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豆寶的天賦點
鍾為民最近還真在為工作問題發愁, 他還不到退休年紀,工作是肯定要工作的,但無論是回原單位還是去農大都不是首選, 再加上植物所這邊現在人員飽和, 以前被下放的老專家們也紛紛回來了,他留在這邊多少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幾次接觸下來秦艽知道,鍾教授是那種很能吃苦,很能專注的實幹型人才,但為人處世上,就不那麽用心,在人員複雜、勾心鬥角的大單位,他其實一點也不開心。
所以,當秦艽找到他, 說起衛生室將要進行更大規模墾荒行動,想請他進去主持這次行動,將來繼續為藥田做負責人的時候, 他幾乎是沒猶豫就同意了。
“您就不問問待遇怎麽樣, 要是我把您誆去做苦力咋辦?”秦艽開玩笑說。
鍾為民笑了笑, 隨即又苦澀地歎口氣。
“唯一的閨女早已結婚隨軍到海島,我在省城舉目無親,在這裏我沒什麽牽掛了。”還不如去個能讓自己專心幹專業的地方。
“秦所的能力, 我相信你定能為我創造一個良好的工資環境。”
秦艽看著他的眼睛,保證道:“您放心,進了冷河鎮,藥田的一切事務, 都是我和您商量著來, 您隻需要做好自己的專業就行, 不必在人際關係和上下級管理上浪費時間。”
“冷河鎮啊……”鍾為民眯了眯眼,冷河鎮是一片剛剛開始開發的□□,他去過他知道,那裏其實有無限生機,隻是沒找到真正適合種植的作物而已。
“至於待遇,我相信組織,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老頭子也花不了多少錢。”餘下的,他就想攢攢,以後寄給海島上的閨女和外孫們。
在冷河鎮正好,有錢也花不出去,適合攢錢。
秦艽也笑起來,她知道鍾教授這是不想給她壓力,特意這麽說的,但她絕不會虧待他,以前是因為時代局限,沒辦法發成錢,但以後就不一樣了。
調令一下,找來車子,將鍾為民這麽多年的家當和慣用機器拉上,秦艽就這麽把大專家鍾為民給請到了冷河鎮。房子是愛蘭他們那樣的一套凸字房,他一個人本來都不想要,說住青工宿舍就行,但秦艽沒答應。
該有的待遇還是得有,這不是需不需要的問題。
為了讓他的設備能有個專門存放的地方,秦艽又申請在藥田旁邊的空地上,給他蓋了兩間平房,水電全通,完全對照著他在植物所的化驗室來設置,包括需要用到的各種溶液、試管、培養皿啥的,隻要他提出需求,秦艽就一一滿足。
當然,他們現在賬上有錢,不需要廠裏撥錢,廠裏是沒意見的。
誰知剛把事情辦妥,就聽說一個了不得的大事——趙海洋出事了。
“你說好好一個人,怎麽就偏要去攆野狗呢?”秦桂花一邊和麵,一麵跟秦艽說話。
那叫“好好一個人”?秦艽不敢苟同,她倒是對奶奶今晚要做的麻花比較感興趣。
所裏發了分紅,她大手筆找附近牧民買了點馬油,就想讓奶奶做點麻花吃。上輩子她在網絡上看見一些生活小技巧,說麵裏加點馬油,炸出來的麻花酥得不得了,那時候也買不到這東西,她一直沒機會嚐試。
這半年日子好過起來,秦桂花現在會做的麻花可多了去,什麽夾豆沙的,白糖的,羊奶牛奶的,還有椒鹽的,大的軟綿噴香,小的又酥又脆,簡直就是豆寶最喜歡吃的小零食,一頓能吃好幾根呢!
“你就說吧,他平時打鳥打貓的,以為小動物就是任他欺負的,這次踢到鐵板了吧?”據說是趙海洋在又一次打貓打狗的時候,遇上一條懷著孕的灰色的母.狗,他還想打人家,誰知那“狗”居然是頭狼!
還是難得一見的以凶悍著稱的高原狼,被他追著打了一路,也不知道是狼的母性被激發出來,還是那母狼在狼群裏有點地位,嚎了幾聲就引來十幾頭小狼崽子,直接把趙海洋追了幾公裏,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沒命了,高原狼一定會把他吃得骨頭渣都不剩的時候,這群小狼崽居然又隻在他屁股和右手上咬了兩口。
秦艽記得,趙青鬆帶他來所裏打疫苗的時候,他不僅屁股有兩個很大的血窟窿,就連右手都是骨折的,為此還耽誤了挺長時間的學習。
“所有人都說是小狼崽子放他一條生路,可我怎麽覺著這事不對勁呢?”秦桂花把麻花搓好,準備下鍋了。
秦艽趕緊拉住她,“咋不對勁,奶快說說。”
“自從那天被咬傷之後,他老說有狼跟著他,做夢也是被狼咬,人也變得疑神疑鬼的。”
“咱們廠裏這麽多人,狼怎麽敢過來呢,我看啊,他就是疑心生暗鬼。”
原來如此。
秦艽就說嘛,最近趙青鬆已經帶他去過好幾次衛生所了,一會兒是吃不下飯,一會兒是做噩夢,成宿成宿的睡不著,一會兒又是尿炕了。
他這麽大的男孩子基本不可能再尿炕,秦艽把脈也覺得他的脈不像腎虛,現在終於知道原因了,估摸著是做噩夢被嚇尿了唄!
