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悅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能找到一個像林瑞陽這樣處處契合她喜好的男朋友。

她喜歡看畫展,他也喜歡。

她不吃薑蒜,他也不吃。

她習慣吃完飯後出去散散步,他也正好有這個習慣。

可現在看來,這些像拚圖一般完美契合的取向,或許根本不是“正好”。

隻是,倆人在公司幾乎一句話都沒說過,舒杳是怎麽看出他們的關係的?

麵對她的疑惑,舒杳並沒有否認。

周悅不可置信又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隻是懷疑,因為你似乎一直對我下周的選題特別感興趣。要說確定,其實不算很久,在總編把寶物記這個選題安排給我的那次周會上。”

“怎、怎麽看出來的?”

“在我印象裏,你一直是一個很膽小也很有分寸感的姑娘,即便你是我的助理,我們一起工作了這麽幾個月,我給你倒杯水,你都會說謝謝,可是那次會上,林瑞陽幫你撿了筆,你們這麽不熟,你接過的時候卻沒有道謝。”

周悅沒想到舒杳居然觀察得這麽細致,她羞愧地低下腦袋,但片刻後,又猛地抬頭:“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不懷好心,那為什麽那天晚上,你還會把那麽重要的文章,交給我代發?”

就算沒電腦,她也可以拜托編輯部其他同事。

她看著舒杳沉穩的神情,混沌的腦子慢慢變得清晰。

心裏湧起一個大膽的猜測。

“杳杳姐,你。”周悅感覺脊背發涼,喉嚨緊了緊,“你是故意的?”

舒杳又輕又緩地“啊”一聲:“算是吧。”

“你早就知道我會調換你倆的署名?”

“具體他會怎麽做,我不確定,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他要做什麽,隻能是稿子在你手上的時候,所以我給他這個機會。”舒杳扯了扯唇角,語調溫柔,卻帶著涼意,“但我既然敢給,當然會做好準備,他覺得這是他的機會,反過來,也是我的機會。”

“他電腦失控的事情,也在你預料之中嗎?”

“這倒不是,所以整件事,比我預想的縮減了一些步驟。”至於是巧合還是人為,舒杳多多少少心裏有數。

正好十分鍾過去,時針邁過一點。

“我還有工作,先走了。”舒杳朝她微微頷首,提著電腦包快步離去。

辦公室門合上的同時,周悅手裏的手機一震,屏幕上跳出一條入賬消息。

或許是怕她不收,所以舒杳直接把一萬塊錢轉進了她銀行卡裏,而不是微信。

後麵寫著一句附言:借款,祝早日康複。

說冷漠吧,在她做了這種事之後,舒杳居然還願意借錢給她,說溫暖吧,又直白地標注了是借款,像是生怕她不還。

周悅整個人都愣住了,反應過來時,臉上濕答答的一片。

她以前覺得,舒杳是一個很溫柔單純的人,沒有多少城府。

但現在她才發現,並不是。

她比自己想象得要聰明太多,就像這次,如果她沒有把稿子給她,林瑞**本就沒有使小動作的機會,她雖然可以憑借這篇稿子讓領導們記住,但她和林瑞陽一個靠人脈資曆,一個靠工作能力,誰輸誰贏,並說不準。

於是她化被動為主動,拋了魚餌,讓林瑞陽沒有絲毫防備,美滋滋地上了鉤,還以為自己掌握全局。

林瑞陽或許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才是被舒杳逗耍的魚。

從一開始就是。

*

舒杳趕到開幕式現場,時間還沒到兩點。

作為省博配合國際博物館日而推出的年度大展,這個展覽從有消息出來就萬眾期待。

大廳裏已經坐滿了記者,安全線外,還站著不少圍觀的觀眾,和上次紅美術館匠心展展廳門可羅雀的景象,完全是兩個極端。

舒杳剛坐下,就看到周悅發來的那聲謝謝。

她沒有回複。

其實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還願意借錢給周悅,或許是因為,周悅剛才說的都是真話,讓她覺得小姑娘的戀愛腦還有救治的餘地,亦或許是,在最初的周悅身上,她看到過曾經的自己,所以依舊不希望赤誠的熱愛,被貧瘠的生活所淹沒。

手機又震了一下。

沉野:【你之前給土狗喂的什麽牌子的狗糧?】

壓抑的情緒煙消雲散,舒杳在心裏第一萬次吐槽這個毫無感情的名字。

舒杳:【就是一般牌子的狗糧啊,怎麽了嗎?】

沉野:【它絕食了。】

舒杳:【?】

沉野給她發來一張照片。

小狗有氣無力地趴在地板上,眼前就是一碗可口的狗糧,但它卻絲毫無動於衷。

舒杳在沉野家見過他買的狗糧,比她準備的貴多了。

怎麽的,這是吃遍了海鮮大餐,突然想吃清粥小菜了?

