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蕭景曜再次被胡閣老拖著來到正寧帝麵前時, 自己也有些無奈。
摸著良心講,蕭景曜覺得自己這兩次雖然沒有主觀意願上想搞事情,但最後總能搞出大事情來。和這次的賬本出問題相比起來, 上次府兵偷銀子一案都算是小事了。
府兵偷銀子還隻是戶部官員監守自盜,這一次,蕭景曜查出這麽多賬目有問題, 那可是涵蓋了大齊一半多的疆域。中央官員和地方官員勾結起來,堂而皇之地侵吞國庫的銀子。這次事情的性質可比上回庫銀失竊惡劣多了。
上回庫銀失竊, 胡閣老隻是憤怒。而這一回,胡閣老憤怒之餘, 竟然還多出了幾分懼怕。
上回頂多是把戶部官員清洗了一遍, 清洗的還多為官職相對較低的官員。這次的案子要是查清楚了, 整個大齊都要為之震動, 官場絕對要來上一次從上到下的大清洗。
能夠將手伸得這麽長的人, 位置定然不會低。長年累月下來, 也不知他們籠絡了多少官員,其黨羽不知有多少。拔出蘿卜帶出泥, 正寧帝這一次拔蘿卜, 那怕是要將整個大齊的官員至少拔出一半。
難怪胡閣老這樣硬氣的人,得知了這事兒之後,心裏都在打鼓。
擱誰誰不慌啊?就算是李首輔碰上了這事兒,整個人也得跟著抖三抖。
胡閣老都有些佩服蕭景曜的能耐了,這小子有問題是真的就能立馬刨根究底啊,其他人被表麵功夫糊弄住了的時候,蕭景曜已經抽絲剝繭找出問題, 直指問題源頭了。怪不得秦致遠當初也眼巴巴地盼著蕭景曜去大理寺,就蕭景曜這刨根究底分析問題的能耐, 去了大理寺,定然也能大放異彩。指不定大理寺庫房裏堆著的那些陳年舊案,蕭景曜花上一陣功夫仔細分析完案卷後,就能找到新線索,而後就跟繡娘繡花似的,飛針走線嗖嗖嗖就將案子的線索給理清楚,順利找到凶手。
正寧帝看到蕭景曜帶來的賬本,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蕭景曜都不敢直視正寧帝怒火熊熊的雙眼,隻看到正寧帝不斷起伏的胸膛和劇烈的喘氣聲。似乎是氣得太狠,正寧帝喘著粗氣,右手就捂住了心口,臉色也變得有些痛苦,整個人都趴在了案幾上,嚇得胡閣老三魂六魄都離家出走,都忘記了君臣之別,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了正寧帝的手臂,“陛下!切莫為了這等蠅營狗苟之輩傷了龍體!來人,快傳太醫!”
殿中立即有內侍拔腿就往太醫院狂奔而去。
蘇世安小步快跑來到正寧帝身邊,扶住了正寧帝的另一隻手臂,手上輕輕給正寧帝順氣,又從衣襟中掏出一個青色的小瓷瓶,從裏頭倒了兩粒藥丸放在正寧帝嘴邊,“陛下,快用點藥。”
正寧帝張嘴將這兩粒藥丸吞進嘴裏,蘇世安正好將茶杯遞到正寧帝嘴邊,正寧帝就著茶水,艱難地將藥丸吞下,堵在心口上的那股子悶氣才稍稍好轉了一點點。
殿中隻剩下正寧帝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
蕭景曜和胡閣老對視一眼,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站在原地,不敢再看正寧帝一眼。
正寧帝喘了好一陣的粗氣,呼吸才慢慢平緩下來,臉色也不若方才這般難看,捂著心口的右手也放了下來,冷靜地吩咐胡閣老和蕭景曜,“此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
蕭景曜和胡閣老心下一緊,趕緊應下。
蕭景曜更是心下苦笑,親眼見到正寧帝身子不適,蘇世安還隨身帶著藥瓶,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窺伺帝蹤都是大罪,故意查探帝王的身體情況,那絕對是掉腦袋的事。現在問題來了,殿裏還有其他伺候的人,萬一有人將這事兒傳了出去,蕭景曜和胡閣老該怎麽將自己從這件事中摘出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蕭景曜隻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
正寧帝卻很冷靜,閉著眼睛任由蘇世安揉著他的太陽穴,右手食指在案幾上敲出規律的節奏。哪怕有人來報,說是劉太醫已經到了,正在外頭等待正寧帝傳召,正寧帝也隻是擺擺手,示意讓劉白芨繼續在外頭等著。
良久,正寧帝驀地睜開了眼,眼中寒芒四射,殺氣蓬勃,雖然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但蕭景曜和胡閣老都明白,正寧帝這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滔天的怒火。
胡閣老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先帝。那時候先帝就是這樣,高坐在龍椅之上,用冰冷的眼神看著群臣,即便是笑容,都帶著說不出的冷意。
“京城高官和各地官員勾結,好得很。”正寧帝微微一笑,倏而看向蕭景曜,“你怕死嗎?”
