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枝枝,你知道怎麽做的
夜涼如水, 土潤苔青。
長街空無一人,隻餘細雨飄搖。倏然,一陣馬蹄之聲響起, 魏子淵策馬狂奔, 如鬆柏身影穿過雨幕。
身後王宮巍峨, 絲竹蕭管之聲被遙遙拋在身後。
宮門口,公主瞠目結舌, 目瞪口呆, 滿腹愁思落在緊攥在一處的絲帕上。
侍女憂心忡忡,撐傘踱步至公主身側, 放軟了聲音道:“公主, 夜裏冷, 先回去罷。”
雨珠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作響, 一眾宮人雙手捧著漆木茶盤,悄聲自長廊下穿過。
細樂聲喧,禮樂奏響, 隱約還能聽見弗洛安王爽朗洪亮的笑聲。
許是吃醉了酒, 又或是失而複得的激動,公主從未見過父王這樣的作派。
她暗暗咬緊下唇。
王後身邊的嬤嬤提著玻璃繡球燈出來, 滿臉堆笑:“公主怎麽站在這?”
話落,又左右張望, “二王子呢,王後剛剛還在尋他呢。”
公主踟躕:“二哥哥他……”
一鼓作氣,公主猛地拂開袖子, 快步朝前走去, “備車, 我要出宮。”
嬤嬤愣在原地,忙忙上前攔住人:“公主公主,這可使不得,若是讓旁人瞧見了,還以為是公主同二王子不和。”
公主氣惱,不管不顧:“二哥哥也出宮了。倘若有人問起……”
一雙綠寶石明亮的眼珠子轉動,公主嗓音俏生生,“你就說當年救哥哥一命的恩人還在路上,我同哥哥一起接人去。”
話猶未了,公主提裙,頭也不回衝向雨幕,徒留嬤嬤站在原地,大喊讓人回來。
瀟瀟雨幕模糊了兩道出宮的身影。
馬蹄漸起,魏子淵尚不知曉公主也齊齊追了出宮。
搖曳的雨絲潑在他眼睫,長袍沾染著水霧,深一塊淺一塊。
客棧近在咫尺,然一路走來,魏子淵卻不曾撞見宋令枝的馬車。
心中的不安漸濃,馬肚夾緊,魏子淵高高揚鞭,恨不得插翅飛到宋令枝身前。
呼嘯秋風在耳邊掠過。
終於,他望見沉落在雨幕中客棧的簷角,再往前,是兩盞掐絲琺琅蓮紋燈籠。
宋令枝的馬車停在客棧後院,身旁空無一人。
馬車旁——
魏子淵翻身下馬,視線忽然頓住。
馬車旁掉落著一支玉簪,玉簪碎成兩半,混著泥土汙垢。
正是他先前打發宮人給宋令枝送來的。
雨霧如陰霾,遍布周身。似乎是為了印證心中不好的預感,魏子淵遽然仰頭望。
驟縮的瞳孔映照出滿天的夜色。
半掩的支摘窗前,一道頎長身影玉立。
宋令枝不知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多久,雙足麻痹,冷意侵肌入骨。
錦匣觸手可及,離指尖隻有短短半寸之距,她卻再也不想要了。
昨日蔓延在鼻尖的檀香果真不是自己大驚小怪,沈硯真的跟過來,就在弗洛安。
就在自己……眼前。
雨聲淅瀝,點點雨珠順著簷角滾動。
房中尚未掌燈,光影晦暗不明,沈硯一雙黑眸冷冽森寒,勾起的唇角半點笑意也無。
落在錦匣之上的手指骨節勻稱,指節輕曲。
他垂眼,一雙黑眸沉沉,陰森寒冷。
青銅扣子“噠”一聲,錦匣輕輕掀開,滿目玲琅璀璨瞬間闖入宋令枝視線。
沈硯隨意捏起一支金鑲玉步搖,瑩潤透亮的寶石鑲嵌在步搖上,他啞然彎唇,漫不經心朝宋令枝望去。
玉簪尖銳,宋令枝喉嚨一緊,隻覺周身顫栗不止。
撐著妝台的手指輕輕顫動,雙足失了力氣,宋令枝差點站不穩摔倒。
“……怕朕?”
