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來啦來啦!

說好要去冷河鎮, 陳老就先帶著賀連生和秦愛蘭過去,因為工作還等著他過去開展呢,秦艽幾個則是先把五裏屯的事情辦完隨後再去。

一大早, 一輛軍用吉普車準時來到五裏屯村口, 陳伯寒已經在車上等著,“小張開慢點,啊。”

“是領導!”一名氣三十歲不到的駕駛員,中氣十足的回答。

“賀同誌的被褥不用買了,我家裏有多餘的,你拿去用就行,分配的房子就在家屬區那邊,我專門給你找了一套就在青鬆哥隔壁,你們以後來往也方便。”駕駛員熱情地說。

賀連生隻是點頭, 對於吃住他沒什麽要求,畢竟以前什麽樣的環境都待過。

“房子不大,現在條件有限, 大家都一樣。”即使是軍隊團級幹部也跟廠裏的技術員普通工人住一樣的小房子, 牆是土壘的, 屋頂勉強蓋了一層瓦,但因為412附近都是荒漠,沒什麽樹木, 椽子都是戰士們從很遠的幾百公裏外的地方運去的,十分珍貴,排列的比較稀疏,遇到強降雨天氣經常會漏雨。

車子離開綠意盎然的紅星縣, 往西北方向行駛, 中途經過三個關卡哨所查驗證件、檢查車輛上下裏外之後, 能看見的綠色越來越少,直到最後放眼望去全是土黃色,一望無際的土黃。

雖然這個地方也屬於省城的管轄範圍,但土壤地形和氣候條件卻都天壤之別,車子行駛在風沙裏,能明顯感覺到車身的震顫,“這邊天氣就是這樣,自然環境惡劣,我也是住了兩個月才剛適應一點。”

幾人有句沒句的聊著,愛蘭靠在車玻璃上睡了醒醒了睡,終於在天黑前來到一片空地。

賀連生吸了吸鼻子,感覺空氣比剛才濕潤不少,也能聞見一點青草和綠樹的清新,看來這就是家屬區。

所謂的家屬區,其實也很簡陋,就是幾排“凸”字形的土房子整齊排列著,沒有獨門獨院,大家共用門前的黃泥土地作院子,但不允許私自搭建圍牆,很像他在部隊時的營房。

隻不過跟營房裏的集體宿舍不一樣,這裏都是以戶為單位,每戶一所“凸”字房,除了位置有差別,外觀簡直一模一樣。

這不,他這新來的跟已經在此工作三年的趙青鬆,分到的房子就是一模一樣的,都是兩間房,外麵一間作客廳待客和吃飯,有十二三個平米,裏頭那間是臥室,隻有十個平米,廚房則是各人在自家牆角用黃土壘一個小隔間,廠裏規定不能超過六個平米,所以看上去基本家家戶戶都一樣,要是記性不好的摸進別人家也有可能。

此時,家家戶戶的小格子間廚房裏,正亮著昏黃的燈光,整個家屬區飄**著飯菜的香味。賀連生看著那間小小的房子,心裏某個地方忽然軟軟的。

他記得,小秦同誌說,她最近幾年最大的夢想就是把奶奶妹妹接到身邊生活,不用她們再幹農活,她渴望有個自己的家,即使隻是兩間小房子……

“小賀?”忽然,身後走來一個高大的男子,是趙青鬆。

這邊營級幹部不多,他們這一排營級幹部的房子至今還空著好幾套,前幾天聽劉寶珠說隔壁這套分下去了,他也沒問分給誰,沒想到居然是自家“好兄弟”,現在這心情更微妙了。

小賀能文能武,長得又好,還有陳老這棵大樹,他趙青鬆呢?每一次晉升都是靠自己真刀真槍拚出來的,他感覺自己跟小賀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青鬆哥。”見到熟人,賀連生也有點歡喜。

“走,進屋坐,今晚就在我家住,明兒再慢慢置辦你那邊。”趙青鬆一把摟住他肩膀,“寶珠給炸一盤花生,我跟小賀要好好喝幾杯。”

又從兜裏掏出兩塊錢,“海洋,去小賣部給爸買兩瓶老白幹。”

