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硯:“想回江南?”

晶瑩雨珠自簷角下滾落, 細密雨水連成朦朧雨幕。

摘星閣高數十丈,重樓巍峨,殿宇精致。

一眾宮人手捧十錦攢盒, 遍身綾羅, 環佩叮當。

樂女輕敲檀板, 羽步翩躚。

太子妃一身石榴紅蟬翼紗錦衣,雍容華貴, 典雅端莊, 端坐在茶案後。

案上的汝窯美人瓶中供著數枝時鮮花卉,各色茶具一應俱全。

茶爐子燒得滾燙, 汩汩熱氣往外冒著, 白霧氤氳。

侍女為太子妃端來櫻桃乳酪, 梅花式雕漆茶盤擱在茶案上。

太子妃輕聲:“宋姑娘人呢?”

侍女福身,低聲回話:“回娘娘的話, 宋姑娘剛去更衣了。”

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左右環顧一周,侍女終忍不住, 壓低聲湊近太子妃:“娘娘, 她不過就是個侍妾,娘娘見她, 已是天大的榮寵,可是她……”

說是侍妾, 其實已是抬高宋令枝。

侍女實在不懂,自家主子貴為太子妃,為何要同一個沒名沒份的侍妾搭話, 還親自邀她來摘星閣。

偏偏那姓宋的好生不識好歹, 對著太子妃不冷不熱, 總是淡淡的。

侍女心生不甘:“便是她長得好看,也不能如此不知禮數。仗著三殿下喜歡,為所欲為。”

侍女忽的噤聲,倏然想起方才上摘星閣,沈硯憂心宋令枝身子,特命人抬了青緞竹椅轎,又有銷金香爐燃著禦香,浩浩****,架勢竟比太子妃還大。

三殿下向來隨心所欲,也無人敢說他一句不是。

太子妃手執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一雙如煙霧般的柳葉眉輕蹙:“莫要多言。”

杏眸輕抬,飄至槅扇木門外那抹雪青色身影上,太子妃眉間輕蹙。

宋令枝確實油鹽不進,說話滴水不漏。閑聊半日,太子妃竟是一點有用消息也探不到。

簷角滴落著雨珠,淅淅瀝瀝。

白芷亦步亦趨跟在宋令枝身後,好言相勸:“姑娘,外麵冷,還是進屋去罷,喝杯熱茶,也好暖暖身子。”

宋令枝的手足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徹骨,白芷彎唇,“便是如今身子大安,也不可這般糟蹋。”

……大安麽?

宋令枝怏怏垂眸,唇角勾起幾分苦澀。

也不知那暖香丸的藥效有多久,若是過了時效,興許她又如從前那般畏冷。那暖香丸,隻有沈硯才有。

天青色雨幕飄渺,清寒透幕。四下宮人垂手侍立,並無多餘的人,譬如……太子。

宋令枝低不可聞鬆口氣,擺手屏退眾人:“都下去罷,我自己待一會。”

白芷憂心忡忡,仍是不放心:“姑娘,奴婢陪你一起罷?”

“不必。”宋令枝挽唇,輕聲寬慰,“我就在此處,哪也不去。”

宋令枝堅持己見。

白芷無奈,福身退下。

簷下懸著一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迎風搖曳。

宋令枝仰頭望,雨絲搖曳的空中,青霧彌漫。

好像祖母的閑雲閣,也有這樣一盞燈籠。

幼時被祖母抱在懷裏,宋令枝總喜歡伸手去抓燈穗子。

旁人見了都會加以阻攔,唯有祖母不會。

宋老夫人隻會摟著宋令枝笑嗬嗬:“我們枝枝喜歡,取下來便是,若是夠不著,下回,祖母讓他們掛低點,如何?”

