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願意。◎

一群人圍著沙發幹坐了一會兒, 《長耀》約的1號錄音室先空閑了。

元沐和秦桑率先站起身,拿上劇本往錄音房走去,張月華緊跟其後, 像是身後有什麽洪荒猛獸在追。

遠山沒那麽著急, 視線在林循身上落了落,欲言又止。

他最終沒能說出什麽來,咳嗽了一聲起身,亦拿上一摞厚厚的劇本跟著尋語三位大佬去了錄音房。

林循見他手中劇本上有許多彩色便簽,想是做了十分充實的備注。

她挑了挑眉。

難怪遠山在業界口碑這麽好。

看來他平常時候, 做事也是極其認真的。

她又看了眼消失在錄音室門口的三位知名cv,忍不住同劉束嘀咕道:“劉老板,尋語的cv都這麽和善嗎?”

不僅把靠得近的寬敞座位讓給他們、自己擠小沙發,言辭間也十分謙遜,半點沒有行業大佬的做派。

劉束聞言卻咋舌:“誰知道呢,或許吧。”

他撓了撓頭, 隻覺得有些怪異,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好此時2號錄音房的客人也剛錄製完。

林循看了眼牆上的掛鍾, 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

她拎了包站起來,帶著沈鬱去了錄音室。

等扶著他在凳子上坐下, 林循才拉過一旁掛著的耳機。

“你稍微低一下頭。”

沈鬱聞言順從地低下頭,林循抬手把耳機戴在他頭上, 又調整了一下鬆緊, 直到兩個耳罩嚴絲合縫罩在他耳朵上。

她雙腕抬起, 操作得仔細,行動間襯衫袖口輕輕在沈鬱額前晃著。

視野漆黑, 嗅覺更凸顯。

女人腕間極其幹淨而輕微的香氣縈繞在他鼻端。

片刻後, 沈鬱喉頭微動, 突然伸手阻了她手腕:“……我自己來。”

他聲音低了些,林循以為是嫌她動作慢。她看了眼話筒位置差不多合適,便收回手走出錄音房,到了隔壁的控製室。

錄音師還沒進來。

林循坐在調音台前,隔著真空玻璃看沈鬱。

他調整完耳機,又緩緩摸到身前的話筒支架,熟練地上下挪了一下位置,把話筒調到離嘴唇十多公分的距離。

然後又輕車熟路地挪過防噴罩。

林循看得眉頭一挑。

難道他之前進過棚子?這麽熟練?

錄音時候話筒離嘴唇的距離通常是有講究的。

如果離得太遠,直達音會減輕,信噪比會大大降低,很影響錄製效果。

但離得太近,一些音爆、口水音和齒音也會被收入音頻,增加後期難度。

總之,他現在調整的距離恰如其分。

恰好此時劉束走進來,在林循身旁空位坐下,從耳機分配器上取下一副監聽耳機。

林循便來不及多想,有些詫異:“劉老板,今天您親自上啊?全哥呢?”

全亮是一天聘請的錄音師,跟林循合作慣了。

“他剛剛錄完請假了,說是身體不太舒服,正好我也想聽聽你們新招的人,”劉束說著,挑了挑眉,“怎麽,不滿意?”

林循也拿了一副監聽耳機戴上:“哪裏,那我不是占了便宜。”

劉束專業上更強,又是老板,通常隻服務最好的錄音室,收費自然也比其他錄音室高上一籌。

等劉束調完控製台,林循拉過對講話筒,“喂”了一聲:“沈鬱,能聽到嗎?”