賀連生還沒看清孩子長啥樣,那五六歲的小男孩就拿著錢跑得沒影兒了,他的視線落屋裏,跟自己那邊一樣大的客廳裏,擺放著一張八仙桌和幾個板凳,牆上貼著一張偉人畫像,還掛著一個日曆,一個掛鍾,窗邊則是一塊黃色小碎花的窗簾,東西雖不多,卻很幹淨也很溫馨。

“別幹站著,坐吧,咱們這邊條件艱苦,隻能先將就幾年,上麵領導承諾了,等以後條件好起來要給咱們蓋獨門獨院的磚瓦房,日子可有盼頭咯。”

賀連生點點頭,正好劉寶珠係著圍裙進屋來拿花生米,“哎呀小賀來了真好,以後咱們就是鄰居啦!”

“青鬆也有喝酒的伴兒啦!”

賀連生客氣的叫了聲“嫂子”,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趙青鬆當著他的麵把鞋子一脫,直接光腳板踩在水泥地板上,“這邊晝夜溫差大,白天烤火似的,夜裏又涼……”

在他的介紹中,賀連生知道,這個地方叫冷河鎮,說鎮子其實小了,應該跟縣城差不多。這裏在民國時期設鎮,隻有零零散散七八十戶人家,後來很多膠東豫南皖北的逃荒過來,逐漸聚集起人氣,才慢慢形成一個中等規模的鎮子,解放後因為墾荒移民和軍工廠、兵團、農場的設立,逐漸發展壯大,“雖說是鎮,但規模絲毫不亞於我老家紅星縣城。”

趙青鬆很是自豪地說,“你別看咱們家屬區不在鎮中心,但去鎮上也很方便,以咱們當兵的腳程十分鍾就到了。”當然,裏頭要出去不難,但外頭要進來卻不簡單,各種關卡檢查登記,沒有正當事由基本都不會放閑雜人等進來。

說著,他的視線落到賀連生左腿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若有似無的歎息一聲。

*

賀連生在冷河鎮的生活暫且不提,秦艽一家也正在緊鑼密鼓計劃搬家的事。

“來娣?”正說著,門口走來一個年輕人。

“廖大哥?”

“進屋坐會兒。”

廖誌賢裝作若無其事的進門,嘴上問她啥時候回來的,是不是有什麽事,其實眼神卻在院裏找什麽人。

秦艽心裏好笑,但她不說破,“我大姐要出門,正好請幾天假回來。”

廖誌賢頓了頓,“你大姐她……我聽說,是聽說的啊,也不知道真假,說……”

“聽說啥?”

廖誌賢抬頭,真誠地看著她,“我聽說她要去城裏給人當保姆,是真的嗎?”

“是啊,家裏經濟困難,我和老四都上學,光靠我奶一個人也不行,我大姐還是得出去工作。”

廖誌賢懊惱極了,“她要是想去當保姆的話,我可以問問我爸媽他們那邊,可以給她找個知根知底的,去那麽遠,秦奶奶也不放心吧?”

“我大姐隻是去省城,應該沒海城遠吧……”

廖誌賢懊惱,手忙腳亂的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秦艽都快笑出聲了,這幾個月他雖然啥也沒說,但每隔兩天就把秦家的水缸挑滿,將柴劈好,隊裏有啥重活髒活他都搶著跟秦家換,這肯定是喜歡上家裏的某個女孩子了唄,秦艽覺得自己沒那麽大魅力,老四又還小,那肯定就是大姐唄。

“小廖啊,你們知青點的活也不少,以後我們家的事就不麻煩你了。”秦桂花自然也明白,所以每次幹完活,她那麽小氣的人都會留他吃飯,不吃飯就給點自留地的瓜瓜豆豆,就是不想落人口舌。

等廖誌賢離開,秦艽問她咋不同意。

“人倒是挺好,樣貌也周正,還有文化,就是沒個固定營生。”

“那在生產隊種地也不錯啊,反正咱們家也是種地的。”

秦桂花不接話,她肯定還是希望孫女嫁個吃供應糧的,但她又怕自己這個想法會再一次害了愛蘭,愛蘭當年相劉加偉的時候,她不就是看著他有工作,一家子工人嗎?結果呢,齊大非偶。

“我看廖大哥最近都在研究種西瓜,說不定以後真能種出名堂呢?”自從眼睛治好後,他的勞動積極性大大提高,不僅搶著幹髒活累活,還去縣裏農科站參加培訓,學什麽經濟作物種植,別的隊都選的西紅柿黃瓜這類,他倒是選了個西瓜。

培訓回來就天天鑽在地裏,不分嚴寒酷暑埋頭幹,王麗芬和李本分兩口子開明,倒是不會說啥,但背後笑話的社員不少,都說這城裏人就是城裏人,一天盡折騰些沒用的!