彼時宋令枝隻有五六歲,身量不如半個大人高,挽著祖母的手開懷大笑:“祖母,枝枝要做什麽都可以嗎?”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自然。”

滿堂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哪曾想如今——

細密雨珠順著指尖滑落,掌心沁涼一片。宋令枝伸手,接過兩三滴雨珠。

放眼望去,深宮紅牆,落在茫茫雨幕中。

甫一眨眼,宋令枝好似又身在閑雲閣,好似又看見了那滿屋子的珠圍翠繞,看見了祖母眉眼彎彎朝自己招手。

眼前還是那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燭光晦暗,映出燈穗子的簇新。

“祖母……”宋令枝喃喃,如幼時那樣,踮起腳尖,伸手想要去抓那抹明黃燈穗。

清風拂過,燈籠隨風搖擺,燈穗子從宋令枝指尖滑落。

宋令枝不甘心,又往前追了兩三步。

又滑落,又追。

終於,那簇明黃燈穗子攥在手心,宋令枝心滿意足垂首。

耳邊驟然響起白芷一聲驚呼:“——姑娘!”

她瞪圓雙目,一個箭步衝到宋令枝身邊,顧不得禮數尊卑,白芷抱住宋令枝細腰往裏拉去,她眼角的淚水未幹:“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麽?”

若非她不放心,一個人悄聲過來,興許如今宋令枝早失足從摘星閣墜落了。

白芷驚魂未定,抬袖抹去眼角的淚珠,雙目淚眼婆娑:“姑娘,你怎麽想的,這樓高數十丈,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也不活了。”

宋令枝彎唇:“不過是看著燈穗子好頑,隨手抓抓罷了。”她轉身,“且這欄杆這般高,再怎樣,也摔不了。”

白芷關心則亂,如今往後一望,果真那欄杆及腰高,她長長鬆口氣,卻還是憂心:“那姑娘也不該靠這般近,若是這欄杆壞了,姑娘可不就……”

話落,她又抬手,在自己唇上連拍兩三下,“呸呸呸,姑娘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

在外待久了,身子果真冷颼颼,宋令枝挽起唇角:“回去罷,莫讓太子妃久等了。”

摘星樓高聳入雲,枕著雨聲煮茶聽樂曲,四麵白霧飄拂,如置身仙境。

隻心中藏著事,宋令枝心神不寧,總擔心會在摘星閣碰上沈昭,陪著太子妃閑坐片刻,借口身子不適先行回宮。

青緞竹椅轎穩穩當當在宮門前停下,白芷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攙扶著宋令枝下了轎子。

蒼苔深淺,青石甬路。

穿過長長抄手遊廊,竹影參差,再往前,便是沈硯的書房。

宋令枝腳步放緩,寒意不知不覺泛上指尖。去往摘星閣前,沈硯落在耳邊那聲輕笑如影隨形,似濃雲籠罩在頭頂上方。

宋令枝記得頸間驚起的顫栗,記得沈硯灑落的溫熱氣息,記得……

她目光倏然頓住,窒息感猶如連綿陰雨,將她層層圍繞。

她看見了那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

那盞本該掛在摘星閣的燈籠,此刻卻懸在沈硯書房前,像是……某種暗示。

……

陰雨綿延,書房掌了燈,晦暗光影躍動在沈硯眉眼。

他垂首低眉,那雙深色眸子藏在纖長睫毛後,晦暗不明。

自宋令枝踏進書房,沈硯不曾發過一言,隻是安靜站在書案後,長身玉立,筆直身影落在身後滿麵的玲瓏木板上。

書房杳無人息,落針可聞。

雪浪紙平鋪在案上,沈硯握著大南蟹爪,隨意在紙上揮墨。他本就擅丹青,寥寥數筆,勾起園中的寂寥雨景。

宋令枝忐忑不安:“殿下……”

沈硯麵不改色,隻眼皮輕往上抬了一抬:“過來。”

宋令枝惴惴不安,緩慢踱步至書案前。

沈硯抬眸凝視。

宋令枝又往前走了兩三步。

倏然,她被按在斑竹梳背椅上。

沈硯站在宋令枝身後,頎長身影籠罩,似擁著宋令枝作畫。

大南蟹爪交到宋令枝手中,沈硯清冷的掌心貼在宋令枝手背。

宋令枝動也不敢動,隻是任由沈硯握著自己的手作畫。

握著自己的手骨節勻稱,修長白淨。

宋令枝屏氣凝神,目光追隨著沈硯的筆尖轉動。

大南蟹爪雖然是握在自己掌心,然下筆運筆,卻皆由沈硯做主。

筆墨勾勒出閣樓的一角,再然後是簷角、燈籠……

宋令枝指尖驟然一顫,連帶著手中的大南蟹爪跟著歪去。筆墨泅濕,墨跡在紙上暈染而來,似層層漣漪在水中綻放。

紙上的燈籠再也不見,隻剩下大片烏黑墨跡。

握著自己的那隻手並未鬆開,沈硯漫不經心轉眸凝視:“怎麽,枝枝不是喜歡嗎?”

