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行車很牛

張月紅也怪不好意思, 又有點語帶憂傷的說,“我沒敢跟後頭這男人說是七個,跟他我隻說是兩個, 是不小心掉的……”

七個是啥概念?很多女性終其一生也達不到的孕9產2啊!放在幾十年後的婦產科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更何況還是這個相對保守的年代啊!

饒是見多識廣,看過無數知音體故事會的秦艽,也吃驚極了,但她還是控製住內心的鬱悶,耐心詢問起來。

事情很簡單,跟後世那些受醫院人流廣告誤導,不愛惜身體的小女孩不一樣,她這還是重男輕女害的,準確來說也不是她想這麽做的。

當年, 第一任婆家見她一連生了倆都是閨女,有點著急,就給她從什麽神婆手裏要來了“包生兒子”的秘方, 吃過之後確實第二個月就懷孕了, 懷到三個月的時候婆家人帶她找“神醫”把脈, 對方斷定懷的是女胎,她著急,婆家人更著急。

婆家人可不是心疼她, 而是擔心這一懷一生就至少兩年不能再生兒子了,皇位可等不得,況且女孩生下來也是增加一張吃飯的嘴,幹脆打了算球。

第一次她不敢反抗, 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一連懷了七個都是女娃, 婆家找人算命, 篤定她沒生兒子的命,幹脆離婚。

她一邊說一邊哭,秦艽也是邊聽邊氣,媽的這就是殺人啊!

“你那時候為啥不反抗?”

“我……我害怕……”

害怕什麽?害怕會被打得更狠?害怕會被離婚?害怕會失去兩個女兒?害怕閑言碎語?秦艽本來想要責怪她的話,一時也被噎住。

她走過的路,自己上輩子也走過。一個遠嫁的女人,娘家不給力,自己又沒工作沒能力,身邊一切輿論優勢都在對方那邊,甚至體能上天生就不是男人對手,她拿什麽反抗?

而最根本的,是她從小接受的教育,身邊的人,看見的事,都不是教她勇敢和反抗,而是順從。

想著,聲音也不由得軟下來,遞過去兩張衛生紙,“沒事哭吧哭吧。”

憑什麽一味的反思女人不懂反抗,為什麽不責怪男人是個人渣!婆家是一家子垃圾!

反思個錘子,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

這一句,算是徹底打開了張月紅眼淚的水龍頭,頓時“哇”一聲,稀裏嘩啦嚎啕大哭。打掉七個孩子的事,她沒跟任何人說過,說了隻會徒增母親和弟弟的煩惱,他們普通老百姓勢單力薄,又能把前婆家怎麽樣呢?她們也不可能活過來,隻是給她千瘡百孔的心上又多添一個傷口而已。

可今天,她終於找到一個能訴說的人,這個人沒有怪她軟弱無能,沒有質問她虧不虧心,沒有把原因歸咎在她身上,而隻是平淡的告訴她,她可以哭,痛快的哭。

*

一個小時後,看著眼前這個哭得眼睛都睜不開,還打哭嗝的女人,秦艽心裏的火氣終於下去了一點。

病情不算複雜,就是個簡單的胞宮萎縮,複雜的是生病的過程。

因為短時間內連續多次服用所謂的“生子秘方”,其實就是刺激卵巢、促進排卵的藥物而已,本就有殺雞取卵的意味,又一連多次流產,損傷了胞宮,更是雪上加霜。胞宮又叫奇恒之腑,牽一發而動全身,它的損傷自然也會帶來全身多器官的功能異常,所以她才會經常感覺頭暈眼花沒力氣,腰酸背痛,一會兒怕冷一會兒出汗,以及脫發。

徹底打開心扉之後,秦艽又查看她的乳.房,果然是幹癟萎縮得十分厲害,完全不像三十幾歲的女人,再一問打胎後沒多久月經量越來越少,連白帶都沒了,夫妻生活幹澀得厲害,這就是典型的早衰。

至於全身毛發的脫落和閉經半年,就是疾病發展的必然趨勢。正常的女性生理趨勢,要到“七七”四十九歲才會絕經,這是兩千多年前《黃帝內經》就已經認識到的規律,與現代醫學的更年期普遍年齡是不謀而合的。

她才三十四歲,連“五七”之年都不到就閉經,明顯是胞宮的損傷造成的。

不過,她剛才觸診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子宮大小遠不及成年女性的一半,倒是卵巢還勉強及格,所以萎縮的應該是子宮,而不是卵巢。

整個冷河鎮都沒有一台B超機,想在影像上證實自己的診斷其實很難,讓張月紅跑省城一是交通不便,二是經濟條件不允許,手裏估計連車費都湊不出來,完全沒必要舉全家之力去拍張照片。

再一想到她自己寄人籬下,要出去看病總得給弟弟弟媳個解釋不是,這一解釋,這種不願讓他人知道的病,搞不好還要鬧得人盡皆知……這對病人的心態,又是致命打擊。

思來想去,秦艽決定大膽一回,為什麽一定要用西醫設備來證明自己中醫診斷對不對呢?兩千年來龍國人沒有B超機豈不是都治不了病了?