“嗐,你可別提種西瓜了,西瓜是能吃飽還是怎麽著啊?也就你麗芬嬸子稀罕,專門劃塊試驗田給他,要換了別人,還得倒扣他工分呢!”

“咱們農村人吃不起,不代表城裏人吃不起啊,以後種得好還能賣到城裏去,不也能創收?”

秦桂花動了動嘴唇,沒反駁。

“他跟我大姐的事咱們隨緣,你也別阻攔,反正他倆現在離這麽遠,以後見一麵也難……”三年後恢複高考廖大哥肯定是能考走的,到時候跟大姐天南海北,能成是緣分,不能成那也是情有可原。

秦桂花心裏這才舒服些,“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大姐福氣還在後頭哩!”如果一定就看中這小廖知青,那也沒辦法,她算是看透了,這說親啊,還是得自家閨女樂意才行。

像來娣,主意大,自己挑的女婿,這日子就越過越好。

正說著,隔壁傳來“噗嗤”的笑聲,院牆上冒出一個腦袋。

秦艽真眼疾手快,撿起一塊小石子,精準無誤地打在那人耳朵上。

“哎喲,死丫頭片子,你們一家子寡婦命,你大姐不就是去給人當保姆嘛,看把你嘚瑟……”

“劉大虎,你要是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馬上讓你那條胳膊‘好’起來?”

劉大虎動了動依然軟軟的胳膊,不敢再嗶嗶。自從半年前賀連生把他胳膊弄脫臼後,他就一直病病歪歪,當然一開始確實是胳膊用不上力,隻能在家養著,後來發現——嘿,養病還挺舒服,不用風吹日曬雨淋的,幹脆就胳膊一耷拉,裝病到底。

劉寡婦實在心疼大孫子,厚著臉皮求秦艽給他看,沒求十次也求了八次,秦艽也討厭他閑在家偷雞摸狗,為了保護自家兔子,就忍著惡心給接回去了。當然,診金是翻倍的,藥費也是昂貴的。

劉大虎可一點也不感激她,隻恨她壞了自己裝病的美事兒。

後來又自己故意弄脫臼,然後劉寡婦又求秦艽出手,然後再脫臼……反正,隻要有診金和藥費拿,她也不戳破,隻有劉寡婦受傷的世界算是達成了。

“三姐,咱們真要去嗎,那這些兔子咋辦?”小秦盼倒是很快接受跟三姐去省城生活的提議,反正她期末考早就考完了,去哪裏上學都一樣……隻是舍不得小兔子們。

“我已經叫麗芬嬸子來看了,宋她幾隻,剩下的咱們就送二姐家養。”她記得上次牛家那幾個小孩挺喜歡兔子的,不知道送他們的有沒有養活。

“那奶還說要……要做成醃兔肉給大姐寄去……”

秦艽咽口水,醃兔子也好吃啊!

“哼,三姐你壞,跟奶一樣,盡想吃兔子。”秦盼趕緊將瑟瑟發抖的小兔子們抱懷裏。

當然,秦桂花對於把兔子免費送給王麗芬也沒反駁,畢竟不是全送,再說這兩年王麗芬對她們孤兒寡母的也照顧,李本分當上隊長之後,欺負她們的人都少多了,要說五裏屯還有啥值得懷念的,那就是這兩口子,厚道。

第二天,秦艽就把家裏的中藥整理好,該賣的賣,該做成藥丸的趕緊做,就是心疼這幾株石斛,才剛成活沒多久。

*

“哎喲來娣來了,那天我聽說你回家,還以為你們放假了呢。”崔家一家子正準備吃飯,看見她連忙讓座,“小二家的趕緊去給你來娣妹子盛飯,老大媳婦兒去煎倆雞蛋。”