下一秒,監聽耳機裏傳來十足清晰的聲音。

“嗯,聽到了,開始吧。”

林循怔了一下。

她一貫知道沈鬱聲音好聽,但,此刻在錄音室裏聽,卻又不一樣了。

錄音室裏的設備非常專業,將他音色中每個細節、所有頻段都毫無遺漏地捕捉、放大,過濾剔除那些雜亂的音波,絕無僅有的音質一波波傳遞到她耳邊。

一旁的劉束原先還動作懶淡地轉著控製台上的旋鈕,這刹那猛然抬起眼,怔愣看著隔音玻璃那側的人,額上幹枯的黃毛跟著抖了抖。

半晌後,他拿下耳機,關了對講話筒,衝擠眉弄眼地說:“我靠,林老板,您哪兒挖的寶啊?這音質,差點把我天靈蓋掀翻。”

林循莫名有些與有榮焉,淡然地抬了抬眉,說道:“別貧了,開始吧。”

劉束見她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自愧弗如地豎了個大拇指:“還是你牛-逼。”

林老板咳嗽了一聲,把對講話筒打開:“我們先試個音,就先試一下我給你發的宣傳片台詞中的第三段吧。”

林循下意識道:“你念……呃,背一下?”

她說著卡了殼,突然意識到,別的cv錄音都是對著劇本念稿,錄製前隻需讀熟台詞。

可沈鬱看不到,且他戴著錄製耳機,沒辦法邊聽讀屏軟件邊念。

這麽長的劇本,他能背下來?

她之前倒是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早知道應該給他準備一軌反音demo的。

劉束亦皺著眉抬頭看了她一眼。

也同樣意識到了問題。

誰知下一秒,沈鬱“嗯”了聲。

他思索了一會兒,大概是在大腦中搜尋她說的第三段是哪段。

片刻後,他清了清嗓子,閉上眼,扶著一側耳機邊緣緩緩說著台詞:“月魔洞妖魔作祟,禍害人間。本座看你傷勢已無大礙,此番前往月魔洞,必然是凶險之極、九死一生,你可願——”

他不僅全部背下來,字裏行間全無背誦的僵硬感。

反而,配得極佳。

小說中玉清子的人設是不近女色、不動凡心的道修之首,七情六欲皆由自己所封,在妖魔縱行的時代,他身居高位卻仍一心向道,超然絕俗,不為私欲所迷惑,隻為守護蒼生萬民。

而女主蒼越,則是他在蒼塵山下撿到的孤兒,由他親自培養為宗門中最頂尖的死士。

這段話本是玉清子在察覺自己對蒼越的心意前,不顧她有傷在身,想要再次差遣她去除魔時說的話。

劇本裏此刻他雖未動心,可看到蒼越滿身傷痕,仍是動了惻隱之心,所以話語間不再如往常般嚴厲命令,反而多了一絲猶豫。

這是全書中,玉清子第一次待蒼越,與他人不同。

這些前後因果林循並未完全發給沈鬱,然而所有的隱秘情緒、憐憫,皆在他恰好到處的抑揚頓挫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耳機裏他尾音落下。

“——你可願隨本座,一同前去?”

悅耳至極的音色。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仙,突如其來的心軟和蠱惑。

林老板呆了呆,霎那間脫口而出:“我願……呃。”

她話沒說完,瞬間反應過來,驀地咬住舌頭。

心髒猛地跳起來。

“……”

“……”

半晌後,耳機裏突然傳來一聲低而淺的輕笑,稍縱即逝。

劉束也壓著一邊耳機,滿臉疑惑地看著她。

林老板簡直想要找個地縫鑽下去。

艸。

她剛剛說什麽了?

腦子呢?早上落馬路上了?

她閉了嘴,壓根不想說話。

但現在不吭聲,好像更容易讓人懷疑。

許久後,林老板扶了扶對講話筒,麵無表情咳嗽了一聲,說道:“我是說,我覺得你配得不錯,試音通過,我們直接開始錄宣傳片花吧。”

“……”

劉束忍不住疑惑地皺了皺眉。

他總覺得林循剛剛好像說的是“我願意”。

但看她此時滿臉不為所動的模樣,他又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他沒多想,轉頭看了眼沈鬱,眼底有難掩的驚豔。

做錄音師這麽多年,聽過好聽的人聲如同過江之魚,但這麽蠱的還真沒聽過。

而且,這真的是新人能有的水準麽?

