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紛至遝來的回憶烏泱泱湧過去一大片。

於現在枯燥乏味的灰色人生中回看,那段日子被染得五彩繽紛。

但她隱約記得,那時候她也覺得煩悶,覺得痛苦,覺得壓抑。

有和孟鷗執手狂奔的日子,也有被書堆壓到直不起腰的日子。

倒計時每撕下一日,就像是喪鍾多鳴一回。

現在回憶起來,怎麽什麽都是好的呢。

或許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一個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再度回看眼前的孟鷗,向悠感到有些恍惚。

記憶裏的孟鷗,是青春洋溢的,不羈灑脫的。

風吹起他白t恤的衣角,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更燦爛。

而眼前的孟鷗,說不出哪裏變了,但總覺得有些不一樣。

可能是稚氣褪盡了,可能是眼神變了,可能是臉頰更加瘦削有棱角。

哪怕他還是像從前那樣,微微抬著下巴,垂眸似笑非笑地看她,可就是不同。

“喂。”孟鷗含笑屈指敲了敲桌麵,“別話說一半跑去發呆呀,搞得我怪冷清的。”

“哦。”向悠呆呆地應道。

“鄭老師跟你說什麽了?”孟鷗試圖接上那個話題。

向悠低下頭,用銀質小勺攪著逐漸變涼的咖啡。

她的聲音也有些發悶:“就……問我現在幹什麽,在哪工作。”

“你怎麽答的?”孟鷗問。

“如實回答了啊。”向悠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廢話。

“還問了什麽?”孟鷗的問題突然變得很多。

向悠攪咖啡的手頓了一下:“沒有了。”

“沒有了?”孟鷗反問。

“……沒有了。”

孟鷗沒再追問下去,舉杯低頭吸了口飲料。

向悠本能地也將杯子舉起,還沒碰嘴,莫名覺得同時飲用有種刻意的尷尬,隻得又將杯子放低。

就算她的動作再慢再輕,陶瓷杯碰到玻璃桌還是“當”的一聲。

更尷尬了。

她撒了個慌。

相信孟鷗也看出來了。

那天的最後,鄭老師問她:“你和孟

鷗還在一起嗎?”

向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搖搖頭:“沒有了。”

鄭老師眼角微垂,看起來有幾分惋惜:“有點兒遺憾啊。”

向悠沒敢看她,兀自看著風將落葉卷得飄飄揚揚。

“是啊,好遺憾。”她微笑著道。

好遺憾。

-

“你們昌瑞的天氣,真是比a市舒服多了。”

孟鷗放下玻璃杯,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啟下一個話題。

“什麽叫‘我們昌瑞’……”向悠小聲嘟嚷了一句,“我又不是昌瑞人。”

孟鷗被她這清奇的杠點搞得怔了一下,末了笑道:“不是你的,難道還是我的?”

就不能誰的也不是麽。

一座城市又不像富士山,能被誰所私有。

但她想想還是沒反駁下去:“好吧。”

孟鷗看了她兩秒,繼續道:“最近秋天,你都不知道a市有多幹,兩台加濕器都快吹抽筋兒了,每天起床臉上還是幹得疼。”

“……”向悠有點無言,“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在a市上的大學?”

空氣陷入了靜默。

孟鷗沒話找話的行為,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

好在他臉皮夠厚:“那你是不知道,今年比往年都要幹。”

要不是這麽厚的臉皮,怕是在a市都待不下去。

向悠投降:“我確實不知道。”

大學畢業後她就沒去過a市了,太遠,也沒有必要。

而且還有充分的不去的理由:孟鷗在那兒。

因此,畢業後的兩場同學聚會都被她給推了。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之前你們學校附近在建的那個劇院,今年終於完工了,你知道嗎?”孟鷗道。

“就是那個‘一年有三百天在放假,六十五天的工作日裏還有完整雙休’的工地?”