蕭景曜坦然,“自然是怕的。但孟子有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為朝堂社稷,臣甘願冒險。”
這個炸/藥桶是蕭景曜點燃的,讓別人出去以身擋炸/藥,自己在後頭收好處,蕭景曜也幹不出這事兒。
在正寧帝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蕭景曜已經知道正寧帝想讓他做什麽了。
果不其然,在聽到蕭景曜的回答後,正寧帝的神色微微緩和了些,而後冷聲道:“既如此,蕭景曜聽旨。”
蕭景曜趕忙應道:“臣領旨。”
“朕便命你為巡查欽差,徹查各地官署的賬目問題。朕特賜你天子劍,但凡碰上意圖阻止朝廷查案的,立斬不赦!”
蕭景曜心下一震,正寧帝新提拔的中書舍人已經熟練地提筆寫好了聖旨,蘇世安親自將掛在牆上的天子劍取下來,鄭重地放在蕭景曜手中。
蕭景曜雙手平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接下天子劍,“謝陛下!”
天子劍的意義大於用途,所以走的是華麗路線。劍鞘上綴滿了大大小小的寶石,顏色各異,組合在一起竟然也不覺得淩亂和粗俗,反而透著一股華貴的大氣。劍一入手,蕭景曜就體會到了它沉甸甸的分量,認真地將天子劍拿好,再次謝過正寧帝。
正寧帝把天子劍給了蕭景曜,也就是將執法權全部交給了蕭景曜。天子劍在手,蕭景曜能代天子之責。
通俗點來說,天子劍在手,蕭景曜就相當於拿了個“如朕親臨”的金牌,不管去哪兒,隻要蕭景曜祭出天子劍,官員們都得先跪一地。
這也是正寧帝對蕭景曜的信任,要是蕭景曜拿著天子劍胡亂折騰一通,殺了個屍山血海,結果盡是在公報私仇,那正寧帝做出的這個決定,也就成了笑話。還得被史官寫進史書中,落個識人不明的評價。
蕭景曜能拿到天子劍,就意味著關鍵時刻,蕭景曜能調動當地的官兵。
執法權和兵權都在蕭景曜手中,蕭景曜這個巡查欽差,當真是大權在握。
但也意味著其中的風險。
牽扯到了這麽多官員的大案,想讓蕭景曜這個巡查欽差徹底從世界上消失的官員可不是一兩個。明麵上他們會供著蕭景曜,但背地裏能幹的陰損事多了去了。蕭景曜這一路,怕是要多出不少“意外”。
正寧帝已經平靜了下來,認真地看著蕭景曜,溫聲道:“你查賬的本事,怕是整個大齊都不能找出第二個。朕不想給他們太多的時間,讓他們銷毀證據,隻想速戰速決,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牽扯進了這樁大案!”