不論是咬字還是情感,都是一等一的,要說不足,頂多就是配的時候氣息稍稍有些鬆懈。

但劉束從業這麽多年,對人聲結構比林循可老道太多。

他心裏莫名覺得沈鬱並非是氣息不行,他的聲壓很大,像是明明應該能做到更好,隻是不知為何,莫名摻了點水分在裏頭。

沈鬱卻像是全然接受了林循拙劣的解釋,抬了抬眉心,“嗯”了聲。

繼續照著台詞,一句句背誦。

所以他沒聽到吧?

肯定沒聽到對吧?

但他剛剛好像笑了?

是笑了吧?

還是她的幻覺?

林循仔細回憶了一下,她當時絕對隻說了兩個字就回歸理智了,而且還有些含糊不清。

所以,他肯定,猜不出來吧?

不然她這麽多天裝得人模人樣,一副高深莫測不為這“靡靡之音”所惑的人設,豈不是露餡了?

“……”

林老板實在忍不住,伸手扯了一下唇角。

這破嘴。

真是太特麽降智了。

錄製繼續,林循總算壓下心底的紛亂,漸漸沉進劇本裏。

原本約了兩個小時,她還覺得時間肯定不夠。畢竟沈鬱是第一次進棚子,她已經做好了再錄兩次的打算。

沒想到之後的每一句台詞都幾乎是一條過。

等錄完宣傳片需要的所有幹音,她看了眼手表。

竟然還剩十多分鍾。

一旁的劉束亦咋舌,摘下耳機後,對林循說:“林老板,未來你們工作室大火之後,可要記得,苟富貴勿相忘啊。”

林循知道他這個人傲得很,當年在娛樂圈都不曾低過頭,這麽說已經是很高的稱讚了。

她也懶得謙虛,彎了彎嘴角,拍拍他肩膀:“到時候給你介紹生意。”

劉束見她這得意模樣,翻了個白眼,嗤道:“那可得仰仗你。”

“好說。”

錄完音,林循去錄音室裏幫忙規整好東西,招呼沈鬱離開。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忍不住側頭看他。

他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調侃和嘲笑的神色。

林老板鬆了口氣。

所以,剛剛那聲輕笑,應該,是她的幻覺吧?

等走到過道裏,恰好《長耀》的四個人也剛錄製完從1號錄音室出來。

秦桑站在牆邊,伸手拍了拍遠山的後背:“嶽哥,你可不能這麽摳門啊。上次錄完是元沐姐請我們吃烤肉,上上次是我請客,再前一次是張月華,今天該輪到你了吧?”

遠山哂了聲,手搭著他肩膀:“老子差你這頓飯錢嗎?走,去吃德勝莊。”

元沐自然地牽著張月華,另一隻手挑起發簪,把頭發重新挽了挽:“行,那就去德勝莊吃涮羊肉,今天嶽哥請客,我要大吃一頓。”

張月華“切”了一聲:“就你那小鳥胃,再大吃一頓能吃多少?”

林循遠遠聽到,心想,原來遠山真名姓嶽嗎?

而且聽秦桑的語氣,張月華和元沐老師倒是本名?

而且,他們居然是情侶。

這要是被他倆的粉絲知道,可得哭倒一大片。

走廊那頭,遠山聽到2號錄音室門口的聲音,回頭看了眼。

他目光落在林循臉上,猶豫了一下,搭在秦桑肩膀上的手放下來,快走兩步迎上她。

林循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抬頭看著擋在身前的人。

又想挑釁?

她今天刻意沒跟他有什麽交流,畢竟之前鬧得那麽不愉快。

雖說知道他之前是因為受了寧琅的剝削才氣不過,但也不代表她就能全盤接受那些無端的髒水。沒跟他算賬,已經是因為她年歲漸長、脾氣漸好了。

可遠山卻沒有絲毫為難她的意思,反而局促地在她身前站定。

片刻後,他低聲說:“今天正好輪到我請客吃飯,要不你們一起來?上次的事實在不好意思,是我沒了解清楚。一起吃個飯,就當揭過去了,希望以後咱們還有合作機會,行不?”

