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劍【修+加】
丁靈抱起江心月往神山深處去。
這五日她偶爾休息便會憩在山頂一處洞中, 洞外是峭壁,又有垂藤垂蔓遮蔽,從外麵看不到洞口。
晨起日落時分, 站在洞口能見萬條霞光。
叫丁靈想起在三清宗的日子。
隻是那會兒,她天不亮就要早起掃階,天快黑又要去丹房守丹爐,少有看風景的閑心。
山壁幾乎是垂直的,江心月眼看丁靈一言不發就縱身上躍,被山風刮得睜不開眼睛,隻得使盡力氣攥住丁靈的衣袖。
過了一會兒,江心月覺得風小了許多, 眼前的光線也暗下來。她還以為到了,睜眼一瞧, 是丁靈用衣服護住了她。
片刻就到了山頂洞中,丁靈將江心月放到地上, 伸手拉開她衣服的拉鏈。
見她右胸上方有一處極深的傷,衣服沾著膿血黏在傷處。丁靈以靈力為刃, 輕輕挑開衣衫。
這才看到江心月左肩上不知被什麽紮出圓孔形狀傷, 既非刀傷也非劍傷。
傷口的外緣已經泛黑, 血卻沒止住,還在汩汩往外冒。傷口四周還有點點紫紅色的斑塊,輻射狀向外散開去。
這是屍斑,她人還沒死, 身體上就已經出現這種斑點?
江心月氣息微不可察,她試過醫療符, 也試過藥粉,一點用都沒有。
因為止不住血, 血腥氣掩蓋不住,她不得不強撐著身體四處換地方躲藏。
如果丁靈不發現她,她這時已經被柳從陽抓住了。
“他用什麽傷的你?”
江心月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衣服夾層裏藏著保命的丹藥,那些藥確實替她續命了,但也隻是減緩了流血量。
丁靈拿出水壺,壺中裝的是洗心池裏的靈泉,她將靈泉水倒在江心月的傷口處。
一縷縷黑煙自她傷口冒出來,已經變黑腐爛的血肉在泉水的澆灌下緩緩合攏。
江心月吃痛不過,但又喊不出聲,隻是胸膛劇烈起伏。
跟著,丁靈又雙手懸空將靈氣化為膠狀,敷在江心月的傷口上。
做完這些,喂了她兩口水,從包裏扒拉出沒吃完的桂花糕。
米粉類的糕點,放了幾天已經有些發酸了。
江心月顧不了這麽多,她接過去拿在手裏就啃起來,她現在需要補充體力恢複傷口。柳從陽還在追擊她們。
吃了半塊,這才回答剛才丁靈的問題:“用竹子。”
柳從陽的武器是兩根黑色的竹子,他拿在手裏時,她還以為是鋼管。
明明舞起來有鐵器的聲音,再仔細一看,確實是竹子。
通體烏色,黑得發亮,還帶著一股屍氣。
這是趕屍人用來架屍體的竹子,經年累月,竹子浸足了屍氣。被這種烏竹傷到,傷處屍毒難解,等到屍斑遍布全身,人也就死了。
“他是控屍人?”
江心月點頭。
“別的人,都死了?”
“可能死了,也可能生不如死。”
江心月靠著石壁緩出口氣。
朱耀發的祖傳法術是哭幡,攝魂邪術的一種。
民間也有很多分支,最常見的喊魂就是其中微末的一支。小兒失魂,由執此術者喊魂就能歸來。
哭幡又不同,它是攝魂術。
白骨萬靈幡一立,無魂能從幡下逃。
修這術法是要殺人的,祭的人頭越多,幡就越凶。
朱耀發膽小如鼠,他修煉到現在,也隻能立出一張紙幡。修出的這張紙幡,還是在鄉下給人哭靈,替人打幡才練就的。
城裏頭都火葬了,隻有鄉下還有土葬,他在鄉下給人哭靈,據他交待,哭一次給二百塊錢。
白骨萬靈幡,得從屍山屍海裏煉化出來。
他在裏麵說:“長官我是真沒幹過殺人的事兒,我也不敢,您說說,法製社會要練這東西……我上哪兒練去?”
