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喜歡不喜歡,其實很明顯。◎

他問完, 沒等她回複,又接著問:“……你讓我別說什麽詞?”

語氣裏帶著點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聲音沒變化,他都要以為自己敲錯門了。

“……”

許久後, 林循放開捂著耳朵的手指, 強迫自己恢複了冷靜。

著實是一整天魂魄走失,再加上突然又聽到這罪魁禍首的聲音,有點喪失理智了。

好在林老板臉皮厚,一貫很會做表麵功夫。

“我指的就是‘晚飯’,本來想讓你別問我吃沒吃晚飯的。我在家吃泡麵已經夠淒慘的了, 不想再被刺激到。”

“但沒辦法,既然你已經問了,我隻好回答你,”林老板眼睛都不眨地瞎編著,“我還沒吃,在等麵熟。”

沈鬱的眉頭慢慢皺起來。

他當然不信這鬼話。

隻覺得她今天怎麽前言不搭後語的?

喝酒了?

空氣裏卻並沒聞到酒味。

沒拎盲杖的那隻手往上探了幾寸, 直奔她額頭的方向,仿佛要看看她發沒發燒。

林循敏捷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所以, 你上來找我就是問我吃沒吃飯?”

沈鬱收回落空的手,耷拉著眼皮不鹹不淡道:“我外婆今晚出門去老同學家喝喜酒了, 我得出去吃。她讓我問問你去不去。”

男人的嘴唇一張一合,緊接著一連串軟乎乎的聲波向她耳窩侵襲而來。

林循咽下那句幾乎脫口而出的“我去”, 抿著唇, 抬手摁了摁太陽穴, 努力讓自己適應這溫柔攻擊。

今後經常會見麵,他也不可能變成啞巴。

來日方長, 總不能真的被拿捏住吧?

隻是, 這到底是什麽原理呢?

明明昨天之前聽他說話還無比正常, 怎麽今天就感覺每一個字都是一記重擊?

她緩慢地從內心微微的**漾中走出來,理性分析出有用信息。

薑奶奶大概也是擔心她外孫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才會來問她去不去吧?

林循想到那些占滿盲道的自行車們,私心裏也覺得老太太的擔心不無道理。

三魂七魄擠在門口思想鬥爭了一會兒,最終點頭道:“行,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

說罷她關上門,進屋洗了把臉,套上件針織長袖,臨出門前又套了件薄風衣——這兩天氣溫下降得厲害。

打開門,沈鬱正雙手抱臂靠在旁邊的牆上,細長的碳黑盲杖斜斜支在牆角。

他神色平淡,臉上並沒有長時間等待的不耐煩。

林循開口:“你想去哪兒吃?”

“隨你。”

林循忍不住腹誹,以他大少爺挑剔得要死的舌頭,能隨意才怪。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一個地方:“要不去一中附近?我記得東門口有家陳記刀削麵,巨好吃,你吃過麽?”

那會兒她跟程孟總是翹掉第一節 晚自習、爬一中圍欄被前輩們開創出來的狗洞出去吃那家刀削麵。

還有鹵雞爪和炸豬手。

記憶裏那家是開了幾十年的老字號,味道著實出色,用料也很幹淨衛生,店裏每天都擠滿了一中的學生。

被程孟譽為一中最佳外包食堂。

離開一中這麽多年,她再也沒吃過。

沈鬱回憶了一下店名,恍惚記起從前聽班裏男生說起過那家店。

但那種地方,他一向是不會去的。

他“嗯”了聲,表示沒意見。

林循於是拍板:“行,那就去那兒吧,正好離得遠,咱們打車去,可以少走點路。”

晟霖苑附近的飯店街,要走十幾分鍾,對他來說不太方便。

還不如直接打車去個遠點的地方。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

盡管有盲杖,上下樓也並非像沈鬱說的那麽輕鬆。

他走得很小心,也很慢,隻不過比上次多了點自信和篤定。

林循慢悠悠跟在他身後,饒有興致地看著那盲杖輕輕點地,細致地探到每一寸台階,從而引導雙腿前進。

熟練敏銳得像是身體的另一個器官。

她並沒打算去扶他。

有時候並不是所有的忙都有必要幫。

隻是快走到二樓樓梯口時,樓下忽然有個穿著藍色製服的外賣小哥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來。