氣息紊亂,顫栗和寒意遍及四肢。

當時在摘星閣她明明屏退了所有宮人,若非白芷心血**上樓一探,根本無人知曉宋令枝在做什麽,且那樓高數十丈,四麵根本無藏身之處。

可沈硯還是知道了。

恐懼順著指尖蔓延,宋令枝下意識搖搖頭,想要否認,隻一瞬,又立刻點點頭。

她不敢在沈硯眼前說謊,如實告知:“……不是、不是喜歡。”

不安占據上風,也不知道私下裏,沈硯找了多少人盯著自己。

單薄的身影抖動,宋令枝不知沈硯要聽什麽,隻是憑著本能,一五一十將自己同太子妃所有的對話告知,半點也不敢欺瞞。

聲音哽咽,害怕緊張之餘,宋令枝的嗓音難免帶上哭腔,滾滾淚珠滑過眼角,又落在案上的雪浪紙上。

宋令枝小聲抽噎:“那燈籠,原也不是我喜歡的,隻是家中也有一盞相似,所以多看了兩眼。殿下,我並未……”

“……哭什麽?”

沈硯低笑兩三聲,左手撫上宋令枝眼角。溫熱淚珠順著他指尖滑落,泅濕掌心。

宋令枝啜泣不絕,雙眼淚如泉湧。

沈硯難得有耐心,一點一點撫去宋令枝臉上的滾滾熱淚,“……想家了?”

宋令枝遲疑一瞬,紅著眼睛點頭:“想的。”

沈硯麵上淡淡,似隨口一說:“想回江南?”

宋令枝怔怔點頭,脫口而出:“……可以嗎?”

沈硯勾唇。

撫在宋令枝眼角的手指輕輕,沈硯動作輕柔,任由簌簌淚珠沾濕自己一手。

那雙如墨眸子平靜、深不可測,沈硯輕聲道:“不可以。”

落在宋令枝眼角的手往上,沈硯手指輕在宋令枝頭頂拍了一拍,力道雖不重,然周身的不安和驚恐卻從未從宋令枝身上離開。

她聽見沈硯低低一聲笑,似是意有所指:“枝枝,不該想的別想。”

站直身,手中的大南蟹爪丟至一旁,沈硯背著手,踱步至楹花窗前。

園中雨聲依舊,雨幕清冷。

一眾宮人手持羊角燈,垂手侍立,沈硯淡聲:“都進來罷。”

頃刻,四五個宮人推門入屋,朝宋令枝福身請安:“奴婢見過姑娘。”

宋令枝不明所以,側目望向沈硯:“她、她們……”

青玉扳指在指尖輕輕轉動,沈硯不曾回頭,隻淡聲:“你那丫鬟倒是心大。”

他說的是宋令枝險些從摘星閣跌落一事。

宋令枝瞳孔驟緊,連聲為白芷辯護。

“是我不要白芷跟著的,殿下,不是她玩忽職守,是我……”

眼淚撲簌落下,宋淚珠著急起身,情急之下,竟是一腳絆住自己,跌坐在地板上。

許是崴到腳,腳踝處傳來鑽心的疼,宋淚珠不敢吭聲,指尖攥住沈硯眼角,深怕晚一步,白芷的性命就沒了。

“殿下,不關白芷的事。”

雨珠胡亂砸落在窗欞上,書房悄然無聲,唯有宋令枝低聲的嗚咽。

宮人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

房中光影昏暗,沈硯逆著光,俯身垂首。隻淡淡一個眼神掃視,候在案前的宮人當即會意,齊齊福身離開。

霎時,房中隻剩下宋令枝和沈硯二人。

滿臉淚痕,宋令枝一雙杏眸水霧氤氳,纖長睫毛垂掛著點點淚珠,她嗓音哭得喑啞。

雪青色錦衣曳地,纖細手指攥著沈硯袍衫:“殿下,這事與白芷無關……”