玉簪輕挑起宋令枝的下頜,淩厲的簪子尚未碰到宋令枝下頜。
倏地,沈硯右手用力,玉簪輕而易舉在他手中碎成兩截,裂端的粉末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在宋令枝眼前飄下。
顫抖遍及全身,脊背僵硬,宋令枝下意識往後退去。
下一瞬,玉簪陡然被沈硯丟開,那隻白淨修長的手指輕抬起宋令枝的下頜。
許是剛剛簪子紮破沈硯的掌心,鼻尖隱約有血腥味彌漫。
宋令枝身子一顫,雙足力氣喪失,動彈不得。
抵在自己下頜的力道逐漸加重,久違的窒息感如潮湧般,疊著往日的噩夢,席卷宋令枝全身。
“鬆……”手。
最後一字還未落下。
驀地,沈硯忽然鬆開人,禁錮自己的力道不再,宋令枝四肢無力,跌坐在沈硯腳邊。
喉嚨生疼,宋令枝連聲咳嗽,刹那,水霧氤氳雙眸。
沈硯俯身,轉眸輕瞥窗外一眼,似不經意:“魏子淵,弗洛安王的二子……”
他輕哂,唇角勾起幾分譏誚和嘲諷,“他倒是有本事。”
竟能在沈硯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將宋令枝帶到弗洛安。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宋令枝不寒而栗。顧不得嗓子的嘶啞,宋令枝半跪著起身,纖細手指緊攥沈硯的衣袂。
“不幹他的事,是我、是我……”
嗓音沙啞,連聲咳嗽,宋令枝嗆出淚花。晶瑩淚珠自眼角滾落,砸落在地上。
低低嗚咽淹沒在窗外夜雨之中。
宋令枝不敢鬆開手,一張小臉半仰,婆娑雙目瞬間映入沈硯眼底。
他垂身,沁涼指尖輕撫過宋令枝眼角溫涼的淚珠,那雙漆黑眼眸平靜,波瀾不起。
沈硯聲音輕輕,似風雨前的安寧。
“枝枝,朕不喜歡……你騙我。”
淚珠一點一點,滲透在沈硯手上。
過往陰影籠罩全身,宋令枝渾身一顫,雙頰一偏,躲過沈硯手指。
沈硯眸光一沉。
驚懼四起,宋令枝顫抖著身子,緩緩、緩緩別過臉,任由左臉貼上沈硯指尖。
她顫巍巍:“不、不是……”
宋令枝連連搖頭,雙眼垂淚:“不是這樣,魏子淵他沒有……”
“枝枝。”沈硯垂首,俯身湊至宋令枝耳邊,“朕更不喜歡你為他說話,還為他……頂罪。”
撫過自己眼角的手指輕柔,然落在宋令枝身上的恐懼卻如影隨形,半分不減。
落在臉上的深沉視線似無形的壓迫,壓得宋令枝喘不過氣。
瞳孔緊縮,宋令枝瞪圓一雙杏眸:“我沒、沒……”
泣不成聲,嗓子似讓人緊緊扼住,迎著沈硯那雙深邃晦暗的眼眸,宋令枝說不出隻言片語,她低聲抽噎。
宋令枝不知道沈硯查到了什麽,知道了什麽,更不敢堂而皇之在沈硯眼前扯謊。
欺騙沈硯的下場宋令枝早就領教過,她不敢在沈硯麵前胡言亂語,怕惹得對方更加生氣,怕連累魏子淵。
雙腳發麻,宋令枝閉上眼睛,淚水又一次滾落。
她聲音低啞,透著精疲力盡後的疲憊無助:“是我、是我要離京的,他才……幫了我,不幹他的事,不幹他的事。”
宋令枝一遍又一遍重複,好像這樣,沈硯就能不遷怒魏子淵。
雨還在下,樓下那抹修長身影融在雨幕中,魏子淵瞪大眼睛,難以置信望向窗後的人影。
沈硯唇齒溢出一聲笑:“他對你倒是盡心。”
樓下的魏子淵怒目而視,眼看就要衝上樓。
沈硯彎唇:“……和那姓賀的一樣。”
寒意四麵八方傳來,宋令枝手腳並用,扶牆往外跑,“是他誤會了,我去和他說,我和他說明白……”
雙足本就麻痹,甫一用力,宋令枝直直跌落在地,膝蓋在地板上撞出沉重一聲。
“慌什麽。”
沈硯聲音淡漠,不疾不徐,眼中掠過幾分不悅。
他不喜宋令枝下樓見姓魏的,更不喜歡她和對方說話。
沈硯慢條斯理,轉動腕間的沉香木珠,邁步越過宋令枝:“朕替你去。”
“不要——”宋令枝脫口而出,淚水再一次泅濕衣襟。
賀鳴如今還下落不明,她不能讓魏子淵也落得同樣的下場,受自己拖累。
宋令枝低聲哀求:“不要去。”
手指牢牢攥著沈硯衣袂,宋令枝淚流滿麵,苦苦乞求。
沈硯駐足,轉目凝視宋令枝一雙淚眼,修長手指輕撫過宋令枝的脖頸。
視線下移,落在宋令枝宛若胭脂的紅唇上,沈硯眸光暗了一瞬。
“……不想朕下去?”