說到最後,正寧帝的眼中又冒出了殺氣。
皇帝這種生物,對權力的敏感是天生的。皇權誰都不能觸碰,現在中央官員和地方官員互相勾結,搬走了不少國庫,讓正寧帝成為了聾子和瞎子。那得知了這事兒的正寧帝,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他們全都變成物理上的渣滓。
蕭景曜也知道自己過目不忘的技能,以及對數字天生的敏感和出眾的心算能力,確實是當查賬的巡查欽差的不二人選。
胡閣老雖然擔憂蕭景曜,但也知道這事兒對蕭景曜來說,也算是一個大機遇。
高風險高回報,這話放在大齊,也是可以的。
蕭景曜兩年升兩次,本就有人不滿。這一次,要是蕭景曜能順利將賬目盤查清楚,回來後,正寧帝絕對會給他再次升官,而且還是跳級升的那種。
蕭景曜現在已經是從五品。跳級擢升,最少也是個從四品。官場上,四品是個坎。多少官員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四品的位置。從四品更是同進士的天花板。蕭景曜才進官場多久呢,同期的進士和同進士,還是先前魯州貪汙賑災糧一案爆發後,魯州的官員來了一次大清洗,空出了不少位置,才讓蕭景曜的大部分同年們得了官職,去了魯州赴任。
還有些沒有門路的進士,現在還在吏部那邊排隊等缺呢。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有這麽大。蕭景曜和他的同年們對比,那簡直就是世界的參差,是來證明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還大的。
胡閣老想到這一點都忍不住感慨萬千。要是他他的同年中也出了一個像蕭景曜這般的人物,現在的首輔之位指不定是誰坐呢。
再一想,蕭景曜每回捅個大窟窿,正寧帝立即在官場來個大清洗。每一次清洗官場,蕭景曜的同年們就多獲得一次任職機會。從這個角度來看,蕭景曜的同年們應該感謝蕭景曜才是。沒有蕭景曜,他們等缺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屬實是有點地獄笑話了。
胡閣老有點笑不出來。
正寧帝氣過之後也有些無奈,看向胡閣老的目光都帶了一絲同情,“這次又是戶部率先查出大案子,胡卿辛苦了。”
想必當初卯足了勁兒和大夥兒搶蕭景曜的胡閣老也沒想到,蕭景曜確實能力超群,但是太有能耐了,以至於他去了戶部之後,變成了胡閣老在曆劫吧?
瞧瞧,這才不到半年的功夫,就鬧出來兩件大事。也就是胡閣老心胸夠寬廣,不去計較這些。不然,一個動不動就揭露本部門醜聞的官員,都夠一把手給他穿小鞋喝一壺的了。
胡閣老看懂了正寧帝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但還是發自內心地說道:“這世上沒有責怪別人太能幹的道理。戶部確實存在許多問題,蕭景曜能察覺出這些貓膩,是百姓之福。國庫充盈,陛下才能放開手腳做大事,不會被銀錢所束縛。老臣的一點名聲,同天下百姓的血汗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正寧帝大為感動,長歎口氣,親自起身將胡閣老扶起來,緊緊握住胡閣老的手,眼含熱淚,拍著胡閣老的手背,充滿感情道:“若是朝中盡是愛卿這樣的高潔之士,朕哪會一直受貪官汙吏的苦?”
胡閣老同樣感動不已,“陛下折煞老臣了。朝中肱股之臣眾多,臣隻是盡了臣子的本分,不敢當陛下這般稱讚。”
“愛卿當得起!”正寧帝長長歎了口氣,“戶部還需愛卿坐鎮。愛卿掌管戶部多年,哪些人有可能在其中做手腳,愛卿心中應當有數。蕭景曜當巡查欽差,奔赴各地查賬,你就守好戶部,將那些碩鼠全都找出來!”
“臣遵旨!”