是她自己不好,一時起了興,想要去抓那燈穗子。

沈硯麵上淡漠,並無多餘的情緒。

修長手指往下,不再為宋令枝輕撫去眼角的淚珠,隻是抬起她的下頜。

光影綽約,斑駁燭光落在宋令枝眉眼,惶恐和慌亂映照在她眼中。

沈硯泰然自若:“枝枝,我說過……”他聲音極淡,裹挾在煙雨朦朧中,“沒有下回。”

宋淚珠睜大雙眸,淚眼迷蒙。

在水榭那夜,她替女子求了情,如今連替白芷求情的機會都沒有了。可那女子如今也成了沈硯的棋子,還是皇帝親口冊封的餘美人。

宋令枝腦中昏沉,心口忽然湧起陣陣惡心。

她想起那夜女子在雨幕的狼狽,想起她向自己求情的哀切眸子,又想起她是沈硯埋在皇帝身邊的棋子。

宋令枝一時分不清,那女子究竟是何時成了沈硯的棋子,是在那個雨夜,還是……在那之前?

天色漸漸暗沉,園中半點光亮也無,隻餘房中燭影搖曳。

緊攥在指尖的袍衫終於鬆開,宋令枝有氣無力跌坐在地上,淚水哭幹,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會……殺了她嗎?”

落在沈硯掌心的那張臉似園中晦暗天色,不見一點光亮。

宋令枝渾身力氣散盡,一雙杏眸紅腫,眼睫上的淚珠未幹。

沈硯低下眉眼,燭光明滅,那雙黯淡眸子平靜:“……你想她死嗎?”

宋令枝瘋狂搖頭:“不、不想。”

沈硯輕聲:“那她就不會。”

四肢無力,宋令枝癱軟在地上。少頃,她低低、低低笑了一聲,淚珠自眼角滴落,砸在沈硯手心。

……

嶽栩前往沈硯書房之時,恰好撞見宋令枝失魂落魄從抄手遊廊離開。

女孩身子單薄孱弱,一身雪青色錦衣,融在茫茫雨幕中,滔天的昏暗籠罩在宋令枝身後,許是腳踝受了傷,宋令枝走得極慢,半邊身子都倚在侍女肩上。

嶽栩皺眉,轉首往後望。

沈硯早不在楹花窗前,男子眉眼淡漠,畫毀的雪浪紙仍鋪在書案上,不曾動過分毫。

紙上好似還有滴落的淚痕。

沈硯握著大南蟹爪,對那墨跡視而不見,手指隨意在畫上塗抹。

先前聽見宋令枝差點失足從摘星閣墜下時,沈硯亦是這般,甚至連眼皮也不曾抬起。

隻是輕輕笑了兩聲,沈硯半張臉隱在燭光中,光影交錯,他並未問起宋淚珠一二,隻是好奇:“養在飛雀園的黃鸝,若是做錯事該如何?”

嶽栩不明所以,硬著頭皮道:“屬下並未養過黃鸝,想來餓兩頓,應當就好了。”

他當時怎麽也想不通,自己同沈硯匯報宋令枝的行蹤,沈硯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提起黃鸝。

如今瞧宋令枝丟魂落魄的背影,嶽栩忽然有幾分明了。

沈硯:“……還有事?”

嶽栩拱手:“殿下,那白芷姑娘,該如何處置?”

若是放回江南,定然不妥。若是別的丫鬟,還可隨便配個小廝,可偏偏那是宋令枝的丫鬟。

嶽栩拿不定主意,隻能來尋沈硯。

“讓她自己處置便好。”

沈硯頭也不抬,最後一筆落下,那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赫然出現在紙上。

沈硯垂眸端詳片刻,而後倏然丟下手中的大南蟹爪,瞬間,紙上的燈籠糊成一團。

沈硯聲音沉沉:“丟了罷。”

嶽栩一頭霧水,卻還是照做。

……

……

自從宮裏出來,宋令枝便將白芷送到蘭香坊,香娘子為人正直,白芷留在那學學賬本,也不算無所事事。

銅鏡前,秋雁低頭,為宋令枝描眉畫眼。薄粉敷麵,仍掩蓋不住宋令枝臉上的憔悴孱弱。

秋雁壓下心底的苦澀,強顏歡笑:“姑娘,今夜是乞巧,奴婢陪姑娘出門走走罷。”

她垂首,輕輕湊到宋令枝耳邊,“奴婢和白芷姐姐約好了,在蘭香坊碰頭,紅玉也說要同我們一起出去頑呢。”

宋令枝一手撫額,聞言唇角露出淺淺笑意:“白芷近來可好?”

