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崇寧長公主駕到——”隨著一聲拖著尖細長腔的內臣聲音, 所有人都瞬時安靜了下來, 包括先前還在七嘴八舌指指點點的那些貴婦貴女們。

正廳內, 女眷們自然的分列兩側, 閃出中間的一條路來。崇寧長公主與駙馬走過來, 身後跟著抱著小公子的嬤嬤, 還有四個伴駕的丫鬟。

佩玖與櫻雪乖乖的站在穆庾氏身邊, 這是佩玖兩世以來頭一次見崇寧長公主,特別是聽過了這位公主的傳奇經曆後,佩玖此刻心中是既緊張又好奇。

她抬眼偷偷瞄向崇寧長公主, 見長公主身著一件碧霞雲紋蜀錦襖,外披素絨狐毛鬥篷,看起來捂得格外嚴實!如今雖已開春, 但冬日的餘寒尚在, 加之公主又堪堪才出月子,故而穿的較旁人暖一些倒也應該。

長公主步履輕盈的走來, 佩玖悄悄看公主的容顏, 氣若幽蘭, 雍容閑雅, 全然不似個年近三十的婦人。若算起來, 穆庾氏與公主屬同一輩人, 穆庾氏隻比公主年長六歲,但這一經對比,卻儼然兩代。

見沒有人發現自己的失禮, 佩玖便大著膽子又將視線移到長公主身旁的駙馬身上。粗略打量一番, 這位駙馬爺身量修長,品貌非凡。既不像書生那般文弱,也不似武將那般粗獷,剛中並柔,折中的恰到好處。

這時,佩玖隱約聽到身後有兩名貴女,帶著豔羨至極的語氣小聲嘀咕:

“原本隻知駙馬爺是狀元之才,想不到樣貌也是如此出挑!”

“畢竟是長公主嘛,聖上親自挑的駙馬,自然是樣樣都超群拔俗。”

……

狀元?這倒有些出乎佩玖的預料。她原本以為長公主位高權盛,附馬則籍籍無名,那附馬大約就如依附於長公主身邊的男寵一般,該是個傅粉何郎的存在。

卻想不到竟是個逸群之才!

佩玖的視線在附馬爺身上逗留了片刻,才悄悄移開。心下不禁暗歎,這一對兒還真是傳說中的郎才女貌。二人走在一起不隻氣場相合,還都保養得當,便說他們是對兒新婚的小夫妻,也是有人信的。

今日匯集於公主府的,雖說都是達官勳貴之妻之女,但在京城一應權貴當中,鎮國將軍府的地位還是超然於眾的。故而在崇寧長公主經過穆庾氏這邊時,特意駐了下步子,頷首笑笑。

穆庾氏忙欠身還禮,敬一聲:“長公主。”雖說鎮國將軍府的名號響,但她畢竟不是將軍府的女主子,也有些受不起長公主的如此禮遇。

崇寧長公主有意寒暄兩句,便問起:“聽說夫人的一雙兒子已上戰場,為國效力去了?”

“有勞長公主掛心,臣婦的一雙犬子能為國盡心,榮幸之至。”穆庾氏躬身答道。

崇寧長公主露出個溫柔的笑容,宛若蓮花綻放,釋出聖潔光輝。眸中流露讚許之色,她的確感激每一位為國為民的勇士。

接著,崇寧長公主的視線移向穆庾氏身側的兩個丫頭身上。先前的讚許立馬轉化為慈愛,笑著問道:“這兩位,莫非就是將軍的兩位千金?”

穆庾氏點點頭,私下裏捏了捏緊挨著自己的佩玖的手,又丟給她個眼色。

佩玖麵上怔了怔,求助的看看姐姐穆櫻雪。櫻雪領會其意,立馬機靈的朝長公主行禮:“櫻雪見過長公主。”

雖說佩玖活了兩世該是經驗不少,可上輩子活到二十多歲她也沒見過真正的皇室,確實不怎麽通曉禮儀。她分不清何時應該跪下行大禮,何時應該福福身子行常禮,何時又應頷首淺笑行虛禮。

但櫻雪就不同了,將軍府雖疏於貴女禮儀的教導,但外祖母府上不同,因而常去外祖母那邊小住的櫻雪,較為明白這些。

有姐姐珠玉在前,佩玖隻要有樣學樣便是了,她照姐姐方才那樣福了福身子:“佩玖也見過長公主。”

“噗嗤”一聲,崇寧長公主笑出聲來!說不清為何,就是莫名覺得那個‘也’字有些可愛,配上那懵懂的麵部表情,將依葫蘆畫瓢的意思詮釋的格外到位。

自覺得有些失禮的長公主拿絲帕掩了掩唇,輕吐二字:“免禮。”

長公主轉身給駙馬個眼色,附馬便接過下人手中的一條瓔珞遞給長公主。長公主接了過來,拿給佩玖,同時道:“櫻雪兩歲時本宮倒是見過,見麵禮那時便給了。佩玖這丫頭本宮今日頭回見,自然也應給個見麵禮。”

說罷,長公主又將手往佩玖跟前遞了遞,可佩玖還是有些不敢收。穆庾氏在一旁小聲提點道:“玖兒,這是長輩的一片祝福,再不接反倒失禮了。”

聽聞此言,佩玖趕緊接過來,畢恭畢敬的雙手捧著瓔珞,朝長公主躬身謝恩。長公主點點頭,繼續往裏走去。

當佩玖意識到長公主一行已然離開數步了,才怯生生的抬起頭來。而這抬眼的一望,卻剛好與正回頭瞥她的駙馬爺四目相對!

