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兔子

劉老太的工作可不是一般工作,而是國營飯店服務員。

這年頭的國營飯店,可是實打實的肥差,多少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去呢,劉老太要不是年齡到了,都壓根不想退。

工資高,經濟獨立,工作輕鬆,社會地位高,還能經常吃油水,這都是看得見的好處,而秦來娣看得更遠——現在的大姐急需一份能轉移注意力的工作。

她的精神狀態在久備不孕之後,即將到達崩潰的邊緣,要是還待家裏,繼續看婆家人臉色,她的身體就不可能好。

而身體好不了,隻會更難懷上,然後又周而複始惡性循環,最終精神繃不住了,就會走到上輩子那一步。

“你這丫頭,哪哪都有你。”

“奶以前不是說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嗎,大姐要有工資就再也不用靠誰了,劉家咱們愛待不待,不待走人。”大姐夫看著是挺老實的,可上輩子大姐瘋了就被他立馬送進精神病院,她一直耿耿於懷。

“反正我吃藥也要花錢,你姐夫的意思是不如把工作賣了換錢。”這年頭私底下偷偷賣工作賣城市戶口的人不少,隻要是稀缺的東西,都是資源。

“你姐夫也是心疼我,不想我太累,出去上班不像在家能好好調理身體,準備……”

“奶,大姐,你們好好想一下,大姐的處境真是因為沒孩子造成的嗎?”來娣實在聽不下去,直接打斷道。

祖孫倆怔了怔,是啊,根源真的是在於沒孩子嗎?她的處境是大部分高嫁的女孩都要麵臨的,即使生十個八個兒子,人婆家該看不起還是看不起。

無非就是比較能生的生育機器罷了,人公婆小姑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愛蘭你跟奶說句實話,劉加偉對你好不好。”

“挺好的,在他爸媽麵前老說我好話,每個月工資交一部分家用,剩下的都給我,我來事兒那幾天還悄悄給我煮紅糖雞蛋,發了獎金會帶我買新衣服,上個月還給我買了一堆補身體的藥……”而且這麽多年不孕也沒一句埋怨,還打算把老婆婆工作賣了給她買藥吃。

秦桂花點點頭,往日裏小兩口的相處她看在眼裏,劉加偉確實是個老實又體貼的丈夫。“那行,這工作你就去頂下,那一大家子過得成過,過不成分家,憑你倆的工資分出來也不錯。”

離開那麽多眼睛,對她精神狀態也有好處。

來娣鬆口氣,就連隻顧著吃東西的盼娣也“嗯嗯”點頭。

因為愛蘭回來,中飯秦桂花破天荒的摸出倆雞蛋,從自留地裏拔一把青蒜苗燴了,又蒸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高粱饃,雖然是粗糧,但管飽,配著香噴噴的炒雞蛋,姐妹仨吃得滿嘴流油。

吃完以後,來娣又鬧著要給大姐把脈看舌象,望聞問切來了一番,得出的結論跟愛蘭曾經看過的幾十個大夫說的一樣,都是心思鬱結,肝脈不通,問了問正在吃的或者以前吃過的藥,也都對症,看來這病還真的隻能自我調節。

“對了,我剛好像聽見盼娣說啥她‘三姐夫’,咱們來娣有好消息啦?”

秦來娣實在是嬌羞不起來,索性也就不裝了,將前幾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她。

這可真是自家奶奶的作風,愛蘭咂吧咂吧嘴,“小賀同誌人咋樣?對你好嗎?幹啥工作的?”

盼娣搶著回答,順便還要替那素未謀麵的三姐夫刷一波好感,“我三姐夫給了六十塊彩禮錢,還給了三姐十五塊生活費,說他現在工作忙,等忙過這陣子就來辦婚禮,接三姐進城過好日子哩!”

