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江南
寒冬凜冽, 侵肌入骨。
台磯上堆著厚重積雪,秋雁披著一身鶴氅,懷裏抱著鎏金琺琅暖手爐, 通身瑟瑟發抖, 裹著一身嚴寒步入寢殿。
遙遙瞧見妝鏡前上妝的宋令枝, 秋雁抿唇朝白芷笑道。
“姐姐可莫再用那玫瑰香膏了。”
肩上的鶴氅自有小丫鬟接了去,秋雁快步行至熏籠旁, 凍得發紅的雙手在熏籠上褪去一身的冷氣。
秋雁挽唇笑道:“奴婢今兒上街才知道, 京中竟是再尋不到幹玫瑰,如今家中有藏貨的, 都藏著掖著不肯賣, 等著抬高價賣呢。”
白芷俯身為宋令枝描眉畫眼, 聞言,狐疑朝秋雁望去一眼。
“這玫瑰又不是什麽稀罕物, 怎會買不到?再說,便是京城沒有,江南亦是有的。”
秋雁笑:“姐姐若不信, 自個去外頭問問便知道了。我今兒跑遍京中的香料鋪子, 竟也隻尋到半兩。說是上頭有令,日後京中再不許種玫瑰。”
白芷隻當秋雁是在胡言亂語, 眼睛笑彎:“不過是商人抬價尋的說法罷了。這麽會編排,怎麽不說是陛下親自下的令……姑娘、姑娘?!”
一聲驚呼自白芷唇中脫口而出, 她本是在為宋令枝畫眉的,不想宋令枝忽然揚起頭,手中的螺子黛頃刻偏至一旁。
白芷手忙腳亂, 捏著絲帕替宋令枝擦去畫歪的眉毛。
她一頭霧水:“姑娘方才是怎麽了, 怎麽突然抬頭, 嚇奴婢一跳。”
眼尾處螺子黛畫偏的地方擦拭幹淨,銅鏡前映出一張姣好容顏。
明眸皓齒,冰肌瑩徹,眉若明月,唇如胭脂。
纖長眼睫撲簌如蟬翼,宋令枝慌不擇路別過眼,語無倫次:“沒、沒什麽。”
隻是忽然聽見“陛下”二字,宋令枝又一次想起前日沈硯緊握著自己的手腕。
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竟惹得他那般生氣,宋令枝唇角讓沈硯咬破,也不見對方鬆開。
真真是陰晴不定。
耳尖泛紅,猶如綴上一對紅珊瑚。
宋令枝輕瞥銅鏡中自己一眼,飛快收回視線,開口催促。
“胭脂就不必了,這樣就很好,莫讓明夫人等久了。”
沈硯昏迷那會,雲黎深怕她胡思亂想,陸陸續續遞了兩三回牌子入宮相伴。
那會宋令枝心不在焉,整日失魂落魄,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雲黎怕她無牽無掛做了傻事,特和她提起百草閣懷孕的母貓,說若是宋令枝得空,也可挑上一兩隻養養。
那時宋令枝自己都心神不寧,自然是不敢答應,如今卻不同了。
長街人頭攢動,七寶香車遙遙穿過青石小巷,策轡之聲不絕於耳。
行至百草閣前,早有明府的丫鬟上前,簇擁著宋令枝下了馬車。
“我們夫人早早就在裏麵等著了,姑娘隨老奴去便是。”
百草閣彩漆剝落,黑漆柱子上亦有不少抓痕,想來都是那母貓留下的。
後院婦人燒著爐子,滾燙的開冒著汩汩白霧。
雲黎半蹲在地上,一身石榴紅織金錦長袍曳地,上麵還沾著不少貓毛。
雲黎低聲嘟囔抱怨:“哪有這樣做母親的,生下孩子就跑,抓都抓不住。”
原來是那懷孕的母貓在百草閣蹭吃蹭喝,生完孩子又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徒留雲黎和三隻小貓崽麵麵相覷。
轉身望見身後的宋令枝,雲黎揚唇一笑:“宋姐姐,你來啦!”
雖嫁人生子,雲黎眉眼間卻還是如未出閣的女子一樣,天性純真。
宋令枝晃神片刻,一時竟想不起前世雲黎是何模樣。
雲堆翠髻,錦衣華服。遍身綾羅綢緞,抬袖間珠佩玉墜叮當作響。一顰一笑,似是在鏡中練過多回,挑不出半點錯處。
和眼前滿身貓毛的明家夫人大相徑庭。
出神之際,雲黎已行至宋令枝身前,她臂彎處躺著一隻小貓崽。
許是剛出世沒幾日,貓崽的眼睛還不曾睜開,小小的一團粉色躺在雲黎懷裏。
雲黎眼睛笑成彎月,比任何珠寶玉石更加耀眼明亮。
她伸掌在宋令枝眼前晃動:“宋姐姐,你想什麽呢?”