舒杳打開腿上的手提包,裏麵正好有上次沒喂完的小半袋狗糧。

她沉思片刻:【正在開幕式現場,我發完稿子,再去你家,估計要晚上……】

沉野:【那讓它餓著吧。】

舒杳:【別,要不然這樣?我四點左右應該會在省博對麵的咖啡館寫稿,你要不帶它去那兒找我?】

沉野:【行。】

*

舒杳去的那家咖啡廳,是允許攜帶寵物入內的。

但以防打擾到別人,舒杳還是訂了一間包廂,她習慣性地把手機靜音,打開了電腦。

看著趴在地板上吃得正香的小狗,舒杳再次感慨,不僅有錢人的世界難懂,有錢狗的品味,也很難摸索。

“土狗。”沉野低聲喊它。

小狗聞言,乖巧回頭,等著他往麵前的碗裏加狗糧。

“……”舒杳欲言又止,實在沒忍住,“你真的不考慮給它換個名字嗎?”

“換什麽?”

“嗯……”舒杳思索片刻,“土土?”

沉野嗤笑一聲,仿佛在說:你這有好聽到哪裏去?

“不然,圭圭,兩個土。”舒杳笑了笑,“垚垚(yáo),三個土。”

“不行,撞名了。”

“哪有……”舒杳這才意識到,是和自己撞名了,雖然她不是很介意,但別人聽起來,確實有點怪怪的。

“我覺得……”舒杳看著蜷成一團的小狗,笑道,“它看起來像塊曲奇小餅幹。”

“哦。”沉野讚同,“那就叫小餅幹吧。”

“……”舒杳本來想的是,可以叫曲奇。

但是小餅幹也行吧。

總比土狗好聽。

狗狗突然嗚咽兩聲,像是在對他們的聊天內容表示讚同。

“你看,它看上去挺喜歡這個名字。”

“小餅幹?”他俯下身,摸了摸狗頭,本來很正常的三個字,不知為何,在他低沉輕緩的語調裏,卻顯得有點繾綣。

都說,長得好看的人,看狗都深情。

聲音好聽的人,果然喊狗也深情。

也不知道他要是有了女朋友……胡思亂想到這兒,舒杳突然回憶起自己在母親麵前編造的那個謊言。

不由開始心虛。

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把通稿完成發布。

本周的工作也差不多結束。

長抒一口氣,她再次打開文檔,卻隻是盯著那大片空白,遲遲沒有動筆。

沉野把小餅幹喂飽了,坐在她對麵:“怎麽了?”

舒杳沉默片刻,好奇地問:“我之前聽說,你在國外的事業已經很不錯了,那你為什麽會突然回國?”

沉野拿過桌上的玻璃水杯,拇指若有似無地摩挲著杯壁。

他語調低緩,卻很篤定:“因為有更想得到的。”

“那之前打下的基礎,就這麽都放棄了,不覺得可惜嗎?”

“如果後來得償所願,前麵那些,自然也就不足一提。”

“得償所願……”舒杳默念著這四個字,“如果沒有得償所願呢?”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這一刻,他是自信的、孤勇的,滿身的少年氣,蓬勃而發。

舒杳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聽過你說一模一樣的話。”

“什麽時候?”

“就高三的時候,你在雨裏給我遞衣服的後一天……”

“糾正一下。”沉野勾著一抹笑,“是給你遞衣服,但被你拒絕的第二天。”

“我真的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舒杳解釋了一句,才發現話題歪了,“反正就是那天,我去辦公室的時候經過你們班,不小心聽到的。”

當時他們班教室門窗緊閉,她還以為裏麵沒人,結果沒想到,就在她經過後門的時候,門板後居然傳來了他的聲音——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因為前一天才有過交流,舒杳對這道自帶蘇感的聲線印象深刻。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他當時的語氣,也幾乎和現在一模一樣。

“所以那次,你得償所願了嗎?”她問。

沉野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沒有。”

“那為什麽……”

“如果真的是很想達成的願,即便失敗一萬次,也還是想再試試。”

試試吧。

有一道聲音,仿佛在她腦子裏重複這三個字。

這一刻,心裏有了決定。

舒杳抿了抿唇,在空白的文檔上毅然決然地打下了兩個字——辭呈。

沉野打量她糾結的神色:“喜歡這份工作?”

舒杳打字的動作停了下來,喜歡嗎?

其實她真的不知道。

她高考的時候,差了幾分,沒有達到舒美如想讓她讀的金融係的分數線,被調劑到了考古係,雖然她很喜歡,但舒美如這些年,說過無數次,早知道當年不讀輔大,去隔壁的師範,起碼工作好找。

為了讓舒美如安心,畢業後,她找了這份工作,起碼五險一金,待遇也不錯,算是緩解了舒美如的擔憂,讓她覺得女兒在這大城市裏,過得還可以。

做著做著,也就習慣了。

“要說多喜歡,好像稱不上。所以離職,難過也稱不上,隻是多少有點遺憾吧。”舒杳垂著雙眸,低聲嘟囔,“尤其是我剛升職呢。”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這麽明顯地在他麵前表現出低落的情緒。

沉野見狀,抬手按下她的手提電腦,食指敲了敲:

“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