他虐待小動物的時候,自以為是它們的主宰,小生命任由他拿捏,這次被狼崽子們一嚇,那種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優越感沒了,反倒開始變得膽小如鼠,就連秦盼的小兔子都能把他嚇得一驚一乍。
“該!也算報應!”
秦艽可不相信是什麽報應,估摸著還是老賀做的手腳,讓他見識一下生命是平等的,人類再了不起,在比人類強大的物種麵前,也就是個小垃圾。
*
這邊剛把化驗室蓋起來,那邊工人也準備好,開始墾荒了。
但跟幾年前純人力挖掘不一樣,這一次用的是目前市麵上最先進的鑿式鬆土機和中耕機,那效率簡直杠杠的!
事情是這樣的,冷河鎮本就沒什麽秘密可言,秦艽忙著籌蓋化驗室準備大規模墾荒的事,不知怎麽的傳到了隔壁軍墾兵團去,正好那邊朱司令的愛人是秦艽的忠實老病號,秦艽不僅治好了她多年的風濕病,平時還經常開調理方子和藥膳方子,她現在有病都不在團部衛生所看了,而是往412跑。
最近聽說秦艽忙開荒的事,忽然想起團部不是有幾台中耕機閑置嗎?還有那什麽鑿式鬆土機,那可是專門針對石蘭省的地質土壤特點設計的,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她主動提出能幫忙,秦艽高興,但也不好擅自越級接洽,還是請了龔書記出麵,兩下一聯係,不僅機器送過來,還隨機派了幾名小戰士指導操作,機器在前麵犁,工人在後麵篩,這開荒效率可不就是突飛猛進嘛!
秦艽是真沒想到事情能這麽順利,看著一天一個樣的冷河鎮,一望無際的荒地被開墾成平整的土地,心裏跟喝了蜜一樣甜,就連豆寶都知道指著遠處的荒地叫“平平”。
翻出來的荒地裏,有很多紅柳和梭梭的樹根,家屬區的小孩們趁著周末都會去撿,撿回家曬幹之後能燒火做飯,是石蘭北部難得一見的柴火。
秦家不缺,因為秦艽每年都會單獨拿錢從南部買些柴火來用,還有雙職工的福利煤,但耐不住秦桂花女士心癢癢,總覺得大家都去撿的東西,自家不撿就是吃虧,就是損失,於是每天教豆寶跟著大孩子去撿。
秦艽也想給豆寶一點小事做做,就不攔著,隻每天幫她戴好小帽子,穿上長衣長褲,提個小籃子,就當戶外運動罷了。
可一連撿了幾天之後,秦艽發現一個問題……
看著院子裏依次排開晾曬的樹根,她有點頭大。
這些樹根,每一根都是一模一樣的長度,而且每一根都是直的,沒有一點彎曲。
粗細暫且不說,能做到長度一樣的直條,秦艽忽然能理解豆寶為什麽每天籃子裏都沒多少樹根了,因為那些太長太短或者彎曲的,她通通不要呀!
“豆寶告訴媽媽,你為什麽要撿一樣長度的樹根呀?”她問過別的小孩,自家豆豆不是每次都能撿到一樣長度的棍子,但她會跟人換,這明顯就是有選擇性的留下,而不是隨機事件。
豆寶正低頭擺弄那些樹根呢,聞言頭也不抬地說:“因為火柴就是一樣長的呀。”
秦艽想起家裏的火柴,去年老賀複習高考,她一直在旁邊翻書看,老賀為了哄她,就拿火柴棍給她擺書上各種各樣的形狀和電路圖,美其名曰鍛煉她的橫向思維和大腦額葉功能,秦艽嗤之以鼻。
什麽嘛,兩歲的小孩你給她說這個?
可小丫頭卻像上癮一般,天天纏著爸爸給她擺弄火柴棍,這一年爸爸不在家,她自己也能擺著玩。
最開始能照著日曆擺一些阿拉伯數字,後來能擺簡單的漢字和三角形正方形,再後來能擺出複雜的五角星和多邊形,最近更離譜,她居然會自己考自己,隨意改變圖形了!
