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讓她死心 ◇

◎這婚事就是明明白白的交待◎

麟德元年, 冬月朔日,兩道聖旨到了周家,一道提撥周玘為門下侍郎, 一道賜婚穎安郡主, 月末完婚。

京都嘩然,一時之間,周家賓朋滿座,宴飲達旦,連聖上都幾度親臨, 榮寵無二。

陸家卻是門戶緊閉, 陸敏之怕陸鷺去周家鬧事,已將她鎖在閨房四五日了,派了十幾個家奴看守。

“老東西,我就去替姐姐問問元諾哥哥,為何要娶別人, 你放我出去!”

陸鷺拍打著門扉, 大聲叫嚷,為了保存體力與父親對抗,她這幾日一頓飯都沒有落下,喊的嗓子都快啞了。

陸敏之氣道:“有什麽好問的,聖上賜婚, 他能抗旨不成?再說了,門下侍郎,你知道那是做什麽的嗎?出納帝命, 審議政令, 若非這門婚事, 他憑何坐上那個位置?你老實些, 兩家或許還能和和睦睦的!”

“老東西,你以為元諾哥哥是你嗎!他才不是攀高踩低的人!”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個丫頭片子年紀輕,別把人想得太高貴!”陸敏之隔著門扉與女兒叫嚷道。

“老東西,你有本事放我出去!”陸鷺氣得咣咣踢門。

“你聽我的勸,好生待著,就此打住,以後見麵,他還是看著你長大的元諾哥哥,你有事求過去,他還是會盡心盡力幫你。”

陸敏之拎著一個酒囊,坐在陸鷺閨房外的石階上獨酌,自言自語道:“你個傻丫頭,真當別人幫你是白幫的,天家的人情,那是誰都能領受的嗎?你還去問,你有什麽臉去問?周夫人一句話就把你懟回來!沒有皇親這層關係,這人情憑你還得起?”

“你當這賜婚聖旨是聖上一時興起?這是天家和周家早就謀劃好的!你當聖上初登位時為甚不肯給周玘高官?我告訴你,在這等著呢!”

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許久才幽幽遞出一句:“你是說,柳伯母她,根本沒想過認姐姐這個兒媳?她盡心幫我,隻是想和陸家兩不相欠?”

陸敏之哼道:“你以為呢,良禽擇木而棲,有更好的,她怎會還瞧得上你姐姐?你姐姐畢竟和離過,你真當世人如此寬容,憑一個情字就能擔待一切?”

房內再度陷入沉靜,靜得陸敏之都慌了神,拍拍門扉,喚女兒:“阿鷺,你想開些,人心就是如此,你以後多留個心眼兒罷。”

“是,是周夫人逼元諾哥哥的,是不是?元諾哥哥不是這樣的人……”陸鷺哭著說道,似在說服自己,又似在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陸敏之歎了聲,“人生在世,總要有各種枷鎖,誰也掙不開,而且……”

周元諾終究年輕了些,治事或許尚可,對治人之術,還不如他母親看得透徹。

“都怪你!”陸鷺忽而重重一腳踢在門扉上,“要不是你,四年前姐姐和元諾哥哥就成親了,哪會是現在這地步!”

陸敏之沉默了好一會兒,灌了幾大口酒,說:“阿鷺,你還小,不懂,周元諾降不住你姐姐,也護不住你姐姐,四年前他們若成婚,如今,周元諾或許是一個庸庸碌碌無名之輩,或許,懷璧其罪,也會麵臨今日之困境。”

“你胡說,我才不信你!”陸鷺嚷道。

陸敏之氣得笑哼了聲,“蠻不講理的丫頭!”

灌一口酒,仍是耐心道:“你好好想想,這麽些年來,是不是你姐姐一直在助他護他?”

“你姐姐太傻了,竟甘之如飴。便是這次,你姐姐知道又如何,她會勸元諾抗旨嗎?會勸元諾不管不顧跟她走嗎?”

陸敏之重重歎口氣:“她知道哪條路對元諾最好,她隻會自苦,不會去怪元諾。”

陸鷺嗚咽著說:“你胡說,你總是自以為是,你覺得姐姐嫁給安國公幸福麽?還不是一樣煎熬!”

陸敏之悵然似有所思,不確定地搖搖頭:“我也看不透了,我以為他們是相配的……”

陸敏之坐在石階上陪女兒說了半宿話,等她罵累了哭累了去休息才起身回房。

長媳郭氏迎過來道:“爹爹,我覺得這事該叫阿鳶知道,周元諾該給阿鳶一個交待。”

陸敏之搖搖頭:“這婚事就是明明白白的交待,何須多言?長痛不如短痛,等婚事落定,再告訴阿鳶罷,讓她死心,也少煎熬幾天。”

···

千裏之外的陸鳶全然不知子夜將變,正與窯工一起摸索如何提高釉色的光澤,使本就出彩的天青釉更瑩潤如玉。

試了幾個法子,效果都不顯著,有人提議以瑪瑙末入釉,但因造價高昂,且不敢保證一定會有效果,工匠們俱是遲疑不行。

猶豫兩日後,陸鳶出資購進一批名貴瑪瑙,先行試驗,曆經幾次失敗後,工匠們終於摸索出經驗,漸入佳境,燒製的瓷器非玉勝玉,叩聲如磬。

“妙物,妙物!這要是運去京城,不消一日,定搶購一空!”有工匠拊掌讚道。

陸鳶在汝州勘查這麽久,費心費力,等的就是這日,亦難掩喜色,令工匠繼續按此法燒製瓷器,並一力擔下購置瑪瑙所費。

“大小姐,什麽時候回去,您的生辰快到了,不回家過麽?”

