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商隊 你看這大雨就要落下

下午的天氣愈發悶熱,商隊一直沒有停下來,一眼望去,隊伍浩浩****,因貨物較多,前行速度並不快。

連走三個時辰後,才在臨近仙女廟,荒郊野外溪邊的一片空地停了下來。

夜已深。

一行人皆累得人仰馬翻,餓的饑腸轆轆。

隊伍一停下,許多人在溪邊各自占一塊地方,商隊的夥計、武師、趕車師傅,以及拖家帶口跟在商隊後麵的路人百姓,或三五人聚在一起,或兩三人圍在車邊。

甚至有人在溪邊升起火堆煮粥吃飯。

點火可以驅趕林中野獸。

不知是否夏末入秋的緣故,雖然白天悶熱,夜晚倒是有些涼爽。

元櫻找到一處夜裏避風的好地方,放馬兒在水草豐沛的地方吃食。

她順便拾了木柴生了一堆火。

林間不缺木頭,枯木或劈或砍隨意取用。

東方青楓坐在火堆一側,將她揀來的幾個木塊,扔進火裏,篝火上正掛著一隻銅鍋,裏麵燒著熱水,水開後元櫻舀了熱水倒進碗裏。

“祖宗,商隊那個管事收了我們一人三十兩!說是會供應一日三餐。”

“……結果,我去領食物的時候,你都猜不到,他們供應我們的什麽,太摳門了!”

闕清月坐離東方青楓較遠的另一邊,元櫻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給她做矮凳,鋪上了柔軟的絲墊,她在上麵安穩地坐著。

她正望著燃燒的火,聞言抬眼望她,“還有你嫌棄的東西?”元櫻是不挑食的。

“說吧,給了什麽?”

“是一人兩塊邦邦硬的糙餅,咬一口牙都能崩碎掉那種,我牙口好,還能咬一咬,祖宗你要吃一口,都得吐,餿了吧唧的,我扔給馬吃了,幸虧我怕路上東西不夠吃,買了些饅頭。”

說著她將箱子取下,從裏麵拿出幹淨柔軟的白色棉布包,取出一個白白胖胖一捏鬆軟,帶著香噴噴麥香味的饅頭出來。

“祖宗你等著,我用火烤一下,這樣吃著更香。”

“嗯。”闕清月頜首,低頭見到膝上有落葉,她隨手撫開。

“怎麽剛入秋,就有落葉了?”還未到深秋呢。

她隨意看了眼周圍,這一處,背靠山坡,離她不遠還有棵野柳。

柳生河邊,也屬正常。

她收回視線,取過旁邊的碗,喝了口水。

很快,元櫻就用撥了皮雪白的柳枝,將烤得焦香的饅頭條夾著遞給闕清月。

闕清月將寬衣袖向上掂了掂,露出手,接了過來。

她自己就不必烤了,直接取了一個炫嘴裏,還問對麵的東方青楓,要不要吃。

坐在篝火邊添柴的東方青楓,正看著這主仆二人一舉一動。

這位闕家祖宗,一身不染塵世的白衣。

若非在荒郊行走,恐怕鞋底都想要遠離地麵,保證纖塵不染。

凡是她要坐的地方,不是用墊子就是用竹席,還要侍女鋪好了才肯坐。

若沒鋪好,她就在旁邊等著,直到鋪好為止。

此時這一身衣服,上身緊,下寬鬆,外麵還有層絲質罩衫,罩衫在火光下可觀出上麵精美的白色刺繡,繡的東西不俗,並不是常見的海棠牡丹,而是鬆林白鶴圖。

十分的講究。

肩腋處是兩片裝飾絲帶,銀絲交織,火光一映熠熠生輝,既莊重又飄逸。

且全是絲絹製品。

饅頭需要別人烤了才能入口,頭發需要侍女梳好才滿意,喝水要人倒,馬車要人扶,就連頭上落了兩片樹葉,恐怕也要待女幫她取下來。

宮裏的九妹帶人微服出行,也不過如此。

東方青楓餘光上下端看了她一番,才看向另一邊。

隊伍的後方,大多與他們一起,交過買路錢,男女老少各占一邊,包袱各放各的。

他們斜後方一家四口,男人剛過來借火,雖然神色局促,多看了幾眼旁邊這位吃個饅頭都別人烤的人。

但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有問題的是對麵的人。

衣袍短打,拿扇磨刀什麽行頭的都有,一儂五人。

顯然隻是臨時搭夥的隊伍。

這也是為什麽,元櫻撿柴火,劉司晨拿晚飯,他卻一直坐在這裏沒動過的原因。

皆是因坐在石頭的這個闕氏祖宗。

真是麻煩。

可他若一走,她那侍女的麻煩就要來了。

不過,就算他坐在這兒,頻頻看過來的五人,其中一個,竟然真有膽走過來。

他微眯了下眼睛。

來人倒是生得高大,麵白無須,穿著也算體麵,但一雙眼睛,已經要掉下來了。

一臉驚為天人的蠢樣。

“在下雲城蘇家人,聽聞各位也去醉龍攤,不知是否一起同行,路上交個朋友,也好互相照料一番?”

