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拜訪陸家 ◇

◎現在說一別兩寬,不覺得晚了麽◎

翌日, 褚昉臨出門,見褚暄竟未去當差,在前院來回踱步, 似有些煩心。

褚昉喚人近前, 問:“在這裏做什麽?今日不必當差麽?”

褚暄這才說了因由:“周元諾高中狀元,今日擺燒尾宴,邀我赴宴,我想送方硯台做賀禮,咱家庫房裏不是有現成的麽, 昨日就跟母親說了, 不知為何現在也沒給我。”

褚昉默了一息,說:“那你在這裏徘徊作何,怎麽不去找母親拿東西?”

褚暄歎口氣,壓低聲音:“怎麽沒去,我去了, 還沒進門就聽見哭聲一片, 有表姐的,有果兒和五郎的,生離死別一般,不知道的,以為咱們褚家怎麽苛待表姐母子呢!煩都煩死了!”

褚昉皺眉, 他竟沒料到表妹如此難纏,連母親都勸不動。

褚暄無奈地搖搖頭,看向褚昉手中拎著的錯金漆木匣子, 靈機一動, 眼睛都亮了, “三哥, 你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可否勻我一件小物?我總不能空手去赴宴吧!”

褚昉下意識往後一撤手,“我有用處,勻不得。”

他這般躲閃,褚暄也沒再勉強,想了想,說:“算了,我去管九娘借點錢,先買一方硯台吧。”

褚昉阻下胞弟,“你怎能花妻子的私財?”

“那這不是救急嗎?”褚暄一點兒也不難為情。

褚暄夫婦感情好,褚暄並不覺得從妻子那裏借錢是什麽丟人的事,但褚昉不想胞弟這樣做,想了一會兒,摸下隨身玉佩給胞弟:“拿去集玉閣抵押,換一方硯台和一支宣城紫毫。”

“換宣筆做什麽?”

宣筆做工精細,剛柔得中,且裝模雅致,深受文人墨客推崇,甚至被朝廷列為貢品,可謂毛筆之首,其價格自是不菲。

三哥好好的要宣城紫毫做什麽?

“我有用處。”又是這句。

褚暄也不知這個“用處”有何需要藏著掖著的,但兄長不說,他自知問不出來,沒再徒勞,拿了玉佩出府。

兄弟二人相伴到集玉閣,換了筆硯之後各取所需,分道揚鑣。

臨別,褚暄才想起來問:“三哥,你這是要去哪裏?”

“陸家。”褚昉幹脆地回答。

褚暄惑了一瞬,想起兄長出征西疆之前的異樣,想他大約因包庇表姐一事惹惱了嫂嫂,心中有愧,生了哄誘之心,這是要上陸家接人去,那宣筆約就是給陸父帶的禮物,遂順□□待了句:“嫂嫂不是還有弟弟妹妹和侄兒嗎,你再帶些好玩的小東西去,禮多人不怪,定能把嫂嫂接回來!”

“不必。”褚昉神色淡漠地否了胞弟的主意。

褚暄轉念一想,這確實不像兄長的行事風格,便什麽也沒說,撇下他走了。

褚昉並未立即打馬離開,勒馬原地轉了幾圈,折回集玉閣又拿了一支宣筆,還管掌櫃借了些銀錢。

途經瑞金坊,挑了兩隻珠花,又經賣玩具的小攤,問小販:“七歲和五歲的小郎子喜歡玩什麽?”

小販見褚昉貴氣逼人,手中拎著的漆匣極為精巧雅致,想是個財主,遂天花亂墜一番推薦,給他包了一大包小玩意兒。

褚昉爽快付了錢,把匣子係在馬鞍一側,這才撥馬往陸家去。

···

因褚昉說今日要來接陸鳶回家,陸敏之特意告假等在家中,一來有意留褚昉在家中用飯,緩和姻親關係,二來,也怕褚昉撞上周玘,再生是非。

陸家小奴特意在門口侯迎,遠遠瞧見一位俊朗挺拔的公子打馬而來,像褚昉,但又不是很像。

他手中鞍側大大小小的匣子,瞧著很是熱鬧,與陸家姑爺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性格格不入。

小奴不敢認,小跑著往前迎了幾步,愣住了,果真是褚昉?