宋令枝忙不迭點頭,小聲啜泣。
沈硯笑著低頭,長指輕拂過宋令枝的脖頸。指腹略帶薄繭,驚起陣陣顫栗。
沈硯啞聲:“枝枝,你知道怎麽做的。”
雲影橫窗,秋霖連綿。
冷風從窗口灌入,宋令枝發亂髻鬆,她抬起臉,隔著一雙朦朧淚眼,她看見沈硯居高臨下站在自己身前。
魏子淵還站在樓下,好似下一刻就要衝上來。
宋令枝閉了閉眼,扶著妝台站起。
雨絲搖曳,竹影參差。
支摘窗下,宋令枝一手撐著妝台,緩慢起身。她踮腳,紅唇極輕極輕落在沈硯唇角,稍縱即逝。
纖長睫毛撲簌亂顫,沈硯不為所動,隻垂著一雙深黑眼睛。
宋令枝閉上眼,又往前碰了一碰。
魏子淵站在樓下,雙手緊握成拳,他聲音冷冽:“讓開。”
梗在他身前的長劍紋絲不動,嶽栩麵無表情,手中利劍在光下泛著銀白之色。
劍刃直指魏子淵心口。
魏子淵眸光一沉,空手搏鬥,他出招狠厲,隻是下一瞬,魏子淵忽的聽見嶽栩不慌不忙的一聲。
“二王子怕是不知,三公主也出宮了。”
魏子淵眼眸一怔。
刹那的晃神,他立刻居於下風,魏子淵愕然:“……什麽?”
嶽栩不動聲色,手中利劍橫在魏子淵頸間,他冷聲:“好自為之,二王子。”
……二王子。
拳頭離嶽栩隻剩一寸之距,魏子淵卻遲遲沒有出手,牙關緊咬,魏子淵眼角泛紅,目眥欲裂。
眼前掠過一幕幕,是父王為他宴請八方來客,是母後日日夜夜挽著他的手笑,噓寒問暖,是白日三公主同他拌嘴,末了又別別扭扭喊他“二哥”,端著湯圓給魏子淵送來,說是母後特意留給他的。
魏子淵顛沛流離這麽多年,從來不知自己是喜歡甜湯圓的。
大雨瓢潑,魏子淵站在雨中,混身濕透。
窗前,夜色無聲落在宋令枝肩上。
溫熱紅唇在沈硯唇角輕輕掠過。
帶著恐懼不安,長長睫毛顫若羽翼。
倏然,宋令枝整個人被托起,上半身騰空,身後是濃密雨幕。
雨絲飄搖,秋風瑟瑟,寒意料峭。
宋令枝身子顫栗:“陛、陛下……”
一語未了,後頸忽然被人捏起,沈硯不由分說咬住她唇珠。
淡淡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疊著沈硯錦袍上虛無縹緲的檀香。
紅唇裂開一道小小口子,疼得厲害。
宋令枝往後一躲,避開沈硯的觸碰。
縹緲雨霧落在她身後,雨珠沁涼,落在她頸間。
上半身懸在空中,宋令枝差點驚呼出聲。忽而,一隻手輕而易舉撈住她。
沈硯的吻又一次落了下來。
.
這場雨連著下了三日。
格林伊的多寶閣依然座無虛席,前來付定金的姑娘夫人數不勝數,還有的郎君是特地從外地趕過來的,為給新過門的娘子尋一副好頭麵。
格林伊掏出畫冊,任郎君挑選。連著忙活一整日,好不容易歇下,忽而又聽侍女來報,說是公主來了。
羽步翩躚,公主一身煙紫色暗花紋蟬翼紗,踩著迤邐日光走下馬車,她一手扶著鬢間的步搖,視線朝後張望。
一雙柳葉眉不悅攏在一處:“宋姐姐還沒回來?”