他這法術還比不過定身符,唯一的強處是不用近身貼符,直接定魂還能對本體造成一定的傷害。
可惜的就是,他就能定魂一分鍾。
要是能定上一個小時,就算法術解除,受術者也會陷入昏睡,得養魂一日才能三魂歸位。
一分鍾,對方最多頭暈一會兒。
朱耀發剛用白紙幡定住柳從陽,扭頭就跟大金牙一起往山裏鑽。
沒跑兩步,一藥二杆上前,朱耀發不知道這兩個人的名字,無法“立幡”,大金牙更是抱頭逃躥。
全靠江心月一打二,這才逃進山裏。
他們找到一處山洞,商量著怎麽辦。
朱耀發說:“他肯定守著河灘,要不咱們等他挖夠靈石,再悄悄坐船離開這兒?”主打一個能跑就不戰。
金牙同意:“行,那咱們把吃的喝的拿出來數數。白天咱們不出去,夜裏換人把風,萬一他們找過來了,咱們得趕緊躲。”
現在是三對四,四個裏有一個還是屍體,他們的勝算不大。
朱耀發隻會點頭,江心月卻看了他一眼說:“我們不能幹等。”
“為啥呀?”朱耀發快哭了。
“他一個控屍者,到這種秘境來幹什麽?”
“發財唄,發財嘛,不丟人,不分高低貴賤。”金牙理所當然。
江心月看向了朱耀發,朱耀發撓撓頭:“他想找厲害的古屍?這都幾萬年了,真要找到,那也是白骨精,白骨精肯定比他厲害。”
“他還想要你的白骨萬靈幡。”
朱耀發倒抽一口冷氣。
大金牙抬巴掌抽了自己一記嘴巴子,都是他這張嘴,胡裏胡塗把這事說出去了。
朱耀發一雙細縫眼睛差點擠出眼淚:“姐!你可得救我呀姐!”
江心月沉聲道:“我們所有人,先仔細檢查自己,看看身上有沒有古怪傷口。”她取出淨化符咒,“都把這個貼上。”
金牙和朱耀發每人領了一張,他倆跑到洞口處互相檢查,江心月在洞內檢查,所有人都確認過身上沒傷口。
這才又坐回洞中,江心月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地圖。
金牙問:“老朱,你咋知道他名字的?”
“我姐告訴我的。”隻要能活著出去,往後江心月就是他親姐。
金牙更驚訝了:“那這位,這位姐,你怎麽知道的?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防備他的?”那柳從陽一直都沒表現攻擊性。
“從他說河裏隻會有一條船開始。”
金牙沒想到這個答案:“一條船怎麽了?”
“如果他先到,他會自己坐一艘,再把別的船都推到河裏。”
……
金牙默默往朱耀發身邊挪了挪。
柳從陽在軍方的危險名單裏,因這人時不時就換一張臉皮活動,時男時女,時老時少,沒人知道他出現時會長什麽樣子。
此人的危險等級是橙色。
他在南湘殺了他哥哥一家,是在逃的通輯犯。
一般像這種殺了至親的,給他們的危險等級評定會更高。
江心月在腦中搜索有可能的人,還真被她押中了,確實是柳從陽。
她說到這裏,又喝了口水,這水是冰的,順著喉管往下咽,卻有一股暖流向四肢去:“多謝你。”
“前三天,我們相安無事。”
一旦進入秘境,會慢慢失去時間感,江心月能準確知道是三天,是她用了軍隊的記數方法。
“我們摸清了柳從陽的活動路線,他好像……真的是來秘境找古屍的。”
“我猜,他是想煉成厲害的傀儡。”
“他在這裏沒有找到,所以就把目標對準了我們。”
江心月去踩點,回到藏身處時,發現金牙和朱耀發不見了。意識到金牙背叛了他們,她找到柳從陽的歇腳地。
就見朱耀發被捆住了扔在地上,嘴裏先是罵罵咧咧,然後又是開口求饒。
金牙脫掉了上衣,他背膛心處,胸膛心窩處都長出個硬幣大小的紅點兒,他一臉哭相:“您高抬貴手,您放過我吧。”
一共七個紅點,等腦門心那個紅點長出來,才真是沒救了。
“那個女人呢?”柳從陽問。
“她太警覺了,除非是她自己親手準備的食物,否則根本不吃,我沒法下手。”
金牙在那天檢查身體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後膛心多了一塊紅斑,朱耀發明明看見了,但他不知道這是什麽,還問:“你背上還還長個紅痣呢。”
金牙心裏“咯噔”一下,他趕緊服下治療的丹藥,又在紅斑處貼了淨化符。符咒剛上身,就冒出一股黑氣,將那整張符燒了個洞。
第二天,他胸口也長了一塊出來,到第三天腳掌心上又多了一塊……夜裏一閉上眼睛,就能聽見柳從陽的聲音。
金牙忍不住,悄悄去找柳從陽。
這才知道,一共七塊紅斑,等長到腦門心,他就沒救了。
柳從陽說:“這裏沒我想要的東西,我怎麽著也得帶兩個回去。”
“我這法術,就算他們能解,你等得了嗎?”