“月紅姐,你這病是胞宮萎縮,要是再不趕緊治療,以後會發展到卵巢早衰。”

張月紅愣愣的看著她,壓根不知道這幾個名詞是什麽意思。

秦艽耐心解釋完,再次提醒道:“要是真發展成了早衰,你以後可能就再也不會來例假了,你想想自己才三十四歲……”

雖然說,例假有時候是挺煩的,但這是屬於女性獨有的生理規律,要是直接沒了,有些女性真的會有心理殘疾的障礙,就跟割了茹房一樣,跟尊嚴是掛鉤的。

張月紅著急了,“我一直以為是營養不良,等以後條件好了,它自個兒就能來了。”

秦艽搖頭,明明白白把病情跟她說了,“更重要的是後果,你能接受剩下的幾十年沒例假,但你能接受滿臉黃褐斑,四十不到一頭白發,能接受骨質疏鬆,健忘甚至癡呆嗎?”

張月紅果斷搖頭。

秦艽見火候到了,這才道,“這個病需要你的長期配合,需要耐心,不可能兩三副藥就見效,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我要治,我不圖生娃,就想像個正常女人一樣活著,我……”

又開始哭了。

秦艽連忙又勸了幾句,開始說她的治療思路。“一般你這樣的情況,是以補益肝腎、促進卵巢功能恢複為主,但這類補腎的藥物都比較貴,我打算從心論治。”海狗鹿茸蟲草即使在後世也是榜上有名的名貴藥材。

“啥意思?”

“胞脈屬心而絡於胞中,那咱們就從強心開始,一旦心脈通,心血足,心氣旺,連帶著胞脈也能強盛起來,帶動萎縮的胞宮恢複生機……”算是另辟蹊徑。

在傳統中醫的思維裏,腎虛就該補腎,尤其是早衰病人一旦上了補藥,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但現實是病人既沒錢又沒時間,連拍張B超確診一下的條件都沒有,她就必須改換思路,來個曲線救國。

在她耐心的解釋下,張月紅雖然還是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小秦大夫這是在幫她用最少的錢治病,起身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哪怕這病治不好,小秦大夫也是我的恩人。”

秦艽於是開了一首調心湯,裏頭都是丹參、鬱金、百合、五味子等益心養血的藥物,價格不貴,關鍵是在衛生所就能配齊。

張月紅拿著方子去藥房付錢,等著抓藥,秦艽這才發現,下午班都開始了,自己還沒吃中飯。

幸好,診室裏有幾顆糖,她先含上一顆,食堂這個點肯定已經收攤了,隻能回家去吃。

天氣漸漸轉涼,秦桂花已經種下不少白菜苗和花菜苗,更不用說到處都是的胡蘿卜皮牙子,第一年種也不分節氣,啥都種點試試看。

果然,家裏一個人也沒有,秦艽可不會委屈自己,摸出倆雞蛋,放點豬油煎得金黃焦香的,就著剩下的豬油炒個土豆絲,再下一把麵條,來一碗亂七八糟麵。

嗯,當然不能少了靈魂油潑辣子,昨兒奶奶拿著糧本去把一家子的食用油都給領回來了,晚上順帶炸了一罐辣椒油,吃麵挖一勺,連湯都是又紅又香的!

這邊剛吃上,隔壁就傳來吵嚷聲,秦艽端著碗,貓到後窗看熱鬧。

今兒的主角不是別人,依然是劉寶珠和趙青鬆。不過,這一次的導火索不再是生孩子的事,而是劉寡婦病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念自己最疼的孫女寶珠,拍電報來讓她回去一趟,結果趙青鬆以他要出差,孩子無人照顧為由,不讓她回去。

劉寶珠雖然也不是什麽好人,但跟奶奶也是有感情的,彌留之際最後一麵,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該回去。

趙青鬆連這種大事都以自己利益為重,她長期積攢的怨氣自然也就爆發了。

秦艽感慨著,吃完麵,洗了碗,聽見隔壁還在吵,也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得趕緊上班去。

錢主任知道她中午為了看病一直沒吃上飯,現在遲到也不會說啥,“來了?”

秦艽自顧自的在他對麵坐下,泡上一杯茶,悠閑自得。

“聽說你的執業醫考過了?”