格林伊笑著迎上去,滿臉堆笑:“先前說是去秦安島尋礦石去,哪有這麽快就回來。”
公主撇撇嘴,憤憤不平:“哪有這樣的,自己偷偷跑去秦安島,不和二哥哥說就罷了,怎麽連我也漫著。前兒夜宴,宋姐姐也沒去。”
格林伊唇角笑意稍斂,疑惑:“宋姐姐沒去?”
公主連連點頭,猶如小雞啄米:“可不是,我二哥哥這三日都將自己關在寢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悶氣,我怎麽敲門都不理。”
那夜魏子淵是淋雨回的王宮,回宮後才知公主的馬車拔了縫,行至半路又回去了。
魏子淵一言不發,隻身一人回到宮中。
寢殿空**寂寥,槅扇木門緊緊闔著,偶爾有光影偷偷溜進。
宮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隔著木門好奇打量,竊竊私語。
“這都幾日了,二王子還不出來?”
“那夜二王子不是出宮去了嗎,怎麽回來就這樣了,難不成是在宮外碰見了什麽?”
“你們瞧,三公主送來的飯菜可一口都沒碰,會不會是……奴婢見過王後娘娘。”
宮人福身,齊齊行禮。
王後皺緊雙眉,一心記掛家裏的孩兒:“二王子今日還是沒出門?”
宮人頷首:“是。”
王後攏眉,掩唇輕咳兩三聲:“開門。”
王後有令,宮人不敢不從。槅扇木門推開,滿殿空無一人。
青紗帳幔低垂,影影綽綽。
殿中酒氣濃重,熏人得緊。王後拿手帕捂住口鼻,又抬手,攔住往裏走的宮人。
槅扇木門輕輕在身後關上,寢殿尚未掌燈,昏暗無光。
王後款步提裙,轉過一扇緙絲屏風。
魏子淵仰躺在窗前貴妃榻上,日光透過紗屜子,深深淺淺落在他眉眼。
王後悄聲走近,取來錦衾替魏子淵披上,她笑得溫和:“怎麽在這睡下了,仔細染著風寒。”
魏子淵緩慢睜開眼皮,見是王後,渾濁模糊的雙眸罕見掠過幾分驚慌失措。
“母後,你怎麽來了?”
宿醉後,魏子淵隻覺頭疼欲裂,他一手捏著眉心,“是哪個宮人多嘴告訴母後的?”
王後笑睨他:“哪還用得著宮人說,你這幾日閉門不出,母後早知道了。”
王後撫著魏子淵後背,嗓音溫柔如春風,她娓娓道來。
“先前母後想著,孩子大了,有心事也是常事,所以想著讓你自個待兩日。你父王想來看你,也被我攔下了。”
魏子淵眉眼輕動,眼中愧疚溢滿:“母後……”他低頭,“是我錯了,讓父王母後憂心了。”
王後搖搖頭:“傻孩子,說什麽傻話,都是一家人。前兒大周送來賀禮,你父王讓我帶過來,你看著,挑喜歡的留下。”
……大周,沈硯。
魏子淵雙拳捏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王後並未察覺到魏子淵的異樣,隻笑著道:“說起來,這回還是多虧了大周皇帝。”
魏子淵猛地揚起頭:“……什麽?”
王後抿唇:“你父王說,大周送來的賀禮,還有火統圖。若是真能做出來,我們日後的官船,都不必擔心遇上海匪了。”
窗外日光高照,徐徐光影透過窗紗,魏子淵怔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眼前灰蒙蒙,隻依稀望見王後的雙唇一張一合。他聽不見王後的聲音,也看不清她在做什麽,耳邊隻餘下嶽栩那夜的警告——
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原來是這個意思。大周強盛,沈硯不單能決定一個弗洛安三公主的生死,便是這弗洛安上下……
魏子淵啞聲,低低笑開兩三聲,唇角苦澀。
若是孑然一人,他自然不怕沈硯。可如今他有了家,有了家人,還有……弗洛安的百姓。
魏子淵不可能對家人的安危視若無睹,也不可能讓百姓生於水火之中。
他抱住雙膝,眼角泛紅。
王後唬了一跳:“這是怎麽了?”她捏著絲帕,小心翼翼為魏子淵拭去淚角,王後試探道,“可是因著……宋姑娘?”