未等東方青楓開口,元櫻剛咬著饅頭站了起來。

她剛為祖宗整理好頭發,連綁發的銀色發帶珠穗子,都整齊地垂在祖宗身後。

銀色絲,羊脂玉,串在一起,隱在黑發中甚是好看。

剛將梳子掖回腰間,這個賊眉鼠目的小子就過來了。

火堆旁正好有一塊石頭,她隨手就是一拳。

石頭頓時飛濺,碎成了渣。

周圍不少人看過來,頓時幾道吸氣聲隱隱。

“滾!”

那個人大概沒想到一個女子,竟然這麽暴力。

他飛快掃過右麵火堆旁倚刀而坐的清俊男子,雙臂環胸正一臉淡漠地看著他。

而坐在另一側的人,低頭整理袖子,甚至都沒有向他看過來。

“嗬嗬,既然如此。”他勉強擠出絲笑容:“那在下告辭。”

圍坐在那兒的五人見同伴铩羽而歸,或憋笑或嘲笑,還有不屑的。

“趙兄,你平時雖有風流之名,但那都是些花館寡婦之流,你好好看看人家,這你也敢肖想?”他拍了拍趙的肩膀,“做人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再說了,人家壓根就沒正眼看過你,我瞧那舉止氣度,肯定是名門望族出身,別想了,來來,還是喝酒吃肉實在!”

“可我李玉城,從未見過如此絕色……”

“罷了,玉城兄,美人水中月,不似人間人啊。”

“嗬嗬,剛才我就說過,趙兄你就不要去自討沒趣了。”

其中一身紫衣拿著扇子的男子道:“出門在外,最重要的是眼力,你們都看見了,那女子剛才一腳,至少有五百斤重力,堪稱神力,仰青兄,你比較有見識,你覺得呢。”

五人裏有個臉上有刀疤的人,一直未開口,直到紫衣男子如此說,他才點頭,目光看向對麵被火光映射的一個人,那身麒麟甲熠熠生輝,“確實如此。”

紫衣道:“而且你們看,右邊那位一直沒有動的男子,他身上穿的,可是世代功勳之家才能傳承的麒麟甲!”

“什麽?那是麒麟甲?”

“宮裏的甲?”

“看起來這麽年輕,他是世家子弟?”

“惹不起。”

“雲城沒聽說這樣的人物啊?算了,我們一介布衣,就不要找那麻煩了。”

“你們聽說沒有,商隊今晚打算連夜趕路,難道仙女廟此地有什麽不妥嗎?”

“我在仙女廟夜宿過,沒什麽問題啊。”

“聽說這仙女廟,以前是個村子。後來,來了群山賊,把人全殺了,還放了把火,最後隻剩下仙女廟。”

“為何喚其仙女廟?”

“據說此地有人差一步登仙,可惜失敗,死後百姓稱其陸地神仙,供奉起來,不過都是傳說而已……”

……

劉司晨手裏提著東西回來…

“怎麽去了這麽久?”東方青楓的刀直接插在土裏,他一直倚著自己的刀,見到劉司晨,才坐直身體。

雖然一路未說什麽,但大家都餓了。

劉司晨打開自己帶的包裹:“我跟商隊裏的幾個武師是舊識,從他們那裏弄到點吃的,啃饅頭多沒意思,我看他們剛才逮到了一頭白羊,就從那兒弄了點羊肉和調料,一會熬點羊湯渴渴。

入秋了,咱們今晚恐怕還要趕夜路,吃點羊肉驅驅寒氣……”

“趕夜路?為何?”