佩玖心下一慌,不禁打了寒顫!駙馬並非麵目可憎之人,甚至看人時眼神溫柔的似能滴出雨露。可不知為何,佩玖被他無端望了一眼,就覺得心下各種不安。

“玖兒,你怎麽了?這珞子多好看啊,你怎麽一副得賞不高興的樣子?”穆櫻雪納悶的看著妹妹,不理解她的怪異反應。

佩玖緩了緩神兒,硬硬擠出個笑臉看向穆櫻雪,抵賴道:“誰說不高興啦?!”說完,還不忘得瑟的拿瓔珞在姐姐麵前顯擺顯擺。

姐妹倆正小聲嬉鬧著,忽聽到又一聲通報:“國師到——”

“國師?”

“國師怎麽會出山?”

……

安靜了許久的人群瞬時噪雜了起來。縱是一個個隻是不懂朝政的女眷,卻也皆知本朝國師猶如虛銜,幾年不曾露麵一回。

可是這些人盡皆知的事,偏偏佩玖不知。見反響如此熱烈,她凝眉看著穆櫻雪奇道:“這個國師很厲害嗎?”

穆櫻雪眉心跳了跳,剛想抱怨佩玖怎可如此無知,但轉念一想的確這些事她也是通過外祖母那邊才知道的。父親是武將,從不信這些批陰陽斷五行之士,故而在家中也從不提這些。

念及此,穆櫻雪便耐著性子給妹妹解釋起來:“玖兒啊,據傳當朝國師乃是袁天罡的再傳弟子,聖上崇敬至極!聖上早便有言在先,非關乎國運之大事,誰也不可叨擾國師。所以國師鮮少露麵,更莫說是這種女眷紮堆兒的場合。”

聽明白這些,佩玖倒不難理解大家的驚駭反應了。

這時崇寧長公主業已同駙馬走至正位,落座後衝身旁的劉公公點頭示了下意。劉公公恭敬的躬了躬身子後,往前走兩步,將浮沉一甩搭至右臂,清了清喉嚨。

既而嗓音尖細,音調鏗鏘的說道:“長公主請各位夫人小姐入座——”

聞聲大家謝過禮後,紛紛轉頭去找對應著自己身份的位子。而身份格外尊貴的,則由公主府安排的丫鬟過來引領。

“夫人,小姐,請隨奴婢來。”一個丫鬟過來請穆庾氏的同時,也朝穆庾氏行了個禮。

穆庾氏衝那小丫鬟笑笑,然後拉著佩玖和櫻雪跟她一同前往。

丫鬟將三位引領至離大堂基台最近的一席,這席上共有六人。既然能坐在離此次宴會主人最近的位子上,自然也是這一堂賓客中最尊貴的客人。就連下人對這一席的態度,都能明顯看出區於他席的尊敬。

落座後,不待佩玖將同席的幾人麵孔掃視一圈兒,就見大門處已行來一隊人。在滿堂的女眷中,這隊人格外醒目。

因為皆為男子。

領頭的男子五十上下,頭戴蓮花冠,身著羽衣鶴氅,高高瘦瘦,自有仙風道骨。佩玖心下篤定,此人便是那位國師。

國師身後跟著四位小師傅,皆是衲衣加身,戴著偃月冠。一個個年紀不大,卻早早顯露出修道之人的慈眉善目之相。

即便是大庭廣眾之下,女眷也不宜盯著男子直勾勾的看。故而除了佩玖和櫻雪這種無所顧忌的小丫頭外,其它人大多微微垂頭,隻以餘光判斷著一行道人是否已行過眼前。

行至堂中,國師帶著幾個徒弟給長公主行禮。

長公主道免禮後,才與在座諸位解釋道:“是皇兄有心,特意勞煩國師出山走這一趟,來為小公子擇名。”

如此一說,大家終於明白了。紛紛稱讚當今聖上對待長公主這個妹妹有多體貼。

長公主吩咐嬤嬤將小公子抱下去給國師看看,嬤嬤便仔細抱著繈褓中的小公子下了玉石基台,走至堂中。朝國師頷首行了個簡單的禮,嬤嬤將小公子遞給他。

國師仔細看了番小公子的麵相,又看了看他的掌心,最終在長公主和駙馬提前挑出的多個名字中,選了個“瑾”字。

“秦瑾?”崇寧長公主噙笑側頭看了眼駙馬,有詢問之意。

駙馬極為滿意的點點頭,朗聲言道:“瑾字好!懷瑾握瑜,心若芷萱。”說著,附馬側過頭看向長公主,眼神忽變寵溺,用隻有台上方能聽清的細小音量說道:“後麵還有三個字咱們先留著,若還是兒子便叫‘瑜’,若是女兒便叫‘芷’和‘萱’。”

“駙馬,你……”誰說要生那麽多的?

崇寧長公主臉上掠過一道粉霞。如今雖是當娘的人了,卻還是有些吃不消駙馬時不時迸出的撩逗之語。

下麵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隱隱感覺到長公主與駙馬之間的無聲甜蜜。駙馬方才對公主說了何話,旁人雖聽不到,但離著玉台最近的佩玖卻聽到了。不知為何,佩玖眼睛盯著玉台之上,心中卻驀然想起了娘。

大約是因為長公主臉上那種又喜又羞的神情,娘也曾有過。

雖然佩玖記不得是何時看到的,但顯然不是進了將軍府之後。進了將軍府後,佩玖從娘臉上看到的,多是紮紮實實的幸福與感恩。

穆伯伯雖不似附馬這般風流倜儻,卻也英勇神武,自帶一身武將才有的浩氣英風!繼父雖不擅搖脣鼓舌,說不出什麽撩人心弦的花言巧語,卻句句真心誠意,讓人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