正寧帝這才讓蕭景曜和胡閣老告退。
蕭景曜走出養心殿後,正好同提著藥箱的劉白芨打了個照麵。對方微微一愣,而後笑著向蕭景曜點了點頭。
自從摸索出牛痘抗天花的法子之後,劉白芨和蕭景曜的關係就十分不錯。蕭景曜送了劉白芨那麽大的一個人情,劉白芨肯定不會再對蕭景曜冷著一張臉。
單憑牛痘一事,就足夠讓劉白芨名垂醫史。據說劉白芨已經著手在編寫醫書了,並打算在書中特地感謝蕭景曜一番。
蕭景曜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哭笑不得,還私底下找過劉白芨,讓他不必提及自己,卻遭到了劉白芨毫不留情地拒絕。劉白芨強硬地表示,他的醫書他做主,沒有蕭景曜置喙的份!
值得一提的是,劉白芨也沒有忘記何二,同樣會在醫書中提到何二。
何二得知這個消息後,感動得涕淚橫流,跪在地上不住地給劉白芨磕頭,把劉白芨一張嚴肅的冷臉都給磕慌了,留下一句“這是你應得的”便落荒而逃。
在這個場景下同劉白芨相遇,蕭景曜心中更添了一份擔心。正寧帝的身體……真要在這個期間出了什麽問題,那接下來蕭景曜的處境就危險了。他現在幾乎得罪了官場半數官員,有正寧帝的支持,他這個巡查欽差才能有震懾百官的威力。要是換了個人,太子也好,寧王也罷,都壓不住這個場子。
蕭景曜真心祝願正寧帝長命百歲。
出了宮門後,胡閣老才對蕭景曜露出了一個苦笑,“雖然是不得已,但你接下來一路小心。好消息就是,大理寺那樁案子,估摸著對你產生不了任何威脅。對方這步棋,廢了。”
蕭景曜目露悵然,“隻可惜了那六條人命。”
位高權重者見不得人的心思,卻是以普通人的性命為代價。蕭景曜實在接受無能。
想到那幾人淒慘的死狀,蕭景曜便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天子劍。
對方越費盡心思阻止他查賬,蕭景曜就越要將賬查個清清楚楚,還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把賬目查明白,打這幫人一個措手不及。
蕭景曜知道,自己這次也是占了速度的便宜。估計所有人都沒想到,蕭景曜查賬的速度會那麽快。賬本在他眼前過一遍,哪些賬目有問題,已經被他印在了腦海裏。戶部裏就算有盯著蕭景曜的人,也猜不到蕭景曜的查賬效率能高到這個變態的地步。
過目不忘就算了,你怎麽算賬還那麽快呢?算盤都不見你撥一下,掃一眼就把賬給算清楚了?這合理嗎?
不是對手太弱雞,實在是蕭景曜太變態。在對方的耳目之下,愣是光明正大地把賬查了個清楚明白。
對方估計還以為蕭景曜隻處在看賬本的進度,還沒到對賬階段。誰知道蕭景曜直接來了個三級跳,已經把問題賬目全都查了個一清二楚了呢?
別說對方沒想到,就連己方人員,最為支持蕭景曜的胡閣老,都沒想到蕭景曜全力幹起活來,進度會這麽恐怖。
他一個人的進度幾乎吊打了整個戶部的官員啊,這是人能辦到的事?
直到蕭景曜和胡閣老從宮中出來回到自己府邸中,其他人才收到消息,這才知道賬目問題已經被蕭景曜捅到正寧帝那兒去了,蕭景曜甚至還被正寧帝任命為巡查欽差,專門查各地官署的賬目。
這擺明了就是要將此事徹查到底啊。
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心下惴惴,甚至開始求神拜佛希望蕭景曜在路上出意外。
以蕭景曜這個恐怖的查賬速度,隻要他到了地方上的官署,將賬本一看,還有能瞞住他的地方嗎?