魏子淵嘴角下壓,搖搖頭。
王後心知肚明,撫著魏子淵肩頭,溫聲寬慰:“無妨,大不了母後幫你,那宋姑娘可有什麽喜歡的?或是她家裏人喜歡什麽?你投其所好……”
魏子淵又一次搖搖頭:“與她不相幹。”
是他自己無用罷了。
……
那夜之後,宋令枝被帶出客棧,馬車搖搖晃晃,最後在一處別院停下。
青鬆撫簷,樹影斑駁。
白芷小心翼翼捧著漆木茶盤,尚未從茶房走出,忽的,一道陰影落下。
嶽栩高大身影擋在白芷身前,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白姑娘且慢。”
先前這人去蘭香坊提糕點,白芷還笑臉相迎,送上自己做的酥酪,想著嶽栩念在糕點份上,對宋令枝好一點。
如今瞧著,卻是同沈硯是一丘之貉。
她別過腦袋,冷哼一聲,越過嶽栩朝前走去。
嶽栩抬起手臂,目光落在白芷捧著的藥汁上,聲音冰冷:“這是宋姑娘吃的藥?藥餌在哪黎?”
白芷氣不打一處,瞪大眼睛反唇相譏:“嶽統領這是何意,難不成奴婢給姑娘煎藥,還會下毒不成?”
嶽栩冷聲:“公事公辦罷了。”
白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憤憤甩開人:“這藥是二王子送來的,他……”
嶽栩:“那更要好好查查了。”
白芷氣急,想著左右藥汁滾燙,一時半會宋令枝也吃不了,她拽著嶽栩行至茶爐前:“好好瞧著,都在這裏了。”
藥餌倒出,攤開在案上,拋開常見的草藥不提,嶽栩忽的拿銀銚子挑起一物,他雙眉攏緊:“這是何物?”
白芷麵色冷淡:“玉寒草,二王子送來的,說是隻有弗洛安才有。”
她不耐煩,“嶽統領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奴婢就先走了,姑娘那還等著吃藥呢。”
嶽栩輕“嗯”了一聲,小心將玉寒草拿巾帕裹住,後又往自己屋子走去。
他手上有一本本草藥書,尋常不易見的草藥,在那上麵都能查到。
端著漆木茶盤踏上暖閣,白芷忍不住心底這口氣,又怕宋令枝終日憂思,於身子無益。
她高揚下巴,學著嶽栩目中無人的樣子,有聲有色同宋令枝演了一遍。
青緞引枕依靠在身後,宋令枝身子懶洋洋,乏得厲害。
白芷說完片刻,她方懶懶抬起沉重眼皮:“日後遇上她,不必同他理論便是,氣壞身子不值得。”
白芷抿唇不甘心:“奴婢隻是為姑娘不值。”
她想不通,明明宋令枝都逃到弗洛安了,怎麽還能被沈硯找到。
以前沈硯是三殿下,他們尚且手無縛雞之力,如今他是一國之君,他們更是無能為力。對上沈硯,他們和以卵擊石無異。
白芷憂心不已,垂目凝望宋令枝,心中思緒萬千。
自搬來別院後,宋令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恍惚間好似又回到離京前的那些時日。
隻那時宋令枝身子疲乏無力,是魏子淵托紅玉在糕點下的藥,如今卻是實打實的身子虛弱。
白芷眼圈發紅,知曉心病難醫,隻能強顏歡笑,揀些好話哄宋令枝歡心。
“姑娘,案上的礦石是新送來的,姑娘可要瞧瞧?奴婢雖不懂,瞧著那礦石,卻顆顆都是好的。”
許是聽見宋令枝要往秦安島尋礦石,沈硯命人從島上搜羅奇珍異寶,如流水似的送入宋令枝房中。
去秦安島不過是為了做生意罷了,沈硯會錯自己的意,以為宋令枝是喜歡礦石。
她輕輕歎口氣:“罷了,沒什麽好瞧的。”
看久了,也隻是徒增傷悲罷了。
她如今是再也回不了多寶閣的。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不知是不是躺久了,又或是她如今瘦弱些許,榻上鋪了狼皮褥子,宋令枝睡著總覺得硌得慌。
宋令枝撐榻坐起,眼眸睜開:“白芷,你……”
聲音戛然而止。
湘妃竹簾前立著一抹修長身影,沈硯長身玉立,手邊是他命奴仆從秦安島搜來的礦石。
他淡聲:“……不喜歡?”