“姑爺到了!”

小奴揚聲一喊,又引了幾個家奴出來相迎,七手八腳去接他手中的東西。

褚昉把其他匣子給了出去,單拎著最初的那個,有小奴仍要接,被他冷目掃了一眼,沒敢再獻殷勤。

將跨進大門,陸敏之叫著“賢婿”迎過來,褚昉見禮稱句“嶽丈”,便沒別的客套話。

“阿鳶,照卿來了!”陸敏之朗聲笑著衝女兒閨房喊。

陸鳶帶著妹妹一道出了房門,看見褚昉身後提著大大小小匣子的家奴,愣了下,但隨即回神,要給褚昉施禮。

卻聽褚昉說:“這些東西都是照英買的。”

沒頭沒尾一句話,聽得陸鳶又是一愣,卻旋即就點了點頭,說:“勞煩五弟了。”

褚昉似是覺得解釋得不夠透徹,又說:“他非要我帶來的。”

話裏話外都想告訴陸鳶,他無意討好。

陸鳶笑了笑,沒有說話。

陸敏之卻叫了兩個孫兒出來,笑著說:“快看姑父給你們帶了什麽好東西,快去謝謝姑父!”

兩個小郎子笑著同褚昉道了謝,當即拆開來看,不一會兒便拿著珠花跑來問:“這是給姑姑的嗎?”

褚昉微頷首。

二郎咯咯一笑,遞給陸鳶姐妹一人一個珠花,又折返回去繼續拆看匣子。

陸鳶說了句“謝國公爺”,看向陸鷺,陸鷺雖不喜褚昉,仍是禮貌道謝。

不消片刻,元郎拿了兩個精致的細長漆匣,跑過來問:“這裏麵的筆是給誰的?”

褚昉微微一頓,接過其中一個匣子交給陸鳶,“這是給周家三公子準備的賀禮。”

又對元郎說:“另一個是小叔叔的。”

元郎得了話,拿著匣子跑去找陸徽。

陸鳶姐妹和陸父卻都心中一沉,褚昉好端端地為何要給周玘準備賀禮?他知道了什麽?

好在幾人都沉得住氣,麵色並無異樣。

陸敏之招呼褚昉往廳堂去,聽他說道:“嶽丈大人,我有話要跟夫人說。”

陸敏之愣了一下後立即應好,尋個借口把陸鷺支開,自己也去了廳堂。

陸鳶隻好把人帶去閨房。

褚昉把匣子放在桌案上,陸鳶為他斟茶,夫妻兩個又是相對無言,捧茶不語。

沉默少頃之後,褚昉先開口:“你遞和離書,隻是因為子嗣一事麽?”

陸鳶思想片刻,摸不準他為何突然準備了給周玘的賀禮,也不知他是否察覺異常,遂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母親也說,國公爺年紀不小了,子嗣不能再耽誤。”

這是鄭氏原話,之前聽來無甚毛病,但如今再聽,就有了另一層味道。

褚昉呼吸微微促了一息。

她在說他年紀大,他的確長她六歲,不,若按生辰計算,是六歲零十個月,將近七歲了,不比周玘年輕。

可他看上去,還是與她般配的吧?

而且,他隻是年歲大些而已,不論形貌還是其他,並不差吧?

