥扔了過去。

龍哥雖然醉了,反應力倒是不減,一手就接住了瓶子,本以為是偷襲,正想發怒,卻聽到沉野悠然自得地說:“沒盡興就繼續砸。”

“……”龍哥感覺大腦仿佛清醒了幾分。

這還是沉野嗎?

他還清楚地記得,之前在酒吧騷擾女生的男人,被一腳踩著胸口動彈不得的樣子。

而沉野麵不改色,連腰都不曾彎一下,就像是在對待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螻蟻。

事出反常必有妖。

難不成這是什麽折磨人的新招數?

他才沒這麽蠢。

龍哥攥著啤酒瓶,渾身的攻擊性慢慢消失了。

一旁的小弟趕緊衝上來扶住他,把他帶進了包廂。

門關上,門外的服務生們看得一愣一愣的,包括徐昭禮。

就這麽不費吹灰之力的,靠一句話就解決了?

“不愧是你啊。”徐昭禮拍拍他肩膀,“你這什麽新招數啊?”

“什麽?”

“他剛要是還繼續發瘋,你準備怎麽辦?”

沉野不僅沒生氣,反而輕笑了一聲:“能怎麽辦,讓他砸唄,發泄完就好了。”

徐昭禮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就這麽讓他砸?大哥,修牆壁不花錢啊?”

沉野:“算我賬上。”

“……”徐昭禮眯著眼睛打量他,“你今天怎麽回事兒?心情這麽好?”

“啊。”沉野點了點頭,推門而進,“是不錯。”

“發生什麽事兒了?”

沉野沒有隱瞞,直白道:“去領了個證。”

“哦。”徐昭禮不以為意,脫口而出,“你又考什麽證了?我跟你說,你別這麽卷,顯得我們這些人多不上進似的。”

沉野慢吞吞的,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結婚證。”

“……”徐昭禮用手背碰了下他額頭,“昨晚做夢就算了,大白天還做啊?”

右手揣在褲兜裏,沉野輕輕捏了捏小紅本的邊沿,直接把小紅本放在了桌上。

罕見的不是扔。

而是小心翼翼地放。

這操作,確實讓徐昭禮驚訝到了。

而這種驚訝,在他看清照片裏的女人時,放大了百倍。

“我靠!是我他媽在做夢吧?”徐昭禮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嘶。”

沉野有樣學樣,也掐一把。

“嘶——”徐昭禮再次倒吸一口冷氣。

沉野把小紅本收進口袋裏,悠閑地往後一靠:“看來真不是做夢。”

徐昭禮:“……”

您不能掐自己?

“原來你昨晚那些不是夢話?來真的啊?”這顯得他昨晚那個“滾”字,是如此的天真爛漫且沒素質,徐昭禮又問,“那怎麽不直接發個朋友圈官宣?”

沉野說:“太明顯。”

徐昭禮沒明白太明顯是什麽意思,但他也不太在意,反正沉野這人平時就神神秘秘的。

他在意的是:“那你告訴我幹嘛?”

“爹結婚了,可不得告訴兒子一聲。”沉野悠悠看著他。

“……”徐昭禮這才想起上次真心話大冒險時的口出狂言。

徐昭禮不是那種拉不下臉的人,他不僅沒覺得尷尬,反而湊了過去,手臂搭著沉野的肩膀八卦:“爹,你跟我說說,和我杳杳媽怎麽突然就結了啊?你真高中就喜歡她啊?具體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啊?”

“……”沉野拆了根棒棒,左頰微鼓,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嗓音聽著慵懶又得瑟:“打開你的x音。”

“怎麽?”

“有個號叫情侶觀察,過幾天自己看吧。”

徐昭禮在搜索框裏搜了一下,表情從好奇,漸漸轉變成了無語——

“你他媽編也編個好的,這讓我看個屁?”

沉野撩起眼皮,眼見著徐昭禮把手機直直懟到他麵前。

手機屏幕上,情侶觀察的主頁頁麵,赫然橫著一句提示語:該賬號因違反社區規則已被封號。

封號日期就在今天。

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