秦艽趕緊拉住他們:“兩位嫂子別忙活了,我吃過才來的。”

崔家人感激她救了母親,平時就沒少給奶奶送東西,她可不能又吃又拿的。“我今兒來,是有個事情想跟老五叔商量。”

原來,她是想自己先把鐵皮石斛種活,多繁衍一點植株再去找大隊部談推廣的事,大隊長兩口子為人正直,她也想回報一下,誰知道這麽快就要去省城,計劃被打亂,隻能重新安排。

“老五叔您種莊稼一把好手,又第一個發現鐵皮石斛,我家院裏那幾株您就先挪過來,養養看,要是能活,明年就能種自留地裏。”

崔老五答應,隻是——“你也知道,咱們公社規定每家每戶不論人口多少,自留地隻能留三分,還要種點糧食和菜,怕……”

“隻要能活,您就別種其它的,隻種石斛。”

崔家人有點猶豫,農民不吃糧食還能吃啥,地都拿去種藥,豈不是要餓肚子?

看著崔家一家子麵黃肌瘦,孩子餓成大頭娃娃,秦艽也不忍心:“這樣,你們一半種糧食,一半種石斛,等到石斛能出欄,賣的錢能買十倍八倍的糧食。”要是失敗了,還能有一半的糧食收成。

“賣?”

“對,我會幫你們聯係好買家,到時候你們去報我名字就成。”這這段時間在縣醫院實習,她也經常下去藥房,跟老藥師關係更好了,知道他們急缺鐵皮石斛,隻要能種出來,都是按照市麵上最高價收購。

“這事先別聲張,你們自己先種兩年,確保沒問題之後再跟李隊長和麗芬嬸子說,到時候還能帶著整個大隊一起種。”

崔老五心動,他以前本來就是半個獵人,對山上的植物如數家珍,對它們的生長習性也了如指掌,別人種可能不一定活,但他絕對有辦法將石斛伺候得好好的。

還能賣錢,有了錢,不僅能買糧食,還能買肉,買新衣服,送娃娃們上學。

“行,就種,大不了沒糧食我回娘家去借。”老大媳婦說。

老二媳婦也跟上,“爹,娘,咱們都窮了這麽多年,再苦的日子都過來了,還怕這一年半載的?到時候我娘家也能借點。”

“就是,成不成一年半載就能看出效果。”

見倆兒媳都這麽說,崔家老兩口是既感動又心酸,“成,咱試試就試試。”

第二天下午,崔老五就去秦家院裏,把石斛挪到自留地裏,開始每天三次的精心伺候起來。

王麗芬也趕緊去認領了一公兩母的兔子,都是成熟的大兔子了,隻要懷上就能生,她家裏原先養那幾隻已經出欄,還悄悄賺了好幾塊錢呢!

剩下十隻,誰來秦艽都不賣,秦桂花雖然奇怪,但也不管這些。

*

仲夏,壩塘裏多出一些黑溜溜的小腦袋,這邊的娃娃們,無論男女,都小小年紀就會遊泳,雖然不像城裏少年宮學的那麽姿勢標準這個泳那個泳的,但狗刨式幾乎人手一套。

這不,秦艽剛走到河邊,就見河裏水淺的地方,三三兩兩聚集著一些腦袋。

她努力辨認,想在裏頭找找小外甥牛善勇,但失敗了——腦袋們都是一樣大一樣黑,剛紮過猛子,頭發濕漉漉滑溜溜的貼在頭皮上,活脫脫一群小水獺!

“嘿,你們看那是誰啊?”有孩子先看見她,好奇地問身邊小夥伴。

“不認識。”

“沒見過,誰家親戚呀?”

“這誰家親戚啊這麽漂亮?”

牛善勇剛紮個猛子出來,手裏還抓著從河底摸到的石頭,準備打個水漂來著,抬頭一看,“我三姨!”

“你三姨?你有這麽好看的三姨嘛你就認?”

“本來就是我三姨!”牛善勇揮著手裏石頭,“三姨,三姨!”

秦艽抹了把汗,熱得頭暈眼花,“善勇?”

小水獺連忙竄出來,像小黃狗似的抖抖身上水汽:“三姨你咋來啦,還挑著雞籠?”

