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李建
“李建,放月假也不回家啊?”
“哦,我媽說他們這周要出去旅遊,我就不回了。”
“那你自己在宿舍吧,我們走了啊。”
“好。”
等室友提著大包小包都走光了,李建這才站起身,從兜裏掏出電話卡插到宿舍的座機上。
“喂,媽,我這月月假不回家了,作業有點多,就四天時間,一來一回地怕做不完。”
掛掉電話,他脫下校服,從櫃子裏掏出一身破舊的運動裝和一頂太陽帽,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宿舍樓。
上個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看店的工作,店老板見他可憐,同意每個月可以去幫幾天忙,給他按天結算,四天的工錢,夠他在食堂吃半個月了,當然,他吃的東西也都是最便宜的,如果換成下鋪那位,可能一頓就能把這些錢都吃掉,李建可舍不得。
這家店是一家零售用品店,就開在學校不遠的街邊,也是偶爾來這裏買一些文具,和老板攀談起來,逐漸熟絡,老板才肯幫他。
不過李建也不是沒有犯怵的地方,這家老板的兒子並不太好相與。
老板老板娘人都不錯,就是養了個不成器的兒子,仗著家裏買賣做得還行,從小就習慣了從收銀台裏偷錢去遊戲廳打遊戲,店裏一個月的營收,要被他拿走一大半去遊戲廳揮霍,老板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反而適得其反,兒子不僅不收心,還在遊戲廳結識了不少小混混,高中三年學的什麽都不是,幹脆就不讀書了。
畢業後,老爹讓他在家裏幫忙看店,他可好,經常招一些狐朋狗友地來店裏吃吃喝喝,本來這個小店經過多年的經營,有著挺好的底子,這幾年被兒子造的,已經快被掏空了。
李建第一次來的那天,他家兒子不在,老板愁眉苦臉地坐在店裏發呆,就連李建進門都沒聽見。
“您好,您這最便宜的鋼筆是哪種?您好?老板?”
足足喊了好幾聲,老板才回過神來,見來了客人,忙熱情起身:“小夥子,想要什麽?”
“我說您這最便宜的鋼筆是哪種?”
“這根便宜,一塊錢,不過提前說好這筆可能不太好用,有學生說沒用幾次就不下水了,我還準備這批貨賣完就不進了。”老板很實在。
李建點點頭:“行,那我買一根。”
老板有點意外,都告訴他不好用了,怎麽還買?他上下打量了李建一下,轉而明白過來,這孩子估計家裏條件不怎麽樣。
隨即,他又想到自己那個兒子,兩相對比,心裏很不是滋味,不由得嘮叨起來:“你這孩子,一看就是個好學生,不像我那兒子,你說我就這一個孩子,做買賣攢的錢不都是給他的,現在學也不讀了,家裏也不管,錢都讓他霍霍沒了,將來拿什麽生活?哎。我兒子要有你的一半,我都要去燒高香了。”
李建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您別這麽說,我家裏是沒您的本事,才隻能靠讀書這一條路了。”
老板見他這樣說,心裏更有點難過,於是扭頭從貨架上拿了一盒高檔鋼筆塞到李建懷裏,對他說:“我喜歡你這孩子,今天第一次來,這筆我送你了,以後缺啥少啥就來,我姓王,你叫我王叔就行。”
李建受寵若驚,連連推辭,王老板態度堅決讓他收下,言語之間頗有些動容:“我就喜歡愛讀書肯努力地孩子,我守在學校邊上開了 20 年的店了,就是喜歡這讀書的氛圍,學著孟母三遷才來的,結果東施效顰了沒學好,像你這樣的孩子,我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一根筆對我來說不算事,舉手之勞,拿著吧。”
李建感動的不行,深深地給老板鞠了一躬,再抬起頭時,眼中含著淚。
一支筆對於其他人不算什麽,但沒人知道,對於李建來講,一根筆是他的全部。
初中的學校守著老家的縣城,班裏的同學都知道他家境不好,爸爸早逝,媽媽一年就是耕種那一畝三分地,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要是趕上年月不好,旱澇不定,基本上等於沒收成,原本初二那年媽媽就想讓他輟學去打工了,是班主任為他家裏申請了助學金,這才勉強讀了下來。
但沒人知道他是怎麽堅持下來的,他堅持要逃離縣城,到更大的地方更好的學校去,堅持要逃離來自身邊人惡意的嘲笑。
他們會笑他一年到頭也不換換衣服,就連路過他身邊都要捏著鼻子走路。
有一年冬天,他的棉襖破了洞,棉絮直往外鑽,媽媽隨便給他縫了兩針就算是補丁過了,第二天上學,他把棉襖脫下來搭在椅背上,後桌的同學趁他不注意,從補丁的地方往外掏棉絮,幾乎要將棉絮掏空,下課時從頭上往下撒了他一身。
棉絮飛飛揚揚迷了他的眼,他一邊揉著混著眼淚和棉絮的眼睛,一邊聽著很多人圍在他身邊哈哈大笑,一邊默默把所有的棉絮都撿起來,一點一點再從那洞裏塞回去。
後來,李建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他以為他終於逃過了所有不堪的過往,卻不知,這裏卻是另一個龍潭虎穴。
高二那年,同宿舍的同學有一半都談了戀愛,李建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想這些,他所有的精力都應該放在學習上,考上好大學,將來找到好工作,才能改善自己的家境。
但他依然控製不住地想要接近那個女孩,那個並不是班裏最漂亮的,卻是曾經給過他笑顏的女孩。
女孩名叫唐宛,學習成績中等,不是老師眼中最好的那種學生,上課愛講小話,喜歡把校服的褲腳偷偷改小,弄成修身褲的樣子,會在頭上綁上新買的頭飾,悄悄地拿著鏡子臭美,有時有男生總喜歡捉弄不愛說話的李建,她還會大咧咧地錘他們一拳,罵道:“你們幾個男生要不要臉,隻會欺負人家李建。”
唐宛長得好看,個頭高高瘦瘦的,家境也不錯,在男生群裏很吃得開,所以她說話有時很管用,她發完彪,男生反而嘻嘻哈哈地跟她道歉:“喳!唐娘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拉!”