有鼻子有眼,就跟她親耳聽見似的。

秦愛蘭也跟著高興,“真好,找個外省的也沒啥,以後交通便利,隨時都能回娘家。”可不敢接彩禮的茬,她當年結婚劉家一分彩禮沒出,她現在還覺著愧對奶奶呢。

祖孫幾個“小賀長”“小賀短”的說半天,眼看著太陽落山,愛蘭才戀戀不舍的回婆家去。

*

而跟秦愛蘭一樣好奇小賀到底啥時候回來的,還有屯子裏的男女老少們,來娣每次上工,嬸娘們都得問一句,“小賀最近來信沒?”

“小賀啥時候來接你?”

要不是那張結婚證還壓在自己枕頭底下,秦來娣都要懷疑,她怕是結了個假婚。跟其他人揣測的賀連生不要她了反悔了之類的比起來,她倒是相信老賀頭的人品,既然扯了證,那是會對她負責的,這麽久沒消息,肯定是因為工作走不開,而且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難見麵。

因為她記得,上輩子倆人相依為命的時候,老賀頭曾說過這次任務,他追到邊境線上還是晚了一步,設備已經被轉運出國了,後來經過打報告等審批等一係列流程,他又花了半個月追出去,一路追到北邊的蒙國,偽裝成蒙國人,潛伏在那邊快一年才成功將敵人拆卸我方設備的計劃搗毀,又花了兩個月時間,多次喬裝更改路線,曲折回國。

這一次任務,雖然耗時很長,但他完成得非常漂亮。

秦來娣當然不可能露一個字,對於大家或好意或幸災樂禍的詢問一概以“工作忙”推脫,她現在的另一個問題,是饞肉。

自從吃過一頓雞蛋後,來娣的嘴巴就跟開了葷似的,做夢都是吃肉,上輩子因為生病的緣故,老賀頭這不讓吃那不讓吃,著實饞壞了,捏著大姐走之前悄悄塞給她的五塊錢,來娣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再去一次黑市。

現在的黑市規模也不大,不是啥都有,豬肉當然是最緊俏的。

這不,六毛五分一斤的五花肉,她還在掙紮猶豫的時候,一眨眼功夫就沒了,隻剩一丟丟裏脊和後腿,價格隻要六毛,但基本沒啥油水,來娣現在不想吃塞牙的瘦肉,隻想吃肥得流油的五花!

空著手轉了一圈,倒是看見一個賣兔子的。

當然不是野兔,而是家養兔,看著精神不太好,蔫蔫的。“小女同誌你要嗎,要的話就一塊五毛錢便宜給你。”

來娣看兔子精神不太好,總覺著像生病,這病了的動物她可不敢隨便帶回去,畢竟自己每天要接觸那麽多豬崽,要是攜帶啥傳染病,來個一鍋端她可就得不償失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猶豫,賣兔子的老大爺說:“你放心,這不是啥瘟病,就是在太陽底下曬得久了,沒精神,不信你看。”

說著從不遠處揪了一把青草,隻在它鼻子跟前晃了晃,小兔子立馬就豎起耳朵,追著青草跑,還發出“咕咕咕”的聲音,雙腿彈跳也十分有力。

秦來娣迅速在心裏計算性價比,現在豬肉五毛一斤還要票,即使能搶到黑市上的不要票也得六毛五分,這一隻兔子咋說也有四斤多,淨肉三斤左右,一塊五毛錢確實不虧……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一塊二毛五分的價格,全款拿下。

老大爺將兔子手腳捆起來,放進她背簍裏,又在上麵蓋上一層樹枝,既能遮陽還能防止被人看見。

*

隻不過,來娣期待的兔子肉還是沒吃上,回到家後盼娣在兔子身上摸了半晌忽然叫起來:“奶,姐,這是不是母兔子啊?”

秦來娣隻想吃麻辣兔丁老媽兔頭紅燒兔肉,哪管它公母,“母的一樣香。”

誰知盼娣卻板著臉,“不能吃。”

“咋?”