比如此時,她看著自己擺出來的三條邊一模一樣的三角形,歪著小腦袋琢磨一下,隨意移動幾根木棍,圖形就變成了六邊形……秦艽能看出來,是因為她正好順著路邊小花壇的邊緣擺放,而且她是一個學過幾何數學的成年人。
“豆寶為什麽要這麽擺呀?”
“媽媽你看,一共六根棍子,這幾根棍子的位置一變,麵積就比以前大了一半。”
秦艽:“?”她壓根沒注意好嗎?隻有六根嗎?還真的是耶……
等等,她怎麽知道大了一半?她又怎麽知道什麽叫“麵積”?
“爸爸教我的。”豆寶似乎看穿媽媽的疑惑,自己又低頭琢磨怎麽變換位置增加或者減小麵積。
“那……你能告訴媽媽,長方形的麵積公式嗎?”秦艽不信邪,你一幼兒園都沒上的小屁豆子,居然知道什麽叫麵積,吹牛吧!
眨巴眨巴眼,“我不知道。”
秦艽得意一笑,就說嘛,你連公式都不會背,你就會算麵積,欺負你媽我隻是小學畢業吧。
然而,下一秒,豆豆卻悠悠來了一個超超超長句子:“我用眼睛看就知道麵積,長方形和三角形是最簡單的,六邊形就這樣,媽媽你看這根木棍一動,它就變成兩個長方形一個三角形,這樣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多少啦,要是還不會的話,我就移動這根,它是不是就變成兩個三角形和一個長方形啦媽媽?要是還不會,那我就多加兩根木棍,讓它先變成一個長方形,再減去多出來的三角形……”
秦艽:“?”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來幹啥!
原來,死記硬背套公式是普通人的思維模式,在小學霸眼裏簡直都是弟弟!
她感覺自己的智商被碾壓了,咬咬牙,算了,她本來就是學渣,還是學會揚長避短吧。
但從這一天開始,秦艽就不再阻攔閨女撿樹根了,反正她撿回什麽樣的,都有她自己的原因,也讓奶奶別燒她的“勞動成果”。
哦不,準確來說,算是豆寶的智力成果。
等秦艽發現她能完整地用木棍搭出一棟正方體小房子的時候,開荒已經接近尾聲,時間來到了第二年春天。
*
1979年春天,整整五百畝荒地全被翻好曬好,經過一整個冬天的修養,有些地方甚至能長出幾根新綠色的小草芽,秦艽開始往裏下種子。
這一年來,開荒每天都在燒錢,機器要燒油,戰士要供飯,臨時請的工人要開工資,一萬一的結餘沒多久就用光了,後來還從信用社貸了三萬元的款項,才終於把開荒進行到底,加上現在買種苗的費用,衛生所已經欠債四萬元了。
大家也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到現在慢慢覺得沒什麽了。
畢竟,虱多不癢,債多不愁。
有上一次的成功經驗傍身,秦艽和鍾為民都不慌不忙,先把能買到的種苗栽種下去,但資金有限,依然還有幾十畝距離的土地無種可下。
鍾為民拿起脖子上掛著的望遠鏡,往雪山腳下眺望:“這幾十畝正好是離雪山最近的,表麵看氣溫低,但那些凍土層不是真正的永久性凍土,其實是能種東西的。”
秦艽挑眉,她有點拿不準,但她相信鍾為民的專業性:“可種點什麽好呢?”
忽然,她想起個事,“您說種鐵皮石斛能行嗎?”
去年開荒前她就專門給老家五裏屯打過電話,跟崔五叔聊過。崔五叔這幾年用自留地培育鐵皮石斛,當初的三株已經被他培育成好大一片,至少上千株是有的,這幾年憑借著跟老藥師的關係,他們家可是賺了不少外快,儼然已經成為整個五裏屯最殷實的人家。
就連大隊部李本分和王麗芬,都向他買植株,準備在大隊部也開展種植呢。
畢竟,鐵皮石斛價格在這兒擺著,種什麽樣的糧食也比不上種藥材不是?
誰知鍾為民卻搖頭,“不行,雖說石斛喜陰喜涼,但它對土壤肥力要求也高,雪山腳下溫度太低,肥力不足。”溫度太低,微生物數量稀少,肥力自然就上不去,這不是他用科技手段能改變的。
秦艽一想也對,其實根據石斛的藥性也不難推出其生長習性,她也是病急亂投醫,“那要不就先算了,咱們再等等,先把目前能種的種下。”
鍾為民實在是舍不得浪費一分土地,嘴上答應著,心裏卻在想辦法。
秦艽沒想到的是,就在她發愁的當天晚上,所裏就接到從老家五裏屯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