李建噗嗤一聲笑出來,馬上又捂上嘴,恐怕這笑容落到任何一個人的眼裏。
再後來的某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每天的抓肝撓肺,鼓起勇氣去跟唐宛告了白。
李建直到現在依然清晰的記得,唐宛當時充滿詫異的眼神,反應過來後,她說:“不好意思李建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這人是有點喜歡打抱不平,我同情你,但我不可能喜歡你。”
從那天起,李建又回到了與書本為伴的日子,雖然他的成績在班裏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尤其是生物,每次考試都能考滿分,雖然他計算機能力突出,還拿過省級的獎項,可他依然改變不了自己是窮人家孩子的事實,他再也不會讓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天從王老板的店鋪裏走出來,李建把握在手裏的鋼筆小心翼翼地塞進了背包,拉上拉鏈後抬頭剛要走,就撞到了一個人,對麵那人立刻嚎叫起來:“你長不長眼睛啊,幹嘛那!我的新鞋都讓你踩髒了。”
李建忙連連道歉,他卻不依不饒,拽著李建的衣領非要讓他賠錢。
這時,王老板從身後的店鋪拿著一根杆子衝出來,大吼道:“王青澤,給我滾進去,再給老子找麻煩我斷了你腿!”
王青澤斜眼瞥了眼自己暴怒的老爹,不再作聲,哼了一聲進了店。
王老板走到李建跟前賠了不是,然後轉身就回去教訓兒子去了,李建站在門口聽了一會,王青澤似乎根本不怕他爸,隨王老板怎麽罵,他都當耳旁風,聽煩了,就走進後屋,當的一聲把門一關,一切都安靜了。
那是李建第一次見王青澤,一個二溜子樣的不良青年。後來幾次來這裏買東西,有時是王老板在,有時是王青澤在,如果是王青澤在,李建一般也不多話,拿上東西就走。
他是有點怕王青澤的,特別是有一次正好撞見他和一個年紀不大、身上畫著紋身的女孩坐在店裏親熱,這可把李建嚇夠嗆,東西都忘了買,轉身就跑了。
所以這次月假來這裏打工,李建心裏一直祈禱著王青澤最好不要在,最好不要在。
然而事與願違,他剛走到街角,就已經看見王青澤拉著一個女孩正在門口玩鬧。李建想了又想,還是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王青澤當然聽自己老爸說過李建要來店裏幫忙的事,見李建低著頭唯唯諾諾走過來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他心想,這老王可真是,下輩子當菩薩合適。
他搖頭晃腦地迎上去,往李建肩上一拍:“給我爸看店來了啊,怎麽的,我看你好像挺怕我?”
李建強裝笑臉:“沒、沒有,少東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青澤發出爆笑,半天都沒停住,一邊笑一邊說:“你是古代穿越來的嗎,還少東家,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他身旁的女孩也跟著笑得花枝亂顫,聲音有點刺耳。
“我,我……”李建一雙手互相揉搓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青澤總算笑夠了,這才拉著李建進了店裏,把他往收銀台那一按,說:“我爸我媽進貨去了,今天這就交給你,好好賣,我爸說了,賣得好有賞!”說完,他抬起手摟過女孩的脖子,湊上去親了一口,笑嘻嘻地說:“我倆呢,先找個地兒嗨皮去,你要有興趣,晚上哥給你也帶回來一個。”
“不不不,不用。”李建羞憤的恨不得一頭紮進地裏。
王青澤卻不管不顧繼續開黃腔:“怎麽了,還是處?哎呀,你們學校我可是見過不少漂亮妞,搞一個啊。不行哥幫你,我對追女孩有的是辦法。”
旁邊女孩一聽不高興了:“哎呦王哥,你又看上誰了?”
兩人嘻嘻哈哈地走了,留下李建,心裏卻燃起一團火。
他從沒聽過這樣的話,學校裏的學生再大膽再頑皮,也沒有人敢說出這些讓人麵紅耳赤的話來。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他做了一個長長的春夢,夢裏的對象,是唐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