“……”

他話音落下,身後張月華三人都十分無語地看著遠山的後腦勺。

這人是有什麽毛病嗎?

這麽殷勤幹嘛?

元沐歪著腦袋看了眼亦步亦趨跟在林循身後的沈鬱,壓低聲音喃喃道:“我現在如果說家裏有事去不了,還來得及嗎?”

張月華:“我腦殼現在開始痛,不晚吧?”

秦桑:“我胃疼,是真的。”

其實公司裏最怕千尋的,還真就是這幫人前光鮮亮麗的cv大佬們。

千尋名義上是他們老板,實際上是帶他們入行的老師。

尋語簽的cv,除卻幾個科班出身的,大多都是他親自教出來的。

三個人不約而同想起剛被他挖進尋語的時候。

每周三堂配音私教課,老板親自教。

起初的幾次錄音也都是在他家裏錄,他們戰戰兢兢地念台詞,老板在控製室麵無表情地控場。

他對配音技術和水準十分挑剔。

氣息、咬字、情感,隻要一處出錯,他都懶得說什麽,隻清清淺淺“嘖”一聲,皺著眉拿下耳機摁摁耳窩。

那樣子,仿佛耳朵裏被人強行塞了一坨屎……

這種由衷的嫌棄,簡直是讓人半夜三更想起來都要披衣坐起、頭懸梁錐刺股再練幾遍台詞的程度。

這也就導致他們每個人的入門時間都賊短、被迫進步神速,迅速在業界站穩了腳跟。

所以。

這頓飯還能吃得香麽?

怕不是調個麻醬要個蔥花都得跟服務員提著氣說話吧?

這邊林循倒是沒料到遠山是這個意思,她挑了挑眉,沒吱聲。

本來想拒絕,合作是合作,私交如何她完全不在乎。

可看了一眼1號錄音室門口杵著的三個大佬,她又有心想讓沈鬱多跟他們接觸。

這送上門來的機會,何樂而不為呢?

林老板眼睛轉了轉,沒所謂地點頭道:“好啊,那走吧。”

遠山眉頭一鬆,隨機帶著大家往樓下走。

元沐三人完全沒了吃飯的興致,蔫蔫地跟在他後麵,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拄著盲杖墜在最後的老板。

元沐:“你們說,他到底在搞什麽啊?昨天蘇助理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麽要我們裝不認識,而且他怎麽突然變成一個小工作室簽約的新人了?不會是某種監控督促咱們的新方式吧?”

張月華:“不知道,也或許是一種新奇的cosplay?”

秦桑白了他們倆一眼:“你倆還真是一對,是不是有病,這都看不出來?”

他朝林循的方向努努嘴:“當然是追妹子了,這麽漂亮,還不得耍點心機啊?”

張月華:“……難怪他周一周三周五不上班,真行。”

他們低聲議論著,不妨遠處沈鬱突然似有所感般抬頭“看”過來。

三人想到他超乎常人的聽力,登時噤了聲。

-

等出了寫字樓,林循才想起來她方才壓根忘了問沈鬱的意見,便回頭問他:“沈鬱,你待會兒應該有時間吧?”

“難得有機會和尋語當紅的配音演員吃飯,可以探討探討配音經驗。這圈子很看人脈資源,多認識些行業內的人,對你未來有好處。怎麽樣,你要跟我一起去嘛?”

一群人站得很分散。

遠山正在打車,尋語的三個人則遠遠站在根電線杆旁。

於是寫字樓門口隻剩了他們倆。

風卷起樹梢上千瘡百孔的梧桐葉,發出枯而澀的聲響。

林循問完話,好半晌沒得到回複。

她以為他沒聽清,剛張嘴想要再問一次,卻見他忽然俯下身,雙眼與她發端平齊。

距離再一次被拉近。

那雙琥珀色的漂亮眼眸眨了眨,唇邊皆是散漫的笑意。

下一秒,他彎了彎眼睛,放緩語速,喉音低低地說了句。

“林老板,我、願、意。”

“……”

“……?”

“??????”

作者有話說:

林老板:艸艸艸艸艸,被!他!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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