秋雁輕笑:“好著呢,白芷姐姐聰明,賬本一學就會。如今蘭香坊大半的生意,都是白芷姐姐在照看。昨日她還教了紅玉挽發,到底是小孩,高興了半日,夜裏睡覺都不肯拆發卸釵。”

宋令枝眼中濕潤:“那就好。”

至少,她從沈硯手中保住了白芷,沒讓她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秋雁興致盎然:“姑娘今夜見到白芷姐姐就知道了,她日日都念著姑娘呢,前兒還同奴婢說……”

宋令枝笑笑:“我不去了,你們自去頑便可,今日放你半日假。”

秋雁詫異:“那怎麽行?自從白芷姐姐走後,姑娘都好些天沒出過門,就連院子也懶得去,整日悶在屋裏,便是人沒事,也要悶壞的。”

她屈膝半跪在宋令枝身邊,輕聲細語挽著宋令枝的手臂,“姑娘行行好,就當可憐可憐奴婢,好嗎?姑娘,姑娘……”

“姑娘。”緙絲屏風後忽然晃過一道身影,侍女屈膝福身,“該喝藥了。”

白芷走後,宋令枝並未再挑侍女留在身邊,能貼身伺候的,也隻有秋雁一人。

秋雁從侍女手中接過漆木茶盤:“姑娘這兒有我伺候就成,你先下去罷。”

侍女福身,又笑道:“還有一事,殿下剛打發人,送來好些衣衫珠翠,讓姑娘挑喜歡的留下,還說夜裏要同姑娘一起出門遊街呢。”

宋令枝唇角的笑意霎時**然無存。

須臾,又習以為常一般,“讓他們進來罷。”

一眾侍女手持漆木茶盤,魚貫而入。錦衣華服,珠寶玉釧,琳琅滿目,數不甚數。

宋令枝漫不經心瞥去,隨手挑了幾件留下。

秋雁眼中遲疑:“姑娘……”

宋令枝挽起唇角,不以為然:“梳妝罷,今夜你不必陪我,尋她們一起好好玩才是正經。”

秋雁撇撇嘴:“那怎麽行,若是白芷姐姐知道了,定是要罵我的。”

宋令枝笑笑:“就說是我說的,她哪敢說你什麽?”

天色漸黑,已是掌燈時分,園中各處點燈。

秋雁終不曾自己上街,隻一心一意陪在宋令枝身邊。

廊簷下侍女手持戳燈,因著今夜是乞巧,滿園彩帶飄飄。

梳妝畢,沈硯遲遲未歸,秋雁仰頭張望,打發人問了好幾回,都不見沈硯的身影。

秋雁氣得團團轉,滿臉憤懣:“早知如此,還不如奴婢陪姑娘去呢。這都什麽時辰了,殿下還沒回。”

她轉而望向宋令枝,秋雁狐疑,“姑娘,您怎的一點都不急?”

宋令枝挽唇:“這有什麽好急的?”

她和沈硯又不是什麽有情人,過不過乞巧也無甚關係。

秋雁聞言噤聲,眉眼低垂,心中仍是不甘,為宋令枝抱不平:“可姑娘就這樣幹等嗎?”

她起身掩上窗子,心疼道,“夜裏風大,姑娘別再這站著了,小心吹著風。”

宋令枝聞言搖頭:“無事,總關著未免也悶了些。”

夜色沉沉,如霧夜色籠罩著園子。雲影橫窗,白日園中的花團錦簇,此時都無聲無息。

萬籟俱寂。

坐更的婆子倚在廊簷下昏昏欲睡,秋雁手裏捏著美人捶,輕輕為宋令枝捶著腿。

她一手抵著腦袋,昏昏欲睡,手中的美人捶落在地上也不知。

宋令枝披上袍衫,起身往外走去。

更深露重,空中隱約傳來鍾樓的鼓聲。

亥時一刻,沈硯未歸。

子時三刻,沈硯未歸。

卯時一刻,沈硯未歸。

宋令枝等了沈硯一整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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