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鐵錘般硬冷無情的拳頭捶砸過來, 杜茂遠那原本就不厚實的身板兒應勢向後飛去!

“啊——”一聲淒厲而絕望的尖叫, 伴著重重砸落在漢白玉地麵上的動靜。

“茂兒!”杜夫人嘶啞著嗓子吼了一聲, 便爬起欲衝過去!奈何她在地上跪了這許久, 血脈早已不暢, 乍一起來便打了個軟腿兒, 重又跌在了地上。

“夫人……”前一刻還在哭兒子的杜老爺, 這下又開始哭自己夫人。可偏偏想起也爬不起,生生跪在地板上才往前挪了幾步,扶上杜夫人。

“我沒事, 快去看看茂兒!”杜夫人忍住身上疼痛,滿心隻關切寶貝兒子。

待杜家夫婦二人好容易連爬帶滾的挪到杜茂遠跟前,才發現兒子的嘴角和鼻腔全是鮮血……

拳頭落在身上, 嘴卻流血, 難不成這是受了內傷?杜夫人驚惶的抱著兒子,說不出話, 隻發出些悲哀至極的嗚咽聲。

杜老爺在一旁, 亦是除了哭不知還能說何。頓了一會兒, 抬頭看向恭六, 灌滿眼淚的一雙老眼滿噙著著哀求之意。他在無聲的祈求, 接下來的兩拳能下手輕一些。

看著杜家三口淒淒慘慘的這一幕, 佩玖神色複雜。心下既有暢快,又有憐憫。

可惡。

佩玖暗罵一聲,用力絞了兩下手中的帕子。隻心道, 大概這世上活得最累的便是良心未泯之人。

若是純善, 便有足夠肚量去寬宥傷害過自己的人。放過對方的同時,也放過了自己。

若是純惡,坑害報複敵人時,絕不會有半分的心慈手軟!

故此,活的最累的便是她這種人了。純善已做不到,純惡亦做不到,有強烈的複仇之心,卻又良心未泯……

罷了,饒是不能饒,但她可以選擇讓自己眼不見為淨。

“血……”佩玖輕呼一聲,便以手扶額,身子無力的漸漸軟了下去。

所幸香筠就在一旁,便是素日裏反應遲鈍一點,佩玖那更加遲緩的暈倒動作也給了她足夠的反應時間。香筠抬手準確的抱住佩玖,急道:“小姐?小姐!”

“玖兒?”穆閻見狀急急過去,伸手探了探佩玖的鼻息。

穆景行也回頭看,見粉牆邊兒丫鬟已抱著佩玖蹲在了地上,佩玖好似在丫鬟的懷中一點兒意識也沒有。

“送小姐回房,找個大夫來看看。”穆景行命道。他雖不敢斷定妹妹鐵定是詐暈,但見她嘴唇紅潤,呼吸均勻,一點兒也不似虛弱的樣子,至少不會有大礙。

就這樣,佩玖被香筠和另外幾個丫鬟抬著回了房,沒再親眼看那接下去的兩拳。

晚上醒來時,佩玖躺在**,香筠邊給她一勺一勺的喂清粥,邊說起杜茂遠今日吃了恭六的三大鐵拳之後,吐血不止,不醒人世。

佩玖知道,定是大哥讓恭六拿捏好了分寸,在能留下杜茂遠一條狗命的前提下,讓他吃了最大的苦頭。

想及此,佩玖雙眼竟不知不覺的濕潤起來。

頭一次,頭一次有人站在她的身邊,為她討回公道。若上輩子她便不那麽執拗的一心挽回親生爹娘,大約她也不會過的那樣悲苦。

“小姐,您別難過了,那種人不值得的!往後定有真正的良人等著小姐。”香筠放下碗,掏出帕子來為佩玖擦拭腮邊淚。

畢竟佩玖此前演的太好,連香筠都信了她是真的對杜茂遠動了情。

佩玖也沒糾結此事,隻問道:“大哥呢?”

“大公子處理完府上的事後,來房裏看了小姐。當時小姐還昏迷著,聽大夫說並無大礙後,大公子下午便去了衙署,說是晚些回來。”

“現在什麽時辰了?”邊問著,佩玖探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顯黯淡。

“已是酉時下刻了。”香筠想著大約是小姐嫌這清粥清淡,想看是否過了晚飯的時辰,便又添了句:“夫人在這兒守了小姐整整半日,快天黑時才回房裏和將軍一同用飯。這會兒縱是有剩菜也涼了,小姐若是嫌這清粥寡淡,奴婢這就去給您準備幾道爽口的小菜。”

遲疑了下,佩玖便道:“好,那你下去準備吧。順便找人去穆伯伯和娘的房裏說一聲,我沒事了。”

“是。”

看著香筠退出房去,佩玖掀起錦被下了床。她本就沒事,隻是裝暈睡了半日,這才不知大哥與娘來房裏的事。

佩玖坐到銅鏡前,自己簡單梳妝了下。她餓倒也沒什麽,但大哥今日縱容了她許多,她自然應該表示表示。大哥如今尚未回府,等過會兒回來一定餓了。

兩刻後,香筠端著個朱漆托盤回來,將之放在桌上,笑著說道:“小姐,奴婢給您備了兩道小菜和一碟豌豆糕,您用點兒吧。”