東方青楓看著他手裏提著用草繩綁著的肉,塊頭還不小。

“據武師說,荒郊野外歇腳太危險,不如趁著體力充裕連夜趕路更安全些,待走出前麵那片仙女廟的範圍,到了四方鎮,在那裏歇腳也不遲。”

說著他又從袋子裏找出一包東西,打開了上麵的油紙,露出鬆軟雪白又帶著點點紅的糕點。

東方青楓見狀,剛將手從左臂抬了下,就見到他這屬下身子一轉,將糕點朝向另一邊。

“這是雲城特產,玫瑰米糕,用最上好的米漿做的,選雲城最大顆的野玫瑰花片製成,馥鬱清香,闕姑娘,你們來雲城時間匆忙,肯定沒吃上,我是從武師那兒搶過來的,你們嚐嚐……”

糕點一拿出來,確實有股玫瑰花香。

元櫻嘴饞,劉司晨再三給,盛情難卻,見隻是份點心,她就替祖宗接著了。

“還有些蜜餞果仁,我知道女孩子都愛吃這些……”劉司晨一股腦都給了元櫻。

旁邊東方青楓默默收回手,抱臂斜目看著這個見色忘友的家夥。

要知道這人是這麽個玩意兒,早就讓他卸甲歸田,回家吃自己吧。

他劍眉微挑,不悅地倚回刀上。

待銅鍋裏的水滾開,劉司晨取了刀,將炮製好的羊肉切成薄片扔進鍋裏,加入調料。

他還從熟人那裏搞來了一小壇酒。

四人圍火而坐,中間那鍋肉,香氣四溢,饞得河邊不少人咽著口水,多吃了兩個饅頭。

“好了好了,這回肉熟了,快吃吧!”劉司晨招呼幾人。

“真香。”

東方青楓挾了一筷子熟透的羊肉,一抬眼,就看到闕家那位千金祖宗,坐在那塊石頭上。

她那個侍女則靠著她席地而坐,這侍女本就長得人高馬大,腿又長。

大概是擠到她了,她從端坐變成微俯身,手臂撐在膝蓋上,雪白的鞋子微露,兩隻腳微微內八,支撐著自己。

侍女元櫻正一口大半個饅頭,卷肉吃得香。

她卻沒動過筷子,隻是低頭慢慢悠悠地撕著饅頭。

旁邊劉司晨也注意到了,“闕姑娘怎麽不吃呢,這個羊是現殺的,肉質很新鮮。”

說著他拿過碗,“別不好意思嘛,我給你挑幾塊熟的,羊湯也多喝些,驅寒……”說完連肉帶湯舀了一碗。

“是,這肉是挺新鮮的。”

他碗遞過去一半,元櫻伸手就攔住了,她接了過去,解釋說:“可惜,我家祖宗不能吃葷,你這碗肉給我好了,我能吃……”

“玄門子弟,不能吃葷嗎?”劉司晨有些驚訝。

“我見有些玄門中人,也是喝酒吃肉的。”

“那是他們,我們祖宗不一樣,她?”元櫻扭頭往後看了闕清月一眼:“……跟一般人都不同。”

說著,她放下碗,掰著手指:“一不能吃蔥,二不吃蒜,三不吃香菜,四不吃一切有異味的東西,包括肉,海鮮,地上跑的,水裏遊的,樹上叫的,葷的腥的,全都不吃,連羊奶都不喝,何況是膻腥的羊肉,她毛病多著呢……”

闕清月剛將一塊饅頭皮咬在嘴裏,就聽到坐在她腳邊的元櫻在大放厥詞。

她習慣性地衝她揚起手:“你皮癢是吧?”

元櫻立馬縮起脖子。

闕清月見對麵的人正看著,最後裝作甩了下衣袖,將手收了回來。

給她留點麵子。

這傻妞,囂張了現在,竟然還敢編排她?

劉司晨看得肉都忘了吃,我的個乖乖!這闕氏家的祖宗,生起氣來,臉都紅了,更生動了。

看著比肉都香,真要命。

原來秀色可餐是這麽來的。

東方青楓將肉放到了碗裏,似笑未笑道:“哦,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樹上叫的,水裏遊的,她都不吃,那你祖宗平時都吃什麽?難不成,天天喝風飲露就飽了?”

他一本正經地嘲諷道:“天天這不吃那不喝,難道,你還能成仙不成?”

闕清月剛才打元櫻,袖子不板正了,她正捏著袖口,聽聞此言看向他。

明白了,這位東方將軍,看樣子對自己有諸多不滿啊。

她看著他,一邊嘴角衝他微微一笑。

將烤饅頭放到一邊,慢條斯理地取了她沒使用過的筷子,挽起袖,從鍋裏親自撈出了一塊羊肉。

頓了下,體貼地放進了東方青楓的碗裏。

“東方將軍,不必客氣,我又怎麽能和您比呢,你看,你是將軍,這一身麒麟甲穿著多威風,上麵還帶著血跡,一身的血腥氣,方圓十裏都無人敢靠近你,我吃不吃無所謂,將軍你多吃點羊肉,膻腥之物大補,你可要好生補補。”

旁邊的劉司晨低頭“噗”地一聲,一口酒嗆到了。

東方青楓回頭瞪了他一眼。

忍著沒聞自己身上鱗甲的味道。

很好,這闕氏的人,是真的記仇。

再看鍋裏,那確實膻腥味重了點的羊肉。

他猶豫了下,將肉碗放下了,端起旁邊酒碗飲了一口。

“這酒哪兒來的?是什麽酒?”一股古怪的味直衝腦門。

“啊,這個……”劉司晨欲言又止,最後望了眼對麵,湊近將軍,低聲道:“將軍,這是壯陽酒。”

“壯,什麽?”

