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事難辦 ◇

◎替陸鳶試試周玘的真心◎

皇宮禁苑的涼亭內, 崔太妃和周夫人圍坐一起正說著些什麽,看上去相談甚歡。

一個穿著水碧羅裙的少女款步走來,她十五六歲模樣, 不似宮中妃嬪繁複雍容的裝扮, 她梳著簡單的雙螺髻,雙髻各簪一朵珠花,珠花下麵綴著南紅小墜,隨她輕盈的步子一步一舞,似微風拂柳, 嫻雅不失活潑。

她先同崔太妃見禮, 待周夫人與她見禮時十分親近地握住她手臂,行了小輩禮。

周夫人忙道:“郡主不可,我怎麽受得起。”

“伯母,不是說了麽,您無須同我見禮。”少女說道。

她便是穎安郡主, 小字喚裕令暉, 父親與太上皇乃是異母兄弟,受先帝朝巫蠱禍牽連,雙親俱坐罪亡,她自三歲起便養在崔太妃膝下,因著這份恩情, 她一直都喊崔太妃“母親”,像尋常人家一般。

見她二人如此客氣,崔太妃笑著對周夫人道:“令暉畢竟小輩, 你無須同她見禮。”

穎安郡主在二人下首坐下, 命宮人放下食盒, 親自端出幾碟點心, 笑著說:“這是我自己做的,母親和伯母都嚐嚐。”

她說話時音色輕且柔,略顯圓潤的雪頰上帶著兩個深深的笑窩,笑彎的眼睛如兩彎照水新月,明亮清澈,讓人瞧著便生憐愛歡喜。

崔太妃慈笑著看穎安郡主一眼,對周夫人道:“令暉這孩子,從小就膽兒小,性子軟,受了欺負隻會躲起來哭,幸虧聖上憐她這個苦命的妹妹,多方照顧,要不,真不知道她會長成什麽樣。”

周夫人笑笑,附和著誇了穎安郡主幾句。

崔太妃又道:“旁的女郎都愛學些琴棋書畫這類雅好,她呢,就愛往廚房裏鑽,不是做個點心,就是做個藥膳,連聖上和我都沾了不少光。”

穎安郡主似是有些羞窘,小聲嗔句“母親”,示意崔太妃別再說她小時候的事。

三人這裏正有說有笑,遠遠見聖上帶著幾個朝臣也來了禁苑,褚昉和周玘都在其中。

政務雖繁忙,聖上也會抽出些時間帶著一道處理公務的近臣來禁苑走走,稍作放鬆消遣。

聖上也注意到涼亭裏的人影,看見穎安郡主在,領著幾人走近了去。

待互相見過禮,說了幾句話,正要往別處去,聽穎安郡主說道:“皇兄,等等,我有東西要給元諾哥哥。”

從周玘還是太子屬官時,穎安郡主便常常往東宮跑,起初隻是見麵行禮,無甚深交,後來便是做各種點心分與東宮諸屬官。

因見者有份的緣故,周玘開始並沒多想,隻當作是太子給予的一種關懷罷了,直到發現給他的總是獨一份的藥食點心,才覺察穎安郡主對他動了別的心思,而當時的太子、如今的聖上一直都在默默推進此事。

穎安郡主給周玘送點心、送藥已不是一次兩次了,聖上和其他幾位朝臣都已見怪不怪 ,很是自覺的把周玘單獨撇開去。

穎安郡主從大的食盒裏提出一個比男人巴掌略大的食匣,遞向周玘:“這是我自己做的點心,加了對你好的藥,還加了蜂蜜,你嚐嚐。”

周玘並未接下,揖禮辭道:“郡主有心,但私相授受於禮不合,臣不能受。”

“私相授受?”穎安郡主沒想到他將這一舉動說的如此不堪,一時羞窘地紅了臉,下意識看向聖上求助。

聖上知曉穎安郡主對周玘的心思,也有意撮合二人,自然幫腔:“周卿,不過尋常點心而已,接下又何妨?”

其他朝臣亦紛紛勸周玘接下,言尋常之物,無關禮節,隻有褚昉一言不發,神情微妙,唇角掛著一些若有似無、辨不真切的情緒,說不上是幸災樂禍還是其他什麽。

周玘卻仍是未接,深深一揖謝過郡主好意,轉身離去,隨在聖上身後、同僚之中。

眼見穎安郡主窘迫得麵色通紅,將要逼出淚來,聖上恨鐵不成鋼地瞪周玘一眼,正欲命近侍接下點心,再安慰穎安郡主幾句,卻聽褚昉說:“周大人嚴於律己是好事,但郡主一片苦心怎好辜負,不如讓周夫人帶回去,既全了你的禮節,也全了郡主的心意。”

方才周玘強硬地推辭不受時,周夫人已然惶惶坐不住了,隻覺兒子過於剛直不懂變通,此刻聽聞褚昉提議,又見聖上默允,其他朝臣附和,忙迎過來接下點心,對郡主一番恩謝,解了她的難堪。

周玘卻朝褚昉看了一眼,複冷漠地收回目光。

褚昉神色平靜,好似他方才就隻是替一個處境難堪、羞窘不已的小姑娘解圍而已,沒有什麽私心。

倒是聖上頗有深意地看看二人,意味深長地笑了下。

···

褚昉下值,才出皇城南門,被賀震喊住了。

賀震如今是龍武軍左驍衛將軍,龍武軍原本隸屬於褚昉所轄羽林軍,但經此次宮變,聖上改製,從中析出萬騎營分為左右龍武軍,並單獨設立官署,專門執掌宮城禁衛,從此與褚昉統領的南衙禁軍不相隸屬。

賀震也從褚昉麾下小將一躍成為實實在在的天子親衛,他今日在城牆上巡邏時恰巧望見了禁苑內的事情。

“將軍,那狀元郎最後是不是收了郡主的東西?我要去告訴阿鷺,讓她看清這狀元郎的嘴臉!”