宋令枝驟然回神:“沒什麽。”
她低眸瞧雲黎懷中的小貓,手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早就摘下。
圓潤指甲輕碰小貓圓溜溜的腦袋,宋令枝唇角挽起幾分笑。
“是要喂羊奶嗎?”
她不曾在府上養過小貓,也不曾照看過,所有經驗都和雲黎學來的。
雲黎輕聲細語,一一同宋令枝囑托。
餘下兩隻,她也早早找好人家,等著過兩日再親自送過去。
小貓身影孱弱,細細小小的一隻,宋令枝連氣都不敢大喘,隻盯著一雙宛若秋水的杏眸看。
怕窗口吹著風,宋令枝小心翼翼抬起衣袂,鬆垮的袖口擋住冷風。
怕宋令枝記不住,雲黎還在紙上細細記下,她輕聲笑:“若有哪裏不懂的,隻管打發人來明府尋我便是。”
自從分了家,明府上下都由雲黎作主,也不怕旁的妯娌婆婆說三道四。
她一手撐著下巴,回想起先前未分家時的憋屈就惱怒。
“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過分,晨昏定省也就罷了,還不讓我養貓,說有身子的人見不得這等醃髒物。”
雲黎本就愛貓如命,聞得此言,當即甩臉就走。
“後來他們不知從哪聽說我在寺中供奉了一盞長明燈,還以為是我在嫁人前心有所屬……”
聲音戛然而止。
雲黎惴惴不安望向宋令枝,後知後覺自己就是在上香時遇上沈硯的。
她心中忐忑,紅唇囁嚅:“是不是我那畫像,才讓陛下找到你的……”
聲音愈來愈低。
宋令枝唇角挽起,透過茫茫霧氣和雲黎相望。
“不關你的事。”
即便沒有雲黎,沈硯找到宋令枝,也是早晚的事,且那時嶽栩還找了明府其他奴仆。
縱使沒有雲黎的畫像,他亦能借他人之手發現魏子淵。
雲黎目光在宋令枝臉上輕輕打量:“那你們如今……”
宋令枝笑而不語,一雙淺淡眸子低低垂著。日光落在宋令枝眼中,泛起無盡的平和。
雲黎識趣不再往下問,隻道:“莫要委屈了自己便好。”
……
難得出宮一趟,宋令枝本想著接到小貓就回宮,忽而聽雲黎提起寺中的長明燈。
宋令枝突然改了主意,想著在年前為家中雙親和祖母祈福。
七寶香車改道而行。
寺廟古樸肅穆,莊嚴的鍾聲自鼓樓遠遠傳來。
主殿前青煙繚繞,一眾香客手持高香,虔誠跪在蒲團之上,為家人祈福平安。
僧人手執犍稚,靜靜站在一旁,輕敲案上木魚。
殿外雪珠子茫茫,不知何時,天上又飄起了小雪,洋洋灑灑,如搓棉扯絮。
雪珠子細碎,天幕晦暗陰沉,鴉青色的天不見半點日光。
宋令枝一身大紅猩猩氈鬥篷,簪花戴珠。在佛祖前拜了三拜,宋令枝扶著白芷的手起身,緩緩往外走去。
秋雁在馬車上照看小貓,馬車內燃著銀火壺,又有暖手爐在手,倒不怕秋雁照看不細心。
隻是來時不曾下雪,故而白芷也沒將油紙傘帶在身邊。
殿外雪珠子迷了眼,朔風凜冽。
白芷縮縮脖頸,簷角風大,她又扶著宋令枝往後退開兩三步。
“外麵下著雪,奴婢先回馬車取傘,姑娘且在此處候上半刻,奴婢去去就回。”
宋令枝頷首:“去罷。”
簷角下懸著一盞玻璃畫聖壽無疆紋掛燈,燭光在冷風中搖曳。
呼嘯寒風刺骨,仰頭望天,隻見鋪天蓋地滿眼的白。
萬物無聲。
倏爾,一竹青色油紙傘出現在視野之中。
傘柄往上抬起,宋令枝猝不及防撞入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瞳仁極深,宛若冬日古鬆森冷冰寒,卻在迎上宋令枝視線時,沈硯眸光柔和一瞬。
簌簌雪花落在沈硯身後,他一身玄色海水紋大氅,落在白茫茫雪地中,尤為矚目。
油紙傘撐過宋令枝頭頂,未來得及伸開接雪的手指被沈硯握住。
沈硯好似很喜歡十指相扣,每每抓著宋令枝,皆是這般。
宋令枝眼前一怔,訝異失笑:“你怎麽來了?“
思及沈硯大病初愈,且他先前還在榻上躺了一個多月,宋令枝憂心忡忡。
“先前孟老先生說,你身上的寒症還沒好全,不能見風。“
宋令枝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側,她一心盯著自己腳下的台階,不曾留意身側望過來的視線。
“你如今身子這麽虛,怕是……”
話猶未了,握著自己的手好似又滾燙幾分。
沈硯不知何時駐足,側目凝視。
落在宋令枝臉上的視線沉沉,似若有所思。
宋令枝不明所以抬眸:“怎、怎麽了?”