為蕭景曜設局的人罵罵咧咧,不知摔壞了多少珍貴的物件。
正寧帝的聖旨都頒給了蕭景曜,皇命難收,其他人也歇了讓正寧帝收回成命的心思,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蕭景曜身上。
蕭府附近盯梢的人都不知道多了多少。
正寧帝既然讓蕭景曜當這個巡查欽差,又等著蕭景曜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回京複命,自然就不會不考慮蕭景曜的安全問題。
蕭景曜這次出行,排場給得足足的。護衛都是正寧帝的禁衛軍,還有顧將軍借給蕭景曜的人手。至於暗地裏保護蕭景曜的人有多少,那就隻有正寧帝和顧將軍知道了。
錦衣衛也出動了,一時間京城風聲鶴唳,各家紈絝都被家裏死死關住不許出門,生怕撞到了正寧帝的槍口上,榮獲全家消消樂大禮包。
錦衣衛現在正在盤查的是汙蔑蕭景曜那幾人的事情。誰知對方動作也不慢,本來還留有一個活口,打算讓他咬蕭景曜一口。見勢不妙,那個僅剩的活口也沒了性命,說是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正寧帝都給氣笑了,將案幾上的奏折全都掃落在地,咬牙吩咐錦衣衛指揮使,“給朕好好查!朕就不信,他們手段真的能通天,連朕都能瞞過去!”
最先遭殃的,當然是戶部的官員。
戶部的賬最先查出問題,胡閣老查賬不如蕭景曜厲害,但有問題的賬本都被蕭景曜給找了出來,胡閣老隻要根據問題賬目鎖定在其中動了手腳的人,這可就簡單多了。
蕭景曜離京前,戶部左右兩位侍郎都被下了大獄,還有先前經手過賬目,後麵官員考評後去了別處當值的官員,也難逃其咎,都被胡閣老一個個地揪了出來。
福王前來為蕭景曜送行的時候都忍不住歎氣,“上回庫銀失竊,戶部已經清洗掉了一半官員。這一次的賬本問題,另一半官員也保不住多少。左右侍郎都成了階下囚,各清吏司郎中,員外郎,牽扯其中的不計其數。還有其他官署,全都在查賬,就是不知道他們有不有你這樣的能耐。查不出來也沒關係,等到你巡查各地回來,再去各個衙門幫他們查查賬也不錯。”
蕭景曜嘴角抽搐,“殿下,您這是嫌下官得罪的人還不夠多吧?”
福王頓時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蕭景曜的肩膀,“誰讓蕭大人你太過厲害,能者多勞。”
“別以為這是本王胡說八道,父皇肯定也打著這個主意。你可能不知道父皇的性子,他對自己看重的人,那真叫一個寄予厚望,什麽事都能交給對方辦,就沒有個空閑的時候。”
皇帝看重大臣的方式:拚命給大臣安排活幹,讓大臣忙得腳不沾地。
真是個用人鬼才。
實際上這邏輯也沒什麽太大毛病,身兼數職,管的事越多,手中的權柄就越大。官員們汲汲營營一輩子,削尖了腦袋想要往上爬,不就是為了權力二字嗎?
大權在握,多少官員畢生的夢想。不過就是累了點,多少人做夢都想受這份累。
鹹魚福王不能理解,甚至還向蕭景曜吐槽正寧帝,“父皇也不看看他的得用臣子都被他支使成什麽樣了,本王看著都替他們累。你這一次也不容易,各州都得去看看,沒個一年多根本回不來。瞧現在京城的架勢,等你回京複命之時,怕是京中一半官員,你又得重新再認。”
官場動**,是一部分的喪鍾,也是另一部分人的機遇。
福王都能想到他父皇接下來的套路,無非就是拉攏一波,打壓一波,再分化一波,繼續拉攏一波打壓一波,最後達到朝堂平衡。
不過這對蕭景曜還挺有利的,福王再次拍了拍蕭景曜的肩膀,樂嗬嗬道:“刑部,大理寺,錦衣衛通通出動,還有父皇在其中分化他們,讓他們自顧不暇。你這一路上,應當也就前麵辛苦一點,之後麵臨的壓力就沒那麽大。”
蕭景曜一琢磨,還真是這樣,當即拱手,“謝殿下提點。”
福王大大咧咧地擺擺手,“謝什麽謝,你可是父皇安排給本王的小夫子。隻可惜你太忙,還沒正兒八經地教過本王。但本王觀你行事……額……念書還行,其他的你就別教本王了,本王看著都提心吊膽。”
自打蕭景曜來了戶部之後,福王就發現自己的心髒麵臨的考驗越來越多,時不時就要被蕭景曜給震驚一回。福王可是立誌要舒舒服服長命百歲,好好享受一輩子的,實在不想學蕭景曜這一手捅破天的本事。
誰能想到大齊官場的大震動,竟然是一個剛踏入官場兩年的新菜鳥帶來的呢?