自上次吵架,賀震一時口快說出退婚的話,陸鷺至今不肯理他,他私以為還是因為周玘的緣故,一直對周玘多有關注,就等著抓把柄去跟陸鷺告狀。

褚昉頓了下,意識到賀震生了誤會,想了想,並沒及時糾正,隻是阻攔道:“我若是你,就不告訴阿鷺。”

賀震本打算用這個把柄哄陸鷺回心轉意,聽褚昉此話,不解:“為何?”

褚昉隨口道:“收個東西不算什麽,可大可小,你現在去說,阿鷺隻會覺得你搬弄是非。”

賀震不這樣認為:“收個東西還不算什麽嗎?阿鷺說我要是敢收別的姑娘送的東西,他就打折我的胳膊,怎麽到狀元郎這裏就不算什麽了?”

褚昉看看賀震,又看看他的胳膊,忽生出些同情來。

陸家女兒確實有些蠻橫生在骨子裏的,隻不過一個露於表,一個隱於內。

褚昉耐心誘導:“你現在告訴阿鷺,周諫議至多折根胳膊,他若是痛改前非,哄得阿鷺回心轉意,你豈不是徒勞一場,還落了個愛說是非的名聲?”

賀震想了想,深以為然,佩服地說:“將軍,還得是你!”

又問:“那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等。”褚昉看向賀震提點:“如今崔太妃、周夫人、聖上和郡主的心思都很明確,唯周諫議在苦苦支撐罷了,但大勢所趨,看他撐到何時。”

賀震覺得有理,又覺說不上來的奇怪,說到底就是一件爭風吃醋、兒女情長的小事,將軍怎麽像行軍打仗似的,如此鄭重其事。

“在這門婚事落定之前,你沉住氣,不要告訴阿鷺。”褚昉再次提醒。

賀震爽快應好,問:“將軍,你覺得這門婚事能成嗎?”

褚昉默然片刻,搖搖頭:“不知道。”

從目前情況看,穎安郡主的心思就不必說了,崔太妃和聖上也都很中意周玘,聖上甚至為了撮合二人不惜忙裏偷閑帶他們到禁苑消遣,足見用意頗深,而周夫人顯然接受了崔太妃和穎安郡主釋放的訊息。周夫人與陸鳶親厚至此卻都放棄了她這位兒媳,隻看周玘能不能做他母親的主,能不能妥妥當當避開天子恩寵。

這事難辦,卻也並非全無辦法。

他便也添把柴、加把火,替陸鳶試試周玘的真心。

賀震哪裏知道褚昉麵色無波地慮想了這麽多,一想到他和陸鳶莫名其妙和離,就滿肚子疑惑,想了想,壓低聲音道:“將軍,前夜我值守,聖上與我話家常,不知為何問到了你和長姐的事,問你們和離的緣由,還問你們現在是何情況。”

褚昉一愣,問:“你如何回的?”

賀震道:“實話實說啊,我說不知道,聖上就沒再問了。”

又奇怪:“真是沒想到,聖上也這般愛聽閑話。”

褚昉忖了片刻,聯想之前聖上派人跟蹤周玘、撞破他與陸鳶出雙入對的事,猜想聖上已然知曉周玘和陸鳶的關係,聖上明知周玘心意卻還強行牽線,顯然不看好這段姻緣。

而聖上旁敲側擊,企圖詢問他和陸鳶的情況,必是還有其他考慮。

他和周玘畢竟同朝為官,周玘果真一意孤行娶了陸鳶,他再大度不介懷,少不得尷尬。

聖上顯然不想麵對如此境況,更何況,聖上摸不準他和陸鳶到底有何恩怨,摸不準他到底會不會介懷,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周玘另娶。

“子雲,下次聖上再問你我和……陸姑娘的事,你就說,複雜的很。”

賀震嗯了聲,隨口問:“有多複雜?你和長姐到底為甚和離,還有挽回餘地嗎?”

褚昉笑了下,卻是說:“隨緣。”

二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褚昉問起賀震與陸鷺的近況,聽他說起上次拜訪陸家見陸鳶收拾行裝,似要出遠門。

褚昉隨口問句:“她可有說去哪裏?”

賀震道:“好像是汝州。”

褚昉隨意嗯了聲,似並沒放在心上,腦中卻在搜尋現任官汝州的舊部,才想起一個任汝州府果毅都尉的舊部,卻在此時聽賀震問:“將軍,你是不是有苦衷?我覺得你還在記掛長姐。”

褚昉身子一僵,勒馬停駐,看賀震片刻,狀似無所謂地說:“何出此言?”

“我聽說媒人都快把你家門檻踏平了,都是說親的,你要是放下長姐了,怎麽不抓緊娶新婦?”

褚昉默了會兒,認真看向賀震,以過來人的語氣說:“等你成過親就知道,無拘無束是多難能可貴。”

言外之意,他不娶新婦不是因為記掛陸鳶,隻是想再無拘無束一陣罷了。

賀震很是不讚同,“以前長姐在的時候,也沒見拘束著你呀?你不還常常找我喝酒嗎?”

褚昉臉色變了下,一夾馬肚撇開賀震去。

賀震打馬追上,接著說:“將軍,你問長姐去向,是要去送她麽?”

“不去!”

作者有話說:

聖上: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