“它好像……有小兔子了。”

秦來娣一頓,連忙也去摸摸看,肚子裏真的有東西,也不知道懷了多久,估計養兔子的老漢也沒注意,不然不可能這麽便宜賣給她。畢竟兔子的懷孕周期非常短,短短一個月就能生下小兔子,生了立馬還能接著懷,繁殖速度非常之快,誰會舍得把這“搖錢樹”賣出去?

來娣就是再饞肉,也隻能戀戀不舍的放過它,還在院角給它搭了個小窩。

幸好,自留地的菜葉,山上的青草,甚至連豬草,它都來者不拒,吃得嘎嘎香。

***

五裏屯的地理位置很優越,坐北朝南,四周都是山,前麵還有一條蜿蜒的猶如玉帶一般的小河,清澈見底。河裏有一群孩子正在洗澡,一個個光著屁股也不害臊,還跟來娣姐打招呼。

秦來娣沿著小路上山,見到適合的豬草(兔草)就往背簍裏割,開紫色小花兒的苜蓿草,粉色花的是酸漿草,葉子上有一層青灰的是灰條草……爬到半山腰,居然就割了半簍。

還怪沉的,她將背簍放下,休息一會兒,又在附近細心的尋找起來。

龍國的大山就是一座寶庫,不僅有蘑菇野菜豬草,還有——草藥。

以前在冷河鎮當醫生,因為交通條件有限,有些藥材不能及時運輸到位,等著用的時候都是她自個兒跟著老藥師上山采摘,采的次數多了,那些中藥的樣子就刻在腦海裏,各自的形態特征、生長習性和性味歸經,即使過了多年依然清晰。

這不,就一會兒的工夫,她已經在附近找到了金銀花、黃連、杜仲、雞血藤和柴胡幾種,都是很常用的,還都適合夏秋季節采收的藥材。

背著快五十斤的背簍回家,即使有看見藥材的,也不會多想,畢竟這些藥材都是很常見很容易人工種植的,所以收購價格也不高,以前也有社員想靠這個發家致富來著,但最後發現不值那功夫錢,就懶得采了。

豬草背到大隊部過秤,算五個工分,加上她今天的“正班”,秦來娣一共掙了十五個工分。

“哎喲,來娣這勞力一個頂倆。”隔壁的劉寡婦酸得不要不要的,“可那又有啥用呢,女娃子啊還是得找個好人家,嫁錯郎入錯行,不像咱們家寶珠呀……”

秦來娣撩了撩眼皮,原來是趙家人上他們家商議結婚的事去了,看把她得意的。

沒理她。

劉寡婦頗為失望,這小辣椒自從落水後都沒以前辣了,本來她是打算好好數落一番,最好讓小辣椒鬧起來,發一場瘋,她再讓她們家寶珠出麵,顯得寶珠多溫柔,多體貼啊。

來娣也沒管扭著腰的劉寡婦,她將藥材拿出來,平鋪在院裏,有些葉子不好入藥的需要修剪一下,還有些根莖有泥沙的需要清洗,這一忙就忙到太陽落山,盼娣都放學回來了。

“姐,你采草藥幹啥?”

“留著吃。”

盼娣抽了抽嘴角,哪有詛咒自己生病的,“也吃不完啊。”少說好幾十斤呢,而且她有預感,狡猾的三姐肯定還會繼續采的,今天隻是個開始。

秦來娣笑笑,她打算趁著農閑做些方便攜帶和保存的藥丸子,自家頭疼腦熱吃是一方麵,主要也是給大姐準備著,她這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以後少不了要慢慢調理,到時候上班帶著藥丸子也方便。

正想著,光線忽然一暗,一個身穿綠軍裝的男人來到門口。

男人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皮膚黝黑,卷起的袖子露出肌肉線條明顯的小臂,可用孔武有力來形容。

哪怕化成灰,也是股雞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