福王拍著胸脯向蕭景曜保證,“放心吧,你的家人有本王看著,不會出事!”
蕭景曜真心實意地向福王作揖致謝。他現在確實最擔心的是家人的安危,對自己這一路將要麵臨的凶險反倒沒那麽在意。
比武力值,護衛自己的禁衛軍可不是吃幹飯的。而且朝廷官兵用的兵器,和一般人的兵器可不一樣。比如弩/箭,便於攜帶,命中率又高,官兵能用,其他人若是用了,一個謀反罪名肯定躲不過。
官場爭鬥,互下黑手時,汙蔑對方藏有兵器甲胄等物,都是老手段了。這一招一出,要是成功了,就能順利將政敵全族都送上天,十分管用,用過了都說好。
也就是說,要是有人和蕭景曜比武力值,在途中弄個什麽匪徒襲擊蕭景曜的“意外”。對方要麽是武器比不過禁衛軍,被反殺,要麽就是帶了違背律法的武器,蕭景曜正好可以順勢拿這事大做文章,調來當地官兵一起剿滅逆賊。
定性為匪徒可能還隻掉自己的腦袋,定性為謀逆亂黨……嗬嗬,九族消消樂不謝。
有點腦子的,都知道該怎麽選。
蕭景曜估摸著對方可能會在某些險要之處製造意外,這都是能提前預料到的東西,對蕭景曜來說,這就像解數學題,已知條件都分析完畢,求解思路也就清晰了起來。至於能用多少種解題方法……那不正好是蕭景曜的強項嗎?
蕭景曜穩如老狗,完全不慌。
這一回講究的是一個速度,蕭景曜也並非不能吃苦的人,當即命人加快速度趕路,先去離京城最近的兗州。
兗州離京城最近,消息自然也最靈通。更妙的是,兗州去京城,並無天險或是其他險要之地,兗州官員想在路上給蕭景曜製造點意外,都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蕭景曜出行的陣仗很是唬人,根本不打算刻意瞞著人。越是光明正大,不掩藏自己的行蹤,對方才會越束手束腳。襲擊尋常隊伍和襲擊欽差大臣,那性質能一樣嗎?
兗州官員簡直哭都沒地方哭,還得裝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來迎接蕭景曜,畢恭畢敬地把這位活閻王給請進衙門,還得把衙門中的賬本奉上,等待蕭景曜發落。
蕭景曜看完他們的賬本,心下歎氣,怎麽還是隻會改字這一招呢?把“一”改成“十”確實方便,但你們的總賬對不上數啊。
蕭景曜都不用再回戶部翻賬本,就已經對著兗州知州說道:“正寧十一年,你們賬目上說是修繕衙門,本該是下撥兩萬兩銀子,你們筆下一改,就成了七萬兩。這賬本,一片瓦要一兩銀子,你們是打算把皇宮的琉璃瓦裝在自己衙門嗎?”
正寧帝又不是那種不清楚物價的帝王,會鬧出一個雞蛋二兩銀子的笑話。蕭景曜都不知道,一片瓦一兩銀子,和一個雞蛋二兩銀子比起來,到底誰更離譜。
兗州知州訥訥不能語,臉色蒼白地跪在地上,冷汗流了一臉都不敢伸手擦一擦。
蕭景曜繼續歎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老老實實交代,這些年你都同哪些人勾結,各自貪墨了多少銀子,都交代清楚吧。本官第一次來的就是兗州,念在你有首次配合之功,總能幫你轉圜幾分。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對了,你自己的賬本呢?你都能把這些賬本給本官看了,想來也是存了幾分坦白的心思吧?”