金牙立刻就把朱耀發賣了,柳從陽不是想要紙幡術嗎,他趁著江心月不在,先把朱耀發捆了送過去,求柳從陽寬限他幾天。
“還有這個,那娘們的頭發,您看,這是有用的吧!”
柳從陽點頭應允,拋給他一顆丹藥:“吃了吧,能多活七天。”
金牙接過去就咽了。
江心月看見那玻璃管裏裝的頭發,心裏知道不好,趕緊匿息離開。
五個人追她一個,她得想辦法獨個擊破。
一直等到金牙回去,她這才進洞,假意問他:“你們去哪兒了,你……”說話間當麵給他一針。
那一針紮破了金牙的臉皮,金牙躲都沒躲,直洞洞穿了過去。
金牙吃的藥根本不是什麽保命的丹藥,是讓柳從陽能控製他的藥。
柳從陽透過大金牙的眼睛看著江心月,臉上露出古怪笑容:“你眼睛上的術,是什麽?”
他也想要。
柳從陽手裏有江心月的頭發,江心月一對三,打的還是三具不知痛楚隻知進攻的屍體,被烏竹所傷。
她受了重傷逃出來,又苦捱兩日。這兩天裏,時時刻刻都能聽見鑼聲鈴聲。
那是陰陽鑼和控屍鈴,控屍者敲鑼引魂,鈴聲由遠及近,就似響在她耳邊。
每響一聲,柳從陽的聲音就像鑽在她腦子裏似的。
“江心月,時辰到了。”
“江心月,時辰到了。”
整整兩個日夜。
丁靈有些吃驚,沒想到江心月心誌如此堅毅,兩日兩夜未眠未休,還能躲得住這種法術的攻擊。
江心月道:“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
用幻覺打破她的心理防線,影響她的判斷力。
可她已是強弩之末,一旦睡著,身體就會自動跟隨鈴聲,成為柳從陽的新傀儡。
“控屍,傀儡,邪術。”丁靈輕輕出聲。
江心月還想問為什麽丁靈能進山來,她們眼前根本就沒有路,隻是不停在這十方鐵山中來回。
丁靈對她道:“你放心在這裏養傷,他進不來。”
說完她用靈石粉畫了圈,念上金光神咒,將江心月罩要光罩裏。
“神要守舍,就得睡足,你已經到極限了。”
江心月一拉住丁靈的袖子:“你一個人,那邊有五個人。”
也許是一人四屍。
她已經那麽小心,還是被金牙收走了掉落的頭發。
剛剛丁靈撕開她肩口傷處的衣服時,她仔細看過。那雙手又細又白,是雙女性的手,她是個年輕女孩。
丁靈還是站起來:“我去看看。”
能救的就救,不能救也無法。
至於那柳從陽,都碰上了,自該行道。
“別去!”江心月捂住傷處,再次出聲喚她。
“為什麽不去?”丁靈蹙眉。
“你……”江心月卡住了,她恍然問出聲,“你能打得贏他?”