向悠說完才記起,這是孟鷗當初的評價。

因為太形象,被她記了好久,一不留神就說出口了。

在向悠的大腦裏,有一個區域記了很多這種廢話。

她沒想記這些東西的,但大腦從不聽她使喚。

知識

背了就忘,這些話倒是聽一遍就給鎖到那個區域裏,記得牢牢的。

而在很多個瞬間,大腦會觸景生情地調出一些話。

下大雪了,她的腦子會說:“老天爺有意讓你跟我白頭,打什麽傘啊,給人家氣得鼻子直呼氣兒。”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應景地卷來,把她的傘掀翻了。

而向悠憤憤地站在原地,頭是白了,但隻有她一個人。

買到了難吃的食物,她的腦子會說:“一回生二回熟,誰讓你不信邪來第三回 ,當然爛了。”

向悠攪了攪碗裏漿糊一樣的東西,想說別一天到晚亂用俗語。

跟誰說呢。

跟她那叛逆的大腦吧。

-

大抵記起是自己曾說的話,孟鷗會心一笑:“是,你還記著呐。”

也不知道是說記著什麽,就當是指那個工地吧。

“我又沒有健忘症……”那麽大一個建築工地,每天在宿舍裏晾衣服就能看到。

看了四年,四年都沒什麽變化,怎麽可能忘。

“上個月公司發了張票,我就大發慈悲,去給人吸吸甲醛。”孟鷗道。

“神經病……”向悠小聲道。

這人一天到晚就喜歡貧,真委屈他生在南方了,現在在a市也算是如魚得水。

不過總打擊人不好,向悠試圖變得捧場點,“看了什麽劇?”

孟鷗很賤地一揚眉:“你想看但一直沒看得成的大悲。”

真是的!

幹嘛要給這種人捧場!

向悠不悅地一扁嘴,大學期間有國外劇團來巡演大悲,一回沒搶的上票,還有一回恰逢期末周,想著自己岌岌可危的績點,她還是放棄了。

而第二回 孟鷗搶到票了,得知她沒空,轉手把票賣了。

考完最後一門後,他拿著賣票的錢請她去了私人電影院,放了場大悲,勉強圓了半個夢。

見她惱怒的樣子,孟鷗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開始哼歌:“doyouhearthepeoplesing,singingthesongofangrylady……”

“你能不能別毀歌呀!”向悠沒忍住在桌下踢了

他一腳。

那一腳剛好踹到了小腿骨上,孟鷗疼得躬身悶哼了一聲。

向悠心裏有點過意不去,正想道個歉,就見孟鷗一抬頭,卻對著她笑。

就是從前那種特別賤兮兮的笑。

哪有人挨了打還笑的。

更何況他一笑,就顯得向悠的道歉特別沒有必要了。

不道歉,向悠也不知道該接什麽,隻能發怵地望著他。

有一點不好意思,有一點不知所措,也有一點茫然。

慢慢地孟鷗不笑了,隻是彎下腰垂下手,稍微揉了揉那個地方。

眉頭皺得緊緊的,表情也有點嚴肅。

向悠不自覺握緊了咖啡杯。

不過嚴肅隻是出於疼痛,少頃後他放鬆下來。

他喝了口飲料,喉結一滾,很耐心地等嘴巴裏清幹淨後才開口:“其實也不是很好看,那是個新劇團,唱得不怎麽樣。”

“老劇團也是從新劇團過來的嘛,多積攢點經驗可能就好了。”向悠努力擺出一副放鬆閑聊的姿態。

“那不一定,有的劇團那是初登場就和別人不一樣。”

這下是孟鷗把話聊死了。

向悠的拇指摩挲了下杯壁,糾結要怎麽接。

但很快她便不用考慮了。

孟鷗給她拋出了個更難答的話題。

“你之前一直想看的那個劇團,不就是這樣麽?”孟鷗頓了頓,“聽說年底他們又要來國內巡演了,站在a市,還想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