秦艽都想把這對雞籠扔了,整整四十斤重量啊,沒搭到拖拉機,是坐11路來的,都快熱死啦。

“媽,媽,我三姨來啦!”牛善勇高興的光著身子就往地裏跑。

秦友娣正要找機會偷懶,連忙遠遠地迎上來,一把揪住他耳朵,“你衣服呢?”

“忘……忘記穿了……”

秦友娣來氣,使勁給他屁股上呼了兩巴掌,“忘記,你咋不把吃飯屙屎忘記,啊?”

牛善勇一邊躲一邊匯報軍情:“我三姨挑著雞籠,是不是要給咱們家送雞來啊?上次二蛋他大姨就給他們家送了一隻大公雞呢!”

秦友娣是知道自己奶奶和妹妹有多摳門的,但當著孩子的麵,她不能不給自己長臉,還得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嗓門高喊:“那肯定,你太姥姥和三姨對咱們可好啦,有啥好吃的都留著給咱們,上次去吃的□□肉還記得嗎?”

頓時,田間地頭傳來一陣口水聲,倆妯娌那邊還有一股子酸味。

牛善勇也吸了一口,“媽咱啥時候吃兔……哎喲,媽你掐我幹啥呀?”

秦友娣白了自己這傻兒子一眼,胸脯挺得高高的,“走走走,咱們趕緊去看看你三姨給送啥好東西來。”

秦艽實在走不動了,就在村口等著,遠遠地看見母子倆過來,想到她們搬去省城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再見,心裏還怪不舍的,自家這二姐在大姐離婚這件事上是幫了大忙的。

“咋,奶讓你送啥過來?”友娣眼尖地看見一撮雪花花的毛,“兔子?”

“家裏不想養了,我全給你送過來。”

秦友娣的眼睛頓時亮得不像話,“不要錢?不會是生病的吧,你可別霍霍我……”

秦艽真想翻個白眼,“要啊,每隻兔子三四斤,你看這一共十隻兔子怎麽也得三十塊吧?”

友娣撇嘴,“那我不要,我沒錢買,再說了家裏這麽多人吃飯,我們才三口,不劃算。”

牛家現在還沒分家,前麵兩個哥哥年紀比牛大剛大,孩子都三四個了,唯獨三房隻有一個娃,這不明擺著吃虧嘛。這也是友娣一直跟倆妯娌不對付的根本原因,總覺得他們兩口子是在給大哥二哥家養孩子,心裏不痛快。偏偏那倆妯娌也是掐尖要強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沒少在外頭說她和牛大剛好吃懶做,搞得像她們養著他們一家三口似的。

秦艽不愛聽她抱怨,牛家情況結婚前她就知道,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行了行了,又不是訴苦大會,我來是要告訴你,大姐去省城工作了,馬上我和奶奶老四也要過去,怕臨時通知來不及告訴你,現在先跟你說一聲。”

“啥工作,她參加招工啦?”

“哎喲喂,老三啊,咱們家真是祖墳冒青煙啦!等著,這事我得給你們好好宣傳宣傳,省得那倆妯娌當咱們老秦家沒人了,咱們家沒兒子一樣能進城過好日子!”

秦艽也沒阻止,等她宣泄得差不多,才說:“這些兔子我們養出感情了,也不舍得吃,送給你,隨便你想怎麽處置。”

秦友娣頓時愛不釋手的撫摸那些白絨絨的小家夥,“成,我肯定也不吃,明兒我給送朱八梅的飯店去。”

自從朱八梅頂替秦愛蘭工作後,倒是幫了村裏人不少忙,社員們辛辛苦苦養的雞鴨鵝,種的瓜果蔬菜,她都按市價收購,既能為飯店供上最新鮮的食材,又省得社員們上黑市賣了,現在村裏誰不說她好?