褚昉眉心緊了緊,音色不易察覺的沉下幾分,“不過二十有五,未及三十,緣何就要擔心子嗣一事。”

陸鳶察覺他微妙的不服氣,沒有接話。

褚昉也不指望在他麵前一貫扮演恭順的陸鳶能說出反駁或抱怨的話來,知她向來奉行沉默如金,遂直接說:“若因子嗣一事,你不必再擔憂,母親和我都不會再逼你,你且慢慢調養,順其自然便罷。”

說罷這些,見陸鳶沒有回應,褚昉接著說:“我已命人買了宅子,孟華也會搬出去另住。”

陸鳶終於抬頭看了過去,眼神中不可抑製地閃過詫異、困惑。

褚昉不喜這樣的目光,她竟真的以為他一直都想娶平妻,並且對這事毫不在意?

他知道她不在意,早就知道的,無須如此憤怒。

“你還有何擔憂,隻管說來。”褚昉對上陸鳶的目光,認真問。

話至此處,陸鳶便是再困惑、再不敢置信,也明白過來:褚昉反悔了,不打算和離了。

為何會如此?明明說好的,隻要父親不去纏鬧,他不會留她這位妻子,為何臨時變卦?

難道,他真的已經知道了她和周玘的前緣?

“國公爺,我知你當初娶我並非甘願,這三年亦不舒心,我,也有此感,所以,我想,還是一別兩寬吧。”陸鳶沒再找其他托辭,直截了當地說。

褚昉看著她,神色無波,眼底卻已是驚濤駭浪。

她終於說了實話。

當初,他娶她是不甘願,她嫁他亦不甘願,這三年來,她不舒心,她從沒有忘記過她的舊情郎,她大概一直在等著離開的這日。

若因子嗣,若因平妻,他都可以解決。

唯獨這三年的不甘願、不舒心,還有她念念不忘的舊情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一夕之間也束手無策。

“陸氏,你現在說一別兩寬,不覺得晚了麽?”

陸鳶從這話裏聽出濃重的不甘心,將要開口再說,聽褚昉說道:“此去疏勒,給你帶了些東西回來。”

褚昉將匣子推給陸鳶。

從褚昉進門,這匣子就一直在他手中,不曾讓任何人碰,陸鳶沒有起過探究的心思,更不曾想過這裏麵的東西竟是他千裏迢迢從疏勒帶回來的。

陸鳶疑惑地看褚昉一眼,手下已打開匣子,入目是一雙不曾見過的骨匕。

但她並不陌生,那是四年前她途徑疏勒時找老工匠定製的信物,雖不曾見過,卻一眼就勾起了記憶。

彼時,她剛剛及笄,為著生意要去一趟波斯,周玘說等她回京就去提親,還特意編綴了《笑林廣記》供她路上消遣解悶。

投桃報李,她定了這雙骨匕。

卻沒想到,陰差陽錯,這雙骨匕竟落到了褚昉手裏。

骨匕旁側放著一個繡花袋子,是她之前用來裝《笑林廣記》的,雖然知道裏麵是什麽,她卻還是打開了。

破碎的舊本《笑林廣記》、周玘的文章、周玘的藥方,還有她的脈案。

顯然,褚昉知道的、以為的,遠比她想象到的多。

他知道她和周玘的舊情,知道她不曾喝藥調養,恐怕也會以為,她不肯為他生兒育女,一心離開褚家,都是為了周玘。

而他給她看這些東西,就是在告誡她。

他從何時察覺的?陸鳶細細回想,憶起他出征前那個反常的夜晚。

他叫她生個孩子,還要她既嫁從夫,抱貞守一。

所以,他從那時就已決定,不會放她離開了嗎?

“國公爺,想說什麽?”陸鳶問。

聽來甚是平靜,褚昉卻還是從中聽出了死灰一般的落寞。

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卻是冷聲說:“你這輩子,隻能做褚家婦。”

陸鳶沒有回應,房內一時靜的出奇。

卻在這時,院裏傳來陸鷺高興的呼喊聲:“元諾哥哥,你來了!”

褚昉坐了片刻,起身要出門。

“國公爺!”

陸鳶不覺提高了音量,是褚昉從沒有聽過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