“嗯,”佩玖走到方桌前,看著桌上精致的糕點和小菜,露出個笑容。既而吩咐道:“香筠,你先退下吧。”

“啊?”香筠臉上露出猶豫,畢竟小姐剛醒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沒事,你下去吧,我不想有人吵。”佩玖再次命令後,香筠才點點頭,退了出去。

佩玖將三個小碟子重新擺放回托盤裏,端著走出屋,徑直往玉澤苑去。

***

直至黃昏,穆景行的馬車才駛回將軍府。

不管是衙署還是將軍府,恭六基本是寸步不離的跟隨在大公子身邊。直至跟至玉澤苑前的長廊,穆景行才吩咐道:“你也回房休息去吧。”

“是。”恭六行禮退下。

穆景行回到玉澤苑,隔著檻窗便見隱隱有燭光透出。不由得眉心一蹙。

抬腳邁進房裏,穆景行便見外間的方桌旁,佩玖正乖巧的坐在那兒,麵前擺著三隻碟子。

“玖兒?”

“大哥,你回來啦!”佩玖小雀似的笑著迎上前,雙手溫柔的挽住穆景行的一隻胳膊,攙著他往桌前走去。

今日府裏發生那種事,感動歸感動,但佩玖也深知穆景行的脾氣。上輩子便有類似的情形,在外人麵前大哥維護櫻雪,但回了府裏還是大聲斥責她!因此佩玖也料定了,大哥鐵定也會找機會訓斥自己。

故而她幹脆主動送上門來,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這麽殷殷切切的等在這兒,還帶了這麽多好吃的,就不信大哥還狠得下心來罵她。

“大哥,你餓了吧?這都是佩玖親手做的,你快嚐嚐!”說著,佩玖將穆景行按進椅子裏,並拿了一雙玉箸塞進大哥手裏。

不想挨罵,自然先要堵住別人的嘴。

穆景行自進門來便一直處於被動,那是因為他有些意外這丫頭竟膽大到自己送上門來!如今玉箸拿在手裏,穆景行有些看明白了佩玖的意圖。她這是要奮力討好於他,讓他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啪”一聲!穆景行將玉箸猛得一下拍在桌上。

佩玖應聲打了個寒顫,心道好吃好喝加賣乖都不能過了這關麽?怯生生的與大哥對了一眼後,佩玖倉皇的迅速將頭低下。

大哥的臉色告訴她,這些伎倆不好使。

心知無法蒙混過關後,佩玖便準備開始第二個方案,‘如實’招來。

“大哥,佩玖知道您生氣……”微垂著腦袋,一副充分悔過的可憐相兒,“但是大哥能不能先聽佩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本以為要嚴厲逼供,卻不想妹妹如此老實自己要招,穆景行的氣消了小半,聲音冰冷的命了聲:“說。”

佩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大哥一眼,見麵色還好,便放寬了心開始交待。“大哥,其實上回在東湖見過杜公子後,佩玖當真是心悅於杜公子的。”

這點穆景行是信的,因為不論是在船上時,還是在佛華寺時,他都親眼看到了一個少女情竇初開的模樣。

佩玖才十五歲,涉世未深,不經人事,若說那些羞怯與深情皆是她演出來的,打死他也不信。

然他沒說什麽,隻靜靜的聽佩玖繼續講下去。

“就在顧公子下船,佩玖出於待客之禮過船相送時,顧公子卻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他勸佩玖莫要錯付於人!”

聽聞此言,穆景行眉心微微蹙起,頓時腦中生出唯一一種可能性:顧青梔不滿杜茂遠求娶佩玖,舍他而去。故而那日尾隨上船,暗中提點佩玖,意圖破壞這樁親事!

“你是那日便開始懷疑杜茂遠的?”穆景行終於開了口,便是這一開口,使得佩玖明白他基本消了氣。

於是佩玖更加大膽的杜撰起來,淺蹙蛾眉,漫上一縷憂愁:“不,佩玖愚鈍,不似大哥聰明一點就透。當時顧公子的話雖讓佩玖覺得意有所指,卻也並未多想。直到後來收到杜公子的口信兒,他說每日都會在將軍府的後門桃樹下,埋一張花箋。”

“花箋?”穆景行不禁眯起雙眸,流露出深深的鄙夷之色。給未出閣的女子私遞花箋,暗中傳情,乃是高門大忌!說白了這是踐踏貴女們的清譽之舉。

想不到杜茂遠為達成這樁親事,竟私下這般撩挑妹妹。

真是下作!

“嗯。”佩玖認真的點點頭。

繼續言道:“自那日起,香筠每日都會在後門的桃樹下找到一張花箋,裏麵皆是些上不得台麵兒的**詞豔語……如此一來,佩玖對杜公子的品行深感失望,心憂他是浪**公子,便暗中派了人去調查。”

說到這兒,佩玖一低眉,一滴清淚適時的落在桌上,哀婉至極。“佩玖查到的,便是今日大哥知道那些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