“當然。”
一劍就夠了。
說完縱身躍出洞口,隻留下江心月坐在金光罩中發呆。
她隱匿了形跡,柳從陽也是一樣。
丁靈懶得翻山找他,從背包裏掏出自動巡航針。
她照說明書上寫的那樣,輸入一縷靈力,念出了啟動密語。
飛針瞬間立起來,針尖四麵轉了一圈,然後它認準了一個方位,“嗖”一聲飛了出去。
柳從陽還在搖他的攝魂鈴。
“江心月,江心月,江……”
話音未落,巡航針已經飛到他的麵前,柳從陽眼疾手快,舉起烏竹護住麵門,一杆就要拍掉那針。
那針卻在這時候播放起了錄音,裏麵是丁靈靜無波瀾的聲線。
“柳從陽,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柳從陽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有那麽一瞬間的呆滯。
他還未出聲,一柄殘劍已經舞到他麵門。
白光過後,丁靈收回鐵劍,柳從陽那張死人臉皮掛在鐵劍上,緩緩向下滑。
柳從陽不敢置信,他在受傷的瞬間移魂到金牙的身上,可還是吐出一大口鮮血。
於是他又移魂到了大胡子身上。
丁靈並不管他捉迷藏,她用劍尖捅捅屍體,魂魄一離身,“冷麵男”臉上迅速出現了屍斑。
這竟然也是一具屍體,柳從陽的本體根本不在這。
丁靈一劍柄擊碎了鑼,跟著又挑起趕屍鈴。
“你的法術,雖歹毒但易破。”
她從趕屍鈴的鈴芯中取出江心月的頭發絲,點火燒了去。
“你不能拘全部的魂魄,魂離身即死,所以必要留原主的兩魂在本體裏,再拘一魂藏在這鈴鐺中。”
“而你自己的魂魄也得進入這些人體內,才能控屍。”
“你想幹什麽?”柳從陽臉色煞白,“你想毀了鈴,根本不可能,我這趕屍鈴是用至親的血煉成的,尋常火水都破不了它。”
“不錯,我要毀了它。”丁靈點頭讚同了他,跟著舉起鐵劍。
這把鐵劍,是她剛剛就地撿的,是柄神山不要的廢劍。
正可用這廢劍,試一試她在請劍台上悟出的劍意。
一劍擊出,劍尖還未碰到趕屍鈴,劍意先至,就聽見那鈴鐺錚錚出聲,跟著似被天雷所擊,鈴身四分五裂。
拘在鈴中的魂立刻回到本體內去,三魂一合,魂歸於幽冥,肉身撲地。
柳從陽單魂難支,他本體不在秘境中。
本是為了保存本體不破的萬全之法,沒想到,他偏偏死在這上頭。
丁靈收回鐵劍。
“人之所生者神,所托者形,兩者相離,神形俱滅。”
丁靈胸中魂火輕簇,看著柳從陽魂飛魄散。
不遠處傳過來一陣聲響,丁靈回頭就見個肉球在她身邊蠕動。
她邁步過去,指尖點火照明,那肉球是朱耀發。
他被整個團起來捆著,嘴上貼了符,瞪大著眼睛向丁靈求救。
丁靈一劍劃破他嘴上的符咒。
符剛劃開,朱耀發涕淚橫流,大聲嚎啕:“小兄弟!我姐還活不活著?”
柳從陽要他的家傳秘術,朱耀發那當然是立刻就跪了。
還拍柳從陽的馬屁:“這白骨萬靈幡在我這兒那就是白糟踐了,就得遇上您這樣的,才能發揮它的威力!”
“我自願獻出來,但這東西學起來有點難度。”
能拖幾天是幾天,再說了,這兒也沒有能練習的“工具”,工具就是新死的人。
柳從陽問他:“要怎麽練?”
“咱們找個土葬的地方,這您肯定熟門熟路,您把我帶去,我教您哭幡。這得找沒過頭七的,最方便的就是去葬禮一條公司,天天有白事,先哭一……”
看著柳從陽死沉沉的眼睛,朱耀發沒敢說哭一次二百塊錢。
但他給自己掙到了活命的機會。
丁靈看他哭得如此真心,答他:“活著。”
朱耀發長出口氣,吸吸鼻子,江心月要是死了,他拿不到解藥,早晚也是個死。
丁靈劃開他手上腳上的繩子,扔給他一個口袋。
朱耀發抬頭:“小兄弟這是?”
“把能裝的,給我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