小哥一隻手拎著外賣,另一隻手飛快在手機上操作著,壓根沒法分心看路況,眼看著就要撞到沈鬱身上。

林循眉心一跳,急忙上前一步,伸手輕攬住身前的人,身子下意識轉到外側護住他。

下一秒。

那外賣小哥“蹭”地擦著她後背從狹窄的樓梯上擠過去,這才抬起頭,扔下句急匆匆的“不好意思啊我快超時了”,而後滿頭熱汗地飛奔而去。

林循被他撞得往前踉蹌了一步,下巴猛地磕到某個堅硬溫熱的東西。

她“嘖”了一聲,懶得跟他計較。

這些人也不容易。

林循抬手揉了揉被撞得有點疼的下巴,這才發現,現在這姿勢實在是有點曖昧。

她的手掌恰巧攬在他腰間,肩膀護著他靠在樓梯一側的牆上,鼻尖離他鎖骨隻有兩寸距離。

清新的木質氣味侵襲而來,帶著屬於成年男性的壓迫感。

她迅速反應過來,剛剛下巴撞到的堅硬溫熱之處,是他的胸口。

而此刻視野直麵的,是輪廓分明的喉結,幹淨、流暢,有種鋒利的破碎感。

三秒鍾後,那喉結克製緩慢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竟然。

有點性感。

林循的臉皮登時燒起來。

真特麽見鬼了。

這不是還沒說話麽?

她驀然鬆開手,飛快後退了兩步,在台階上站穩。

視線避開那要人命的喉結,轉而落在他長而下掩的眼睫上,聲音依舊無比淡定自如:“這外賣小哥跑得還真快。沒受傷吧?”

心下卻暗忖,他看不到起碼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永遠沒辦法發現她的心虛。

沈鬱扶著身後的牆壁,麵無表情站直身子。

胸口肋骨隱隱作痛。

皮膚和骨骼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女人下巴尖而窄的弧度與硬度,以及一側臉頰的柔軟和溫熱。

在那一刻,它們代替了視覺,在大腦中清晰地勾勒出她下半張臉姣好的輪廓。

畫麵感來襲的瞬間,連帶著心跳開始有序失控。

與之相反的是女人的聲音,依舊冷靜自持,暗啞而清淡。

撤離的手指亦不帶任何留戀,界限分明。

她的情緒沒有因為這場意外親近有任何起伏。

喜歡不喜歡,有時候真的很明顯。

支在盲杖上的手指輕輕摁了摁頂端低調的紋飾,他斂下眼皮:“沒,謝了,走吧。”

-

倆人在晟霖苑門口叫了輛車。

上車後,林循報了地址,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沈鬱說話——如同練習英語聽力般,有意識地適應著他的嗓音。

他情緒好像一般,聲線也平。

基本上她問一句,能吐出兩三個字,語氣也跟平常一樣淡,完全沒了昨晚上那句“晚安”時候不經意的溫柔與寵溺。

林循鬆了口氣的同時,覺得有安全感多了,心跳也逐漸如常。

這才對嘛。

她畢竟是聲音產業的老人,該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

怎麽能輕易地被某一個聲音操控住呢。

這個點正好是下班放學高峰期,路上很堵,等車子停到一中附近,已經七點半。

坡道上停滿了來接學生的私家車,出租車開不上去,隻能停在坡下。

林循率先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又從車尾繞過去幫沈鬱打開另一側車門。

他下車也不用人扶,一隻手輕攀車門框,盲杖先探出來找到地麵高度,而後邁著長腿下車。

動作雖慢,卻行雲流水,從容不迫,搭配上那張得天獨厚的臉,像老電影裏的慢剪鏡頭。

惹得一旁經過的幾個女學生都忍不住回頭盯著他看。

一中建在半山腰,附近都是坡道。

視野所及處遠山層疊,晚霞落了個幹淨,街燈安靜明亮。

風掠過樹影,圍欄下是層層疊疊的山道。

林循關上車門,撫了撫被風刮亂的頭發,輕輕半挽著他臂彎,引導他走上盲道上:“這一路都是人行道,沒路口,沿著坡道上去走兩分鍾就到了,你跟著我。”