指骨在案幾上輕輕敲著,腕間的沉香木珠順著沈硯的動作往下滑落,在案上留下淺淺的一道影子。
沈硯泰然自若,墨色眼眸深沉漆黑:“不喜歡礦石,還是不喜歡朕送的?”
白芷不知何時離開屋子,偌大的寢屋隻剩下宋令枝和沈硯二人。
沈硯步步朝宋令枝逼近,黑影籠罩,那隻指骨分明的手指輕挑起宋令枝的下頜。
稍一用力,頃刻,指腹在宋令枝下巴留下清晰指痕。
手心上的一張臉未施粉黛,素麵朝天。宋令枝一雙杏眸宛若秋水盈盈。
見到沈硯,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惶恐不安:“……陛、陛下。”
沒能來得及起身請安,沈硯忽而加重指尖力道,宋令枝猝不及防,又一次跌坐回榻上。
仰著的一張小臉倉皇緊張,不知哪裏又惹得沈硯不
快。
沈硯眸光低垂,細細端詳掌上的宋令枝。
往日他想要宋令枝眼中隻能看見自己,如今卻覺得遠遠不夠。
他是見過宋令枝真心實意展露笑顏的,在多寶閣,在那三公主前,在格林伊前,在……魏子淵前。
沈硯捏著宋令枝唇角,聲音冷若冰霜:“宋令枝,那姓魏的就有那麽好?”
值得她這般念念不忘。
宋令枝惶恐搖頭,連聲否定:“沒、沒有。”
沈硯垂首,捏著宋令枝後頸往前,好整以暇打量著人,又將宋令枝推至銅鏡前:“那你笑一個,就同你對著姓魏的那樣。”
宋令枝後脊發涼,隻當沈硯是又尋著什麽由頭折磨自己。
“我、我……”
心中的不安強壓下去,宋令枝單手捏拳,竭盡全力往上挽起唇角。
鏡中二人衣角交疊在一處,鼻尖淡淡的檀香味蔓延,獨屬於沈硯的氣息無孔不入。
宋令枝定定心神,唇角向上提動。
沒提動,再來。
再來。
再來。
終於,銅鏡中的人唇角上揚,宋令枝瑟縮著脖頸,忐忑不安望向沈硯:“陛下……”
沈硯一雙黑眸沉沉冰寒,冷笑丟下一字:“醜。”
長袍拂開,沈硯起身,頭也不回出了寢屋,獨留宋令枝戰戰兢兢在原地。
園中日光滿地,烏木長廊綿延,兩麵懸著金絲藤紅竹簾。
遙遙的,嶽栩腳步匆匆,朝沈硯快步走去。
“陛下,這是屬下在宋姑娘藥餌中尋到的,此藥名為玉寒草,生於深海,專治寒症。”
嶽栩興致勃勃,“陛下,先前那老道說過,銷金散的解藥生在海中,會不會就是這玉寒草?此物罕見,若是拿它入藥,應是大有益處。”
嶽栩拱手,“宋姑娘如今寒症比先前在京好上許多,想來也是玉寒草的功勞。若是能為陛下尋來……”
沈硯心不在焉揮袖:“這事交由你去辦即可,不必同朕說。”
言畢,又抬眸,“你說宋令枝的寒症有所好轉?”
隻是他今日瞧著,宋令枝的麵色算不上好。
嶽栩低聲:“確實如此,隻是……”
他抬眸,目光在沈硯臉上輕輕掠過,大著膽子道,“隻是宋姑娘常日鬱鬱寡歡,長此以往,怕、怕不是好的征兆。”
這話沈硯在京也曾聽嶽栩提過,他凝眉,若有所思。
烏木長廊玉立,簷角上疊著層層日光,滿耳蟲聲。
嶽栩輕聲道:“陛下,宋姑娘不肯回京,許是對京城無甚留念。若是、若是……”
沈硯揚起眼眸,聲音低沉:“你想說什麽?”
嶽栩伏首躬身,大著膽子道:“若是有個一男半女,興許宋姑娘就不會這般了無可戀。”
作者有話說:
努力三章內把沈硯送去h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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