沈硯漫不經心收回目光:“沒什麽。”
冬日嚴寒,湖麵上結了厚厚的冰塊,清泉池亦是如此。
走在前方是一對小夫妻,儼然也是為清泉池而來,如今見著結冰的一池水,女子滿臉失望。
她手心握著三枚硬幣,拉著丈夫的手往前,雙手合十,閉眼祈福。
“快點,他們都說清泉池祈福最是靈驗,若是同心悅之人前來,佛祖定能保佑二人恩愛長久。”
男子眼含戲謔:“那若不是心悅之人呢?”
女子氣呼呼睜眼瞪人:“若非是自己心悅之人,誰會來清泉池祈福。你再胡說八道,日後就別進我屋子了。”
男子連聲求饒告罪:“娘子息怒娘子息怒,為夫再也不敢了。”
清泉池的傳說,沈硯上回來,也曾聽淨空大師提過,當時他對此嗤之以鼻,隻覺荒謬不屑。
偏首望身側的宋令枝,沈硯麵不改色:“……要去嗎?”
宋令枝不假思索:“不去。”
孟瑞先前吃醉酒,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一股腦吐露幹淨。
沈硯從小因擋災命格一說受盡苦楚,對神明一事最是不屑。
宋令枝無意在他人傷口上撒鹽。
徑自越過清泉池往前走:“走罷,馬車停在前麵,就快到了。”
沈硯深深望宋令枝一眼,黑眸幽深晦暗,握著油紙傘的手指指尖泛白。
一雙眸子平靜無波。
半晌,沈硯喉嚨方溢出一聲:“……嗯。”
聽不出喜怒。
……
黃昏褪去,黑夜悄然而至。
寢殿中央供著一方鎏金琺琅銅腳爐,臨窗炕前空無一人。
博古架上的青窯美人瓶中供著數枝紅梅,案幾上另設有水仙三足洗,點著幾處宣石。
沈硯一身金絲滾邊月白寢衣,裏外尋了一通,皆不見宋令枝的身影。
沈硯凝眉,抬腳往外走去。
廊簷下宮人手提著羊角燈,垂手侍立,畢恭畢敬道。
“陛下,宋姑娘在暖閣。”
沈硯凝眉,肩上披著墨綠色緙絲青蓮紋鶴氅。
他麵上凝重:“這個時辰,她去暖閣做什麽?”
宮人小心翼翼在前方引路:“奴才聽說,是那貓崽出了變故,宋姑娘怕出事,親自過去盯著。”
穿過烏木長廊,暖閣近在咫尺。
宮人躬身,親自為沈硯挽起明黃猩猩氈簾。
暖氣迎麵而來,伴隨著幾聲驚慌失措的叫聲。
秋雁不曾照看過這般小的貓崽,丁點動靜便大驚失色。
“姑娘,它好像快不行了。”
她嗓音壓著哭腔,“怎麽辦,都怪奴婢不小心,忘了將窗子關上。”
雖說隻有半刻鍾,然手中的貓崽才出世不久,身子自然受不得。
宋令枝眉宇緊攏,亦是束手無措,隻是麵上比秋雁鎮靜些。
“你去尋孟老先生來,他在西野村這麽多年,應是見過不少世麵。還有,打發人去明府請雲黎入宮,她若是不方便……”
宋令枝心急如焚,不曾聽見院中宮人的通傳聲。
沈硯轉過緙絲屏風她才看見。
秋雁和白芷齊齊福身行禮:“見過陛下。”
宋令枝懷中的貓崽奄奄一息,似乎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沈硯輕輕抬眸,目光停留一瞬:“給我罷。”
宋令枝半信半疑:“你……”
沈硯淡聲:“不必尋太醫,過會就好了。”
秋雁和白芷相視一眼,福身告退。
暖閣燒著滾燙地龍,宋令枝目不轉睛盯著沈硯掌心的貓崽。
許是沈硯掌心灼熱,先前還顫顫發抖蜷縮在一處的貓崽,漸漸心安理得躺在沈硯手心。
尋了個舒服姿勢,安心睡下。
身上的體溫逐漸恢複正常,宋令枝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碰了下。
果真不似眼前那般冰冷。
她眼睛一亮,一雙明眸熠熠,小心翼翼將貓崽從沈硯手中接過。
宋令枝好奇:“你怎麽會懂這個?”