“補元氣的!主要補元氣!”

“晚上要趕夜路,武師說這酒賊有用,能讓人有使不完的勁兒,他們武師經常夜裏跋涉,體力跟不上時,就愛喝這個……”

“我體力跟不上?劉司晨,你!”

“不不不,將軍,是我,我體力跟不上!是我!”

說著劉司晨一動,手裏的酒碗沒拿住,脫手了落在地上。

“哎呀這酒……”劉司晨趕緊起身,“沒事沒事,我再去取一隻碗來。”說完就要將碗碎片踢到一邊。

“等等。”

闕清月剛好看到碎碗,立即抬手阻止。

這碗……

碎得很巧妙。

不均勻的原地裂開了六瓣,卻全部反扣在地。

“怎麽了?闕姑娘?”劉司晨見她盯著那幾塊碎片在看。

“這是什麽酒?”闕清月問。

“額,這……”怎麽都在問這個?劉司晨摸了下鼻子,不太好說,結果下一刻,盯著碗的闕清月就替他說了。

“趕鏢的人喜歡喝壯陽酒,這是陽酒……”

闕清月自言自語道:“酒是陽酒,碗是全陰卦,陰盛陽衰啊……”

這時前方有人喊了一聲:“後麵的,要下雨了,領隊讓你們趕緊收拾收拾趕路,到前麵仙女廟避雨。”

下雨?

闕清月抬頭看向上空。

此時無星無月,若雨再下來,豈不就是天地全陰卦?

“仙女廟離這近,隻半裏路程,運氣好應該趕不上這雨,將軍,闕姑娘,元櫻姑娘,我們也快些收拾走吧。”劉司晨對幾人道。

東方青楓將長刀一拔,站起身,可闕清月仍坐在石頭上沒動,她開始打量身邊的這棵野柳。

元櫻見祖宗沒動,她也沒動,繼續埋頭吃。

野柳全陰,剛入秋,其它野植正是茂盛時,它開始掉葉子。

這時正好一陣風吹過,吹得她額前的頭發輕輕飄動,擋著她視線了,她立即用手指夾住一側亂動的頭發,這時樹上又被吹掉葉子。

向她這邊落下。

數一數剛好六片。

闕清月對著那幾片葉子,袖子一揮,葉子落地。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糟了,不妙,元櫻快走,此地乃全陰之地,今晚陽消陰長,這雨若真落下,天時地利,必出邪祟。”

說完提起衣擺,見元櫻還在吃,伸手就拍了下她的肩,急道:“別吃了,收拾收拾,我們不跟著商隊,趕快離開這裏!”

又見周圍的人都朝商隊處趕去,她從袖子取出一隻純白絲帕,一捏袖子,從火中抽出支炭枝,在白帕上麵匆忙寫了幾個字,遞給旁邊的人:“劉將軍,讓你認識的武師,將它交給這個商隊的天師,希望他能看明白。”

她這樣一個木牌天師,是不太好在人家商隊請來的天師麵前大放厥詞,隻能如此。

說完轉身,她就要上馬車。

周圍的人都在收拾東西,跟著商隊的方向移動,很快隊伍就會重新出發。

所有人都跟著商隊走,闕家這個千金祖宗卻突然要離開商隊,劉司晨拿著手帕,看向東方青楓:“將軍,你看這……”

“你不是說,她出身闕氏,天師名府嗎?”

東方青楓長身而立,看著她提著衣擺上了馬車,他反問劉司晨。

“是,可她。”劉司晨低聲提醒道:“腰上掛的是木牌……”

“我們此行的任務,是要將她護送到京城,不是護送商隊。”東方青機銳利的眼神射向劉司晨。

“明白了。”劉司晨轉身離開。

東方青楓單手拿刀,在後麵雙臂環胸,淡淡地看著馬車二人身影。

“元櫻!快點!”

元櫻舍不得那鍋肉,直接將鍋端了起來,“來了,來了。”

闕清月提著衣擺上馬車的時候,回頭就見元櫻端著鍋跟在她後麵:“你怎麽?把鍋拿過來了,你個吃貨。”

“拿遠一點,別撒在我身上,撒我身上,我給你這鍋扔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