秦艽點點頭,不知道他為啥問這個,本本都拿到了。

然而,也沒等來錢主任的下文,他沉吟片刻又背著手走了,胳肢窩底下夾著報紙,不知道要去哪個旮旯裏睡覺。

秦艽這人有個好習慣就是想不通的事情就不鑽牛角尖,她趁著沒人,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張月紅的病案,總感覺這個病案很有價值,需要好好記錄下來,以後研究研究。

這是她碰到的第一個早衰病人,確實很有必要研究一下,現代醫學對這類病人基本都是激素治療,她想嚐試一下在不使用任何雌激素孕激素,也不使用任何補益劑的前提下,經濟實惠的純中藥能不能治好。

*

時間一晃就到周末,難得能休息一天,天氣也涼了,秦艽打算進城看看能不能買點棉花或者扯幾米條絨,給家裏人都做件新衣服。

大姐來到這邊好幾年,也還沒置辦過新衣服,她就想順帶做了。

畢竟大姐現在雖然不回家吃飯,但她每個月的工資大頭都交給奶奶保管,美其名曰生活費,其實是怕她們人多不夠吃,補貼她們呢。

剛走到家屬區門口,那裏有個簡易的中巴車站牌,每天早上八點有往返於鎮上和廠區的車子,她拿著工作證能免費坐。

“哎呀來娣等車呢?”秦艽不用回頭也知道這聲音是誰。

劉寶珠穿著件碎花衣服,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雙手則是摟在趙青鬆腰間,雙腿晃**著,高興得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她能不高興嗎,現在趙青鬆升職有望,又經常回家來,男人孩子熱炕頭都有了,再一看秦艽每天灰頭土臉上下班,還經常一忙就連飯都吃不上,她心裏就得意……嗯,最近還有個更得意的事。

她的手,下意識摸向小腹。

她的例假本應該上個禮拜就來的,到現在推遲好幾天了,本來兩口子沒少幹炕上的事兒,她能不往那方麵想嗎?一想到自己有了和趙青鬆的孩子,以後就不用再小心討好趙海洋趙海燕,心裏就別提多痛快了。

親生的就是親生的,以後也隻會跟她親。

趙青鬆騎到秦艽身邊的時候,特意刹了一腳,“小賀不去?”

“哎呀你糊塗啦,小賀去也得坐中巴,他們沒自行車呀。”劉寶珠嗔怪。

這年代的自行車可真是稀罕物件兒,整個五裏屯也隻有隊長家有一輛二手的,秦艽知道劉寶珠得意啥,但她也不是吃素的,特意回頭,就這麽靜靜地上下打量這兩口子,從上到下,兩遍,一眼不多一眼不少。

然後,淡淡的笑笑,不說話。

劉寶珠這人有個毛病就是愛顯擺,從小要是得了啥好東西不跟來娣顯擺一下她幾天睡不著,而此時的自行車和男人就毋庸置疑是她的“好東西”,見這個小跟班沒像小時候一樣流露羨慕,她本來就有點失望,結果還被她這麽一打量,頓時覺得老不得勁。

這打量是啥意思,懷疑?看不起?嘲諷?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想要的,尤其那眼神裏還明晃晃寫著“就這嗎”,她頓時也覺得自家這輛自行車不咋樣。

而且,她還心虛。因為趙青鬆阻攔,她沒能回去看奶奶最後一麵,而他為了彌補她,才買的這輛自行車。

奶奶的去世跟自行車無關,但來娣的眼神,就是讓她心裏發虛。她似乎知道他們吵架,知道她的妥協,知道她這麽簡單就被一輛自行車收買。

趙青鬆可不管她的彎彎繞繞,腳下使勁,將車鐙子踩得風火輪似的衝出去,她沒留神差點被甩出去狗啃泥,頓時氣得捶他,“你幹啥就不能慢點。”她現在的肚子可金貴呢。

“讓你不好好坐穩。”

劉寶珠心裏委屈得要死,可又不敢跟他強嘴,畢竟這男人很愛麵子,大路上人來人往的,再加上還沒確認是否懷孕,她也不好發作,等待會兒去了鎮上衛生院確認,她可得讓趙青鬆瞧瞧她的厲害!

秦艽心裏暗笑,看來自己上輩子還是太簡單粗暴了,對付劉寶珠這種人,你不理她她說你不理人,你罵她她哭兮兮去找男人告狀反把自己襯成惡人,幹脆就以陰陽大法回敬她。

你不是愛陰陽嘛,那我也陰陽你回去,讓你又不好受又不知道為啥不好受。

秦艽可不管她的心虛,她看了看太陽都出來了,中巴車還沒來,猶豫還要不要等下去。

“小秦大夫等車呀?”李玉華騎著一輛嶄新的五八大杠,從身後駛來。

“可不是,想進城看看能不能買點棉花。”

李玉華兩口子都有工作,又隻有一個娃,手頭上寬裕得多,一拍黝黑發亮的坐墊,“上來。”

那坐墊的皮子仿佛還散發著人造革的氣味,秦艽也不客氣,一歪屁股坐上去,“嫂子這車子新買的吧?”

“可不是,正好前頭那輛車軲轆都快散架了,實在修不好了,尋思東西總得換,早晚要花錢,早買兩天還能讓孩子早高興幾天……”巴拉巴拉,人家不愧是團政委的老婆,雖然都是在炫耀自行車,但說的話就那麽中聽那麽自然,一點也不刻意。

秦艽跟她有句沒句的說著,很快到達冷河鎮,李玉華要去鎮上辦事,二人在冷河邊分別。

看著李玉華的自行車,秦艽覺得心癢癢,她也想花錢買買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