沈硯泰然自若:“以前養過。”
隻可惜在他手中救活的貓崽,第三日就死在先太子身邊的太監手下。
沈硯是在禦湖中找著白貓屍身的。
那之後,沈硯就沒再喜歡什麽了。
宋令枝往日隻見沈硯同先太子勢同水火,而後又從孟瑞口中得知沈硯命格一事,並不知曉還有這一段公案在。
她低聲呢喃,嘟噥人心險惡。
沈硯眸色淡淡:“嗯。”
所以後來他也把那太監也推入湖中了。
沈硯親眼看著那小太監在水中苦苦掙紮,看著他一點一點沉入湖中,看著湖水逐漸沒過小太監的頭頂。
他眼中淡漠,一絲波瀾起伏也無。
耳邊隻有小太監先前阿諛奉承太子的那一句:“不過是隻畜生罷了,驚擾了殿下,死不足惜。”
……畜生罷了。
所以沈硯也將小太監踢入湖中。
因果輪回。
眼前的沈硯周身冰冷,通身籠罩濃濃黑霧,一雙黑眸如窗外夜色,晦暗無光。
下頜緊繃,往事重提,他好似又一次站在禦湖邊上,眼中隻餘陰翳霧霾。
宋令枝心口遽然一緊。
她往前,在沈硯下頜落下輕輕一吻,宋令枝低聲:“都過去了。”
隻是一瞬的事,稍縱即離。
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宋令枝當即往後退開兩三步。
無奈為時已晚。
纖纖細腰落在沈硯掌中,沈硯輕而易舉,將人撈在懷中。
喉結滾動,沈硯眸色沉了一瞬,他啞然失笑:“膽子挺大。”
風雨欲來,宋令枝掙紮著要從沈硯膝上跳下。
晚了一步。
骨節分明的手指扼住宋令枝的後頸,沈硯摟著人往前。
落在宋令枝唇上的吻霸道蠻橫。
層層疊疊的檀香籠罩,宋令枝氤氳在檀香之中,隻覺氣息逐漸微弱。
臨近窒息之際,沈硯終於鬆開人,那雙黑眸低垂,似簷上青鬆,沉沉望著宋令枝。
宋令枝隻來得及喘息一瞬。
紅唇又一次被覆上,細碎嗚咽溢出唇齒。
如此幾回,宋令枝暈暈沉沉,隻覺腦中空白,差點忘了自己姓甚名何。
雙眼蘊著朦朧水霧,眼尾處亦泛著不正常的緋紅之色。
似是被人欺負慘了。
沈硯眼眸低垂,指腹輕輕在宋令枝唇角掠過。
宋令枝紅唇上的口脂早就落入沈硯唇齒,隻剩幾處清晰齒痕。
沈硯眼中帶笑:“怎麽還是半點長進也無。”
口吻聽著還有幾處惋惜遺憾。
宋令枝睜大眼睛,惱羞成怒,捏拳砸向沈硯肩頭。
她語無倫次:“你怎麽、怎麽……”
一語未落,宋令枝瞳孔驟緊,她目光不敢往下確定一二:“你、你……”
嗓音變了調,宋令枝用力推開人,欲從暖閣逃走。
“……不要臉。”
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宋令枝臉紅耳赤。
麵若冠玉的一張臉殷紅,宛若朝霞滿天。
“……別、動。”
手臂被沈硯緊緊箍住,如銅牆鐵壁,宋令枝掙脫不得。
她其實也不敢亂用力,深怕不小心碰到……
薄薄臉皮紅得滴血,宋令枝垂首,半張臉掩在沈硯肩窩之中。
沈硯一手攬著人,落在宋令枝耳尖的氣息滾燙灼熱,他嗓音低啞,沉沉混著眸中不可言說的情緒。
“……宋令枝。”
宋令枝半張臉埋著,隻發出低低的一聲“嗯”,恨不得就地將自己埋了。
沈硯啞聲一笑:“手,還是腳?”