兗州知州唯有苦笑,“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大人。下官並不能像大人這般過目不忘,自然是留了一份賬本的。”
兗州知州說著,跪伏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麵,顫抖著向蕭景曜求情,“下官的所作所為,親屬一概不知情。下官已經寫了放妻書,還請大人放過下官的妻子。她這一生,陪著我吃盡了苦頭,我風光時,卻迷上了旁的鶯鶯燕燕,將她逼近了家中的小佛堂。如今我東窗事發,妾室能發賣,她卻要跟著我丟了性命,屬實命苦。還請大人網開一麵,不再追究!”
蕭景曜認真地看著兗州知州,發現他這一番話,竟然都是肺腑之言,沒有一絲虛情假意。蕭景曜都不由疑惑,他明明知道妻子這麽多年的苦楚,為何當初風光時卻對此視而不見呢?
現在再來裝深情,不說他妻心中作何感想。蕭景曜這個外人看來,隻覺得他這份自我感動屬實可笑。
蕭景曜自然不會聽信兗州知州的一麵之詞,讓人仔細查了之後才發現,他這話確實是真的。他的妻子,現在已經搬去了一間道觀清修。嫡長子都折在了妾室的手中,那位夫人早就對兗州知州失望,直言來日兗州知州行刑之時,她定然會親眼去刑場看他的人頭落地,以解她心頭之恨。
蕭景曜心情複雜,將兗州知州交代的東西加急送去京城,呈給正寧帝。據兗州知州交代,同他勾結的是戶部左侍郎,現在已經在大牢裏蹲著的白輝瓚,至於戶部還有沒有其他官員參與,他也不知情,兗州官場這邊,有誰跟著他一起在賬本上動過手腳的,他倒是能交代清楚。
兗州知州的賬本一交上來,兗州官場就空了一半人。
京城那邊也在瘋狂拿人,這陣仗,年輕的官員根本不敢開口,認認真真地當鵪鶉。年紀大點的官員,更是從中嗅到了一絲先帝年間的窒息氛圍,瞬間就激發了一些不願再回想的記憶。
每天都有錦衣衛拿人,一出手就是抄家。朝堂之上,就連最愛蹦躂的禦史,這會兒都不敢再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勸誡正寧帝不能做這不能做那了。
京城裏的壓抑氣息,在外麵當欽差的蕭景曜自然感受不到。
現在蕭景曜懷抱天子劍,到哪兒都是讓人跪一地的存在。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真的十分容易讓人飄飄然。所幸蕭景曜登臨過高峰,也不太喜歡別人對自己下跪,不過飄了一會兒,就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瞬間警醒,開始三省吾身:我今天飄了嗎?案子辦好了嗎?初心變了嗎?
每到被眾人吹捧得飄飄然的時候,蕭景曜就會讓自己回想起那六條……不,現在是七條人命了。輕描淡寫就拿人命做局的人,正是這幫吹捧自己的官員們的靠山,蕭景曜隻要想到這點,什麽飄飄然的心思都沒了。
蕭景曜的第二站是青州。青州的知州就不若兗州的知州那般配合,蕭景曜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諸如山間滾石,驛站投毒,馬被毒死等事情。蕭景曜都覺得,自己要是成功查完各州的賬目,回京複命後,路上經曆的磨難,估計也能湊個九九八十一難,堪比唐僧西天取經。
一路驚險萬分到達青州後,迎接蕭景曜的,是失火的衙門。往年賬冊全都被燒了個一幹二淨。
嗯,解決不了製造問題的人,那就解決承載問題的重要證據,這個思路,沒毛病。
蕭景曜都被氣笑了,“青州這五年的賦稅,每年減少五十萬石糧食和一萬兩白銀。你們確實該燒賬本,這假賬做得可真好,一看就讓人知道這是假的!”