“這朱八梅是個有頭腦的,以後前途肯定不會差,你們多跟她處處,說不定以後也能幫上忙,可別因小失大。”上輩子的二姐夫在改革開放後沒幾年也學人出去做生意,但因為為人小氣,不肯吃虧,本來好端端的飯店生意也做黃掉,低價轉讓給他大哥,人三個月就扭虧為盈,後來成了牛家兄弟三個裏過得最好的。

反倒是思想最活絡,膽子最大的牛大剛秦友娣,一輩子東折騰西鼓搗也隻是夠溫飽,要不是牛善勇孝順,他們晚年生活都成問題。“對了二姐,善勇是個好苗子,你們要好好教他做人的道理,別一天盡攛掇他貪小便宜。”

前半句友娣嘴巴咧到耳後根,後半句立馬臉一拉:“你這是好話嘛?”

“孩子聰明,送他好好上學,你們入股不虧。”

把兔子送到,又留下電話和地址,秦艽也沒在牛家吃飯,“我走了,啊,走之前如果來得及,你們回來吃個飯,來不及就去到那邊再聯係。”

回去實在是太曬了,秦艽沒帽子,隻能順手從秧田裏摘一個大大的荷葉,頂在腦袋上,聊勝於無。

走了快二裏路,忽然聽見後麵有人叫她名字,回頭一看,“二姐你咋又來了?”

友娣跑得氣喘籲籲,“你這死妮子,就不能走慢點,讓你吃了飯再回去你也不肯,奶知道你餓著肚子回去肯定又要賴我不留你。”

嘴裏埋怨著,手上卻迅速地塞過來一個手帕包,“拿著,你二姐不像大姐出息能結識啥大人物,隻能給你們幾塊路費,到了那邊趕快給我來個電話。”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要再不走,她就後悔了。

秦艽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包花花綠綠的零票,加一起居然有二十二塊之多!

“二姐等等,你拿回去我們用不著……”

“快滾,嫌牛家人聽不見你可以再喊大聲點。”

秦艽眼看著她幾分鍾就沒了蹤影,隻能苦笑,她以前一直不敢跟二姐說炮製藥材賣錢的事兒,就怕她回去薅羊毛,看來在二姐心目中,她們才是需要救濟的對象。

回到家,秦桂花看見友娣給的錢,也有點鼻子發酸,“死妮子,在婆家過好她自個兒就行,還惦記娘家人幹啥。”

“奶,二姐給你就收下,等咱們在那邊紮根,也可以叫他們過去。”現在是1974年,距離改革開放也沒幾年了,到時候去外省和南方打拚的人很多,更何況隻是一個小小的省會。

家裏其實也沒多少家當,兩隻老母雞還舍不得賣,老太太堅持要帶到省城去養,秦艽想了想,上輩子的家屬區好像不讓養雞鴨,怕傳染病傳給工作人員,誰家養的都要被勒令處理,不然就是沒收充公。

她現在勸再多都沒用,反正奶奶就是把那兩隻老母雞當自個兒**,隻要去到那邊人家不許養她就知道厲害了。

家裏也沒其它活物,就隻剩年底分的糧食,也吃得七七八八,心想到時候接到通知再臨時收拾都來得及。

祖孫仨雖然沒往外張揚,但她們忙著處理家當的事大家都看在眼裏,王麗芬還好心勸她們:“嬸子你們先別急著處理,萬一調令還來不到呢,到時候你們吃啥?”

秦桂花把腰杆子一挺,傲氣十足,“那不可能,咱們龍國的政府可不興騙咱們老農民。”

王麗芬一噎,“可也……也不用這麽著急……要是……”要是家當都處理了,到時候又去不成,以秦桂花的尿性還不得上大隊部要吃的?到時候頭疼的還是他們這些大隊幹部。

她雖然得了老太太的兔子,但她對老太太的感觀很複雜,是過去幾十年日積月累形成的。

秦桂花一開始也不讚成把糧食賣掉,是秦艽給她講道理,說那邊啥都能買到,是一個大鎮子,有紅星縣那麽大呢,再加上她們三個婦女同誌老的老小的小,既要背鍋碗瓢盆,又要帶被褥生活用品,還得拎兩隻老母雞,哪還能分出手來扛糧食啊?要是路上走散了,那可就一輩子也找不回來了。

秦桂花當即被嚇得拍心口,她一老太太人販子肯定看不上,但倆孫女就不一樣了,立馬在心裏決定能處理的必須處理掉,輕裝簡行,到時候她得一眼不落的盯著倆孫女。

“行了,你們也甭勸了,咱這次是跟著孫女婿享福,要不是孫女婿出息,咱來娣也輪不著那麽好的工作,我就說吧,小賀肯定……”巴拉巴拉,順便炫耀一下自己當初的眼光獨到,慧眼識英雄。