等帶著他走到盲道上,林循鬆開扶著他的手指,把雙手抄進風衣口袋裏,腳步緩慢往坡道上走。

時不時把盲道上歪七扭八的自行車踹回原位。

身後“篤篤篤”的盲杖點地聲,平穩有節奏,仿佛帶著某種安靜的韻律,墜在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

林循抬眼看向四周。

這裏變了很多。

八九年前這附近都是長滿向日葵的荒地,如今全都挖平,蓋了一棟棟學區房。

路兩旁雜亂無章的野草,被整齊劃一的香樟群取而代之。

就連曾經奔襲曠野的風,也被方正有禮的建築切割成了規矩溫順的模樣。

她一直刻意回避這裏。

不僅僅是因為被一中開除了,也是因為之前和奶奶長期生活在這附近。

奶奶曾經的燒烤攤就擺在坡道旁的空地上,如今已經成了嶄新的高樓大廈。

她不想一個人回來。

就在林循懷疑那家刀削麵館還在不在這裏的時候,一間嶄新的店麵赫然出現在街邊——招牌倒是沒變,還是那個熟悉又老舊的“陳記刀削麵”。

門口忙活著削麵的大叔比她記憶裏蒼老了許多。

但確實是同一個人沒錯。

店裏已經沒了位置,擠了好多剛下課的學生們,人手一碗刀削麵和一疊雞爪。

這兩年晝山在減負,高中晚自習下課不能超過晚上七點。

不像她們那會兒,吃個晚飯還得翹課翻牆。

林循帶著沈鬱坐到街上的露天座位,點了兩碗刀削麵、一疊雞爪和豬腳。

他們兩個看起來明顯不像學生,再加上兩人的顏值實在惹眼,店裏十幾歲的孩子們紛紛投來好奇又新鮮的注目禮。

鄰桌的幾個男生還衝她吹了個口哨,互相推搡著打趣。

一群小屁孩兒。

林循沒所謂地撩了撩頭發,回他們一個冷冷的笑。

那男生被她看得臉一紅,埋下頭去吃麵條,再沒敢抬頭。

刀削麵很快便端上來,沈鬱安靜地吃著。

或許是不太合胃口,他吃得很沉默,雞爪和豬腳更是半點沒碰。

林循吃了半碗麵條,又啃了一個豬蹄,放下筷子。

還是熟悉的味道。

隻不過風吹得有點冷。

“想想也蠻神奇的,”林循看著不遠處一中熟悉而氣派的大門、烏壓壓的教學樓、周圍三五成群穿著校服的男生女生,感慨道,“沈鬱,真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我第一次回一中,竟然是跟你一起。”

他們按理來說,都不屬於一中。

高三下學期,她因為和寧琅“早戀”被開除了,他呢則因為視力障礙退學。

都沒拿到畢業證。

“兩個沒畢業的人坐在這兒一起吃刀削麵,不也挺好吃的麽。突然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林循釋然的話音落下,對麵的人卻忽然擱下筷子。

一次性木筷和陶瓷碗沿碰撞,發出清脆而突兀的聲響。

他手指慢慢探到一旁的紙巾盒,抽了張紙,慢條斯理擦完嘴。

周圍青春熱血的少年們打打鬧鬧,人聲沸騰。

風和山道旁的梧桐葉打架。

月亮慢慢爬上坡道。

林循百無聊賴戳著碗裏燉得很爛的豬腳,忽然聽到他聲音淡淡:“值得麽?”

喜歡不喜歡,其實一直都很明顯。

她這樣的人,十幾歲開始靠自己,不信賴任何人,我行我素,對待所有人都一貫冷淡漠不關心。

似乎任何曖昧與心動,都和她無關。

怎麽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偏偏連最基本的理智和前程都丟了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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