青州知州被蕭景曜諷刺得麵色發白。蕭景曜卻懶得理他,直接抬手,示意禁衛軍摘了他的官帽,將他押去京城。
“你可知,單憑戶部的賬本,就足夠定你的罪了。更何況,兗州知州已經將你供了出來,也算是將功補過。你要是嘴硬到底,可妨礙不了本官一星半點。”
青州知州當即就繃不住了,立即開口道:“你憑什麽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等到我回了京城,要你好看!”
奈何蕭景曜不吃這套,禁衛軍更是毫不留情地給他上了枷具。這位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多年,一點苦頭都沒吃過的青州知州登時心態崩了,大喊道:“我也要將功補過!我也知道有哪些人做假賬貪墨了國庫的銀錢!”
蕭景曜本來沒把青州知州放在心上,這位就不是一個聰明人,知道的東西肯定不如兗州知州多。
沒想到這還是條大魚。腦子不夠聰明,還能做到這個位置的,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這位的背景足夠硬。
確實很硬,大儒顏退之的幼子。而顏退之,身上還有一個職位:太子太傅。
不僅如此,太子妃也姓顏,是青州知州嫡親的侄女。
啊這……
事情越來越大條了。
蕭景曜木著臉,寫了封加急密報,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告知了正寧帝。
而後,蕭景曜在禁衛軍們佩服的目光中,堅持讓這位身份尊貴的青州知州戴著枷具進京,天牢有他一席之地。
接下來,蕭景曜又去了閔州。
閔州靠海,蕭景曜忍不住關注了一下海上問題。然後,蕭景曜就發現了一件極為有意思的事情,雖然大齊有海禁,但在閔州,海上走私之事,可是一點都不稀奇。甚至附近的幾個島嶼,都住著海盜,時不時還來搶掠閔州百姓一波。
蕭景曜嘴角不由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這可真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啊。
海禁意味著什麽?朝廷不允許,那私底下有門路做這個買賣的,妥妥的壟斷生意。
資本家可太喜歡壟斷這個詞了。壟斷就意味著,規則我來定,價格同樣我來定,你們隻有接受的份,愛買買,不買滾。
就是這麽傲慢。
蕭景曜當初在殿試提到增強大齊和其他小國的往來時,都沒敢將話引到開海禁上。海禁一開,動的就是閔州地方豪強的蛋糕,他們有錢,又慷慨資助當地的讀書人,在當地修橋鋪路,是百姓口中的大善人。蕭景曜要是一開始就提開海禁,朝中閔州係官員就能在一開始把蕭景曜坑到死。
而現在嘛……蕭景曜仔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能量,惋惜地歎了口氣,自己的資曆還是弱了一點。等到自己成為封疆大吏後,就能有底氣同他們來掰掰手腕了。
閔州知州更幹脆,給蕭景曜來了個死無對證,將他知道的所有東西都帶進了棺材裏。
蕭景曜再次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第一次用天子劍調來了閔州的官兵,將閔州衙門中的官員都圍了起來,挨個審問。
蕭景曜雖然沒有學過查案審人,但後世信息大爆炸的時代,誰還不知道幾個查案的方法呢?
更別提蕭景曜一腦袋的賬本,張嘴就是詳細的賬目就足夠唬人了,一通抽絲剝繭,蕭景曜甚至還讓官兵圍了當地兩家望族。
官商勾結,官官相護,最後一捋,捋到了柳將軍頭上。
柳將軍,柳貴妃的親爹,寧王血緣上的外祖父。
蕭景曜:“……”
行叭,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太子的外家都被自己牽扯進來了,再加一個寧王的外祖父,又算得了什麽?
更令蕭景曜生氣的是,閔州附近竟然還有倭人犯邊!時不時就來騷擾沿海百姓,犯下累累罪行。
蕭景曜聽到這個消息時,臉色難看得要命。
護衛試探著問蕭景曜,“大人為何如此生氣?”
蕭景曜平靜道:“大概是厭惡的dna動了吧。”
護衛:“?”
為什麽大人說的話,他都聽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