腦中亂如麻團,宋令枝哪裏聽得懂沈硯在說什麽,雙眼流露出幾分茫然無措。
“……什麽?”
耳尖氣息漸重。
電光石火之際,宋令枝忽然開了竅,隻覺渾身滾燙。
“無恥下流,卑鄙齷齪……”
嗓音越來越低,最後隻剩低低的一聲啜泣:“……腳。”
……
窗外北風颯颯,寒冬來臨。
案幾上燭光搖曳,晃動燭影落在宋令枝一雙水霧瀲灩的秋眸之中。
袖中的絲帕在沐盆上輕輕飄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隨著水波晃動。
宋令枝別過眼睛,耳尖的緋紅尚未褪去去。
躺在貴妃榻上,她聽見沈硯喚人傳水。
水聲汩汩,白霧繚繞,似乎也燙紅了她的雙頰。
宋令枝拿青緞靠背遮住臉,掩耳盜鈴。
身上的衣裙早早換下,也重新沐浴過一番,可那股不適仍在。
紅暈漲滿耳尖,脖頸的灼熱好似還在,好像又一次聽見沈硯落在耳邊的滾燙氣息。
宋令枝臉更紅了,瑩白腳趾好似也滾下一片緋紅之色。
驀地,落在臉上的青緞靠背被人移走,罪魁禍首近在咫尺。
沈硯垂眼凝望榻上的人。
貝齒咬著下唇,宋令枝別過視線,背對著沈硯。
她後知後覺,自己先前落入沈硯的陷阱。
不管她當時選的前者還是後者,受累的都是自己。
寢殿悄然無聲,窗外淅淅瀝瀝飄起了雪珠子,滿目瑩白冷寂。
青紗帳幔鬆開,沈硯低沉嗓音落在帳幔外,由不得宋令枝麵壁裝鴕鳥。
“白芷適才送來四枚平安符。”
是宋令枝下午在寺廟中求的,三枚送回江南雙親及祖母,還有一枚是給雲黎的。
沈硯眼眸不變,一字一頓:“……雲黎?”
宋令枝點點頭,自沈硯掌心接過平安符,鄭重裝在香囊中。
這香囊還是她先前從宋府戴來的,一針一線,皆是江南的繡娘所製。
眼中掠過幾分思鄉之情。
宋令枝抿唇,輕輕挽住沈硯的衣袂:“我想回江南看祖母。”
先前宋令枝留在京城,宋老夫人總是憂心忡忡,時不時打發人來給宋令枝送信,深怕她在京中受委屈。
就連京中鋪子的掌櫃,宋令枝也見了幾回。
宋令枝半邊臉枕在手背上,輕聲打了個哈欠:“祖母說想見見我。”
沈硯從容不迫,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知道了,過兩日我陪你回去。”
宋令枝驟然一驚,撐榻直起身子:“……什麽?那朝廷、眾臣……”
宋令枝眼睛眨得飛快:“你不用上朝嗎?還有除夕宮宴。”
沈硯眼中淡漠:“無妨。”
朝中政事宋令枝不懂,且沈硯昏迷那一個多月,也不見朝中出過亂子。
她喃喃躺回榻上,隻覺朝中事與自己無關。
困意淹沒宋令枝,眼皮沉重。
宋令枝低聲嘟囔:“那我睡了。”
尚未入睡,忽而被身側的沈硯推醒。
宋令枝茫然睜眼,纖長睫毛上的水珠欲墜不墜,她一頭霧水:“……怎麽了?”
沈硯目不轉睛盯著宋令枝,一雙黑眸深不見底,若有所思。
宋令枝心中發怵,又道了一遍:“……怎、怎麽了?”
沈硯仍盯著人。
裝著平安符的香囊就在宋令枝枕邊。
沈硯視線輕瞥,在香囊上輕輕掠過,意有所指。
宋令枝眼睫撲簌眨動,一雙秋水眸子泛著水霧。
少頃,她低聲呢喃,伴著濃濃的倦意:“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且有小時候那樣一段往事在,宋令枝總怕提起沈硯的傷心過往。
沈硯麵不改色:“現下信了。”
宋令枝困得厲害,閉上眼,心不在焉回道:“……知道了。”
隻是輕輕眯了一會,宋令枝再次被人推醒。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且宋令枝還不是泥人。
宋令枝猛地睜開雙眼,氣呼呼瞪人,火冒三丈。
沈硯不動聲色:“明日替我求一個。”
宋令枝氣得給了人一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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