陸鳶來此處已近三月之久,不覺入冬,天氣轉寒,山間往往更冷些,但她絲毫沒覺得住在茅草屋裏有甚不便,粗茶淡飯也不曾嫌棄半分,若不是護衛提起,她差點就忘了自己馬上要過生辰了。

二十歲生辰,桃李年華,自由之身,可以回京和她的如意郎君一起慶賀。

去歲生辰,周玘為她放了煙花,今歲生辰,他們可以像十歲那年一樣,並肩觀賞。

“收拾收拾吧,這幾日就出發。”

才吩咐罷,陸鳶忽想起一事,問其中一個護衛:“近日可有我的信?”

護衛認真想了想,道無。

陸鳶心下奇怪,元諾已經半個多月未曾遞信了,莫非出了意外?但他若病情反複,阿鷺一定會來信說與她的,阿鷺既未來信,元諾應是無礙,莫非朝事繁忙?

多思無益,陸鳶認真盤算起此次回京要帶的禮物來。

瑪瑙入釉燒製出來的瓷器勘媲美玉器,精妙無雙,便是作為節禮送出去亦無不妥。

周夫人喜歡插花,好事成雙,便送兩個玉壺春瓶;周家大嫂精於點茶,便送一套茶具;周家二嫂喜歡好看的小擺件,便送一對兒寓意和和美美的荷葉盞,周家兩位兄長和周伯父都是嚴肅板正之人,便一人送一個筆洗吧。

想罷周家諸人,陸鳶又盤算著給陸鷺、賀家、商隊裏的幾個表兄分別帶了東西,列了清單。

最後,出於生意考慮,又列了幾個人員,想到褚昉,一時猶豫起來。

她對褚昉本就有所歉疚,這次來汝州,他又命舊部關照於她,捫心自問,確實受他恩惠良多,該送些東西。

且他們這種世族尤其喜歡玉啊、瓷啊這種雅物,若能得他們欣賞,比花錢買吆喝都強。

想到這裏,陸鳶揮筆寫下:褚家,茶具十套。

這些事務定下來,陸鳶去了坯房,親自挑選了一塊兒瓷泥,放在□□上,隨著□□或緊或慢的轉動,全神貫注於手中坯泥,試圖拉動出一個形狀來。

拉坯難度極高,陸鳶縱使跟著工匠學了很久,也很難一次成功,有時候明明快成了,連看熱鬧的護衛眼睛都亮了,舉著雙手隨時準備拊掌讚歎呢,那坯泥又軟塌了下去。

“陸大小姐,可要我幫忙?”

陸鳶在拉坯上快耗了一個時辰了,工匠看不下去了。

“不用了,這個我想自己做。”陸鳶笑著說,很是樂在其中的模樣。

工匠和護衛們就在旁邊看著,不由佩服陸鳶的耐力,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失敗後,她終是做成了坯形。

“這是要做合歡瓶?”

合歡瓶又名雙魚瓶,形似雙魚並聯,寓意和合吉祥,但拉坯難度極高,也難怪陸鳶失敗了那麽多次。

陸鳶笑說是,拿過坯刀仔細修坯,容不得一點瑕疵。

見她如此認真親力親為,又一臉歡喜,工匠心中已有猜測,打趣道:“陸大小姐這是要送誰?”

陸鳶看他神色,大方笑說:“朋友。”

工匠哈哈笑著,主動幫她遞東西,“這位朋友真是有福氣啊!”

陸鳶沒有說話,隻是笑彎了眼睛。

坯形晾幹之後,陸鳶忽生出一念,提筆寫下幾個字:不問歲月,此生與共。

寫完之後,怕工匠又打趣她,都沒敢經工匠的手,親自上釉放進匣缽,入窯燒製。

一切準備妥當後,陸鳶命護衛休整一番,明日出發,從汝州至長安約有四五日馬程,不耽擱回京過生辰。

“大小姐,你的信,長安來的。”

陸鳶正細心地用宣紙將合歡瓶裹護起來,以免行路途中顛簸磕碰,聞言立即迎出門來。

她的生辰快到了,約是周玘催她回京了。

看到信封上的字跡,陸鳶手下一頓,不是周玘的字跡,倒像是褚昉的?

他何故遞信?

打開信一看,隻有短短一行字:子夜忽變,速歸。

陸鳶忖了片刻,收起信吩咐:“立即出發。”

她在汝州這一段,褚昉雖會給舊部來信關照她,但從沒有直接給她遞過信,就連上次她去信正告褚昉不要再同舊部稱她作“夫人”,否則便說出和離事實,褚昉都不曾回信。

再聯想周玘多日未與她傳信的異常,陸鳶直覺有事發生。

“大小姐,又來一封。”

陸鳶前腳才回屋,聽院裏護衛這樣說,立即折返拆信來看。

是父親遞來的,信中所言並無他事,話家常而已,提及陸鷺拿下了宮裏的生意,一切順利,囑她在外珍重身體,莫太辛勞,還提前賀她生辰歡暢,讓她安心籌謀生意,不必著急趕路。

前後兩封信,褚昉言速歸,父親言莫急,很不對勁。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