原本準備看她們笑話的社員們,臉上都有點訕訕的。

另一邊,秦艽去找廖誌賢道別,他倒是啥也沒說,主動來家裏幫忙收拾東西,還說如果放心得下的話,房子他來看管,定期進來打掃下衛生,雨天幫忙拾掇一下瓦片啥的。

“那就麻煩小廖了,房子一旦沒人住就壞得快,要不你也別在知青點住了,搬來家裏,有人住才不容易壞。”秦桂花主動開口。

廖誌賢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居然也答應了:“行,嬸子給我留個地址和電話,萬一房子有什麽情況我也能及時聯係到您。”

秦桂花果然乖乖把愛蘭的聯係方式給了他。

秦艽在一旁看著,有點想笑,終日打雁的奶奶,也有被雁啄眼的一天。

這邊剛處理完,第三天果然就有公社通訊員騎著自行車找到大隊部,調令公函是先發到縣革委會,革委會轉發白銀公社,公社又帶信到生產隊,“那邊單位催得急,讓下個月一號就正式上班。”

今天都月底了,可不是得立馬動腳嘛!

秦艽也就不叫二姐回來吃飯了,省得徒增傷感,反正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多,27號一大早先去公社和教育委員會把秦盼的學籍檔案轉走,這關係著孩子的上學大計,下午準備點幹糧,28號一早就坐上開往省城的火車。

綠皮火車傍晚才到省城,而從省城開往冷河鎮的中巴車一天隻有兩趟,早班車上午九點,晚班車下午三點……都趕不上。

“隻能等明天了,咱們先去找個招待所住一晚吧。”火車站人山人海,秦艽生怕奶奶和老四走丟,一眼看著一個,背上還背著一口巨大的燒得黑漆漆的鐵鍋,肩膀上還挎著兩把麻繩捆起來的缺了口的菜刀和砍柴刀,幸好這年代坐火車不用過安檢。

人一擠,她就像一隻被巨大龜殼和海水裹挾著的身不由己的大海龜,東倒西歪。

秦桂花也好不到哪裏去,她背的是家裏為數不多能用的被褥,盡管使勁壓縮但依然麵積很大,也是被周圍人擠得東倒西歪。

唯一好點的是秦盼,她人小,動作靈活,肩上背著自己的書本作業鋼筆,手裏拎著兩隻嘎嘎叫的老母雞穿梭在人群中,然後很不幸的……鞋被擠掉了。

“姐,三姐,我鞋掉了!”她在人群裏一蹦一蹦的,努力露出腦袋的喊。

秦艽頭疼,小丫頭隻有兩雙鞋,今兒穿的這雙還是過年買的,她寶貝得很,趕緊喝止道:“掉就掉了,不許回去撿!”

她在電視上看過,逃荒年代有的人就是因為鞋被擠掉了回去找鞋,結果就與家人走散一輩子見不上,放在這年代也不誇張。

秦盼雖然心疼,但也聽話,隻能扁扁嘴,暗恨自己不爭氣,鞋子可是用大姐的賠償款買的,她今兒才是第三次穿。

正懊惱著,忽然眼前一亮,不遠處就是出站口,她興奮地再次蹦起來:“三姐,有人來接咱們啦!”

秦艽壓根聽不見,隻看見她的小腦袋在大人肩膀處時隱時現,以為她要去找鞋子,頓時急得心都跳出嗓子眼:“不許撿,等等我啊,都別急,我鍋都快擠壞了!”

“哎喲你踩我腳幹啥!”

“你才踩我腳呢!”

周圍頓時亂起來,但也亂不了多久,因為有負責秩序的鐵路工作人員正吹著哨子往這邊走過來,大家很快若無其事的隨波逐流。

被擠得東倒西歪頭發散成雞窩的背鍋俠.秦艽,就在這人生最狼狽的時刻,看見出站口那個白襯衫,正舉著牌子,上麵寫著:“秦艽,秦盼,秦桂花。”

老賀,來接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