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柏夏舟凝視一會兒,酷酷道:“放在這,曬太陽。”

他像薛平貴一樣為自己的行為找了理由,掙紮著脫離舅舅的懷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陽台。

此時的屋裏,妹妹正穿著小毛衣趴在床沿,低頭玩模型。

現在已經進入深秋,年煜澤的父母給他送了一次厚衣服,連著秋冬的所有衣物一塊兒,連大羽絨服都送來了,仿佛默認將要始終生活在這裏。

尤其是來的那天看到柏越那個自閉小外甥和年煜澤感情挺好,兩人更是喜不自勝,娛樂圈這行人脈最重要,一下子抱上柏越這個大腕兒,以後進去了自然順風順水,平步青雲,收益無窮。

放下大包小包的衣服,叮囑年煜澤聽話,便又匆匆趕飛機出國玩去了。

他倆走後,年煜澤消沉了好久,過了幾天才稍好一些。

送來的這些衣服尺碼幾乎都有些偏大,毛衣袖子蓋住手腕,但柏夏舟隻覺得絨絨的材質襯得妹妹更可愛,臉蛋更加軟和,像他的升級版毛絨公仔。

“沒沒。”柏夏舟背手來到旁邊。

“船崽,你看這個汽車模型。夏秩哥哥幫我拚的。”年煜澤把汽車模型放在地上,推了一下,汽車便向柏夏舟跑來,一直撞在鞋子上才停。

柏夏舟撿起來,摸了摸,仿佛挺懂似地點了點頭,又放了回去,然後跨過來,打算和妹妹貼貼。

年煜澤注意力在他的小汽車上,和柏夏舟擦肩而過,把他的車繼續超前推。

柏夏舟皺起眉頭。

他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身上套了件幼兒園外套,敞著前襟和兩條帶子:“幫,沒沒。”

幼兒園園服設計得挺高級,口袋上有兩條需要打結的小帶子,每次洗完之後夏秩都會幫他倆打得緊緊的,這次不知道為什麽鬆了。

年煜澤放下手裏的小車,熱心地替弱小同伴係帶子,雖然隻會打蝴蝶結,但也充滿自信。又順道附贈了拉拉鏈,忙活了半天。

一會兒之後,柏越和夏秩看看時間,估摸著該送兩個崽去幼兒園。

“糕糕肯定收拾好了,船船還得磨蹭會兒,你先去叫一下。”夏秩說,“萬一又躲起來了,還得留下找的時間。”

沙發上的柏越笑了一下,把電腦合起來:“我去看看。”

正要起身,就看到年煜澤果然穿戴整齊地背著小書包從屋裏出來,於是問他:“小年,你看到柏夏...”

話音未落,就見到一臉冷酷的柏夏舟緊隨其後,竟然主動穿上了嫌醜的幼兒園園服,小小的一個亮橙色崽。衣服的拉鏈一直拉到最頂,戳在下巴上,兩個口袋上分別打著大大的蝴蝶結,正揣著兜,似乎也準備出發了。

柏越:“......”

“你和舅舅說,是不是拉鏈戳下巴了才不得不抬著頭?”

直到車上,柏越邊開車還邊覺得好笑。

柏夏舟沉默以對,默默鼓著臉,抱著胳膊看向窗外。

夏秩替他把帶子重新打好了結,覺得奇怪:“都打得一模一樣,糕糕的還結結實實,你的怎麽就散了?”

柏夏舟不予回答。

等車剛在幼兒園門口停穩,柏夏舟就解開安全座椅,轉身下車,草率地朝舅舅樹樹揮了揮小手,速速離開。應該是他短小的幼兒園生涯中頭一回這麽積極。

不過走出一陣之後,又回頭把妹妹帶上,繼續加速離開。

柏越看著那個小身影挑眉笑了一下,轉身和夏秩說:“助理發了我幾套房子的資料,我們去現場看看?”

“你去看了合適就行,經過學校的時候把我放下來,有點事兒。”夏秩不太傾向搬家,對比熱情不高。

柏越叩了叩方向盤:“我跟你去學校。”

“不看了?”

“我哪敢。”柏越說著連了藍牙耳機,轉身一腳油門下去,“我讓助理不用發了,老婆不拍板。”

夏秩笑著罵了他一句,低頭繼續玩手機。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才過了幾天,這家就非搬不可了。

*

眾所周知,幼兒園中,紅頭發馬克是柏夏舟最忠實的粉絲,每天和年煜澤一左一右,幾乎形成了穩定的三角結構。無論是園內生活還是豐富的課外實踐裏,都寸步不離。

課外實踐是這個幼兒園的另一大特色,每隔兩周就帶著這些小不點兒出去溜達溜達。

這天,幼兒園組織去附近的寵物店體驗,一大早就讓大家排成隊,做上大巴車。

“太好了,正好是三人座!”馬克很高興,簡直是量身定做。

柏夏舟安靜地坐下,在嘰嘰喳喳的氛圍裏反而顯得很突出。他不大喜歡人多的場景,不過好處是年煜澤在外麵會時刻牽著他。

三人座裏的順序也固定,馬克想挨著偶像柏夏舟,柏夏舟想挨著年煜澤,於是柏夏舟坐中間。

但那倆閑不住的人偏偏隔著他熱聊,讓柏夏舟頭都大了。

“年煜澤,你養過小動物嗎?”這是左邊馬克的聲音。

“我之前在節目上養過一隻狗,之後就沒有了。你養過嗎?”右邊的年煜澤回答道。

“當然,我家有一隻超級大的狗,它可喜歡我了。”

“柏夏舟家也有一隻迷你小狗,很可愛的。”

“真的嗎?可惜他不和我們講話,真想問問他。”

“……”

好在車子很快到了寵物店,老師組織大家排隊下了車。

才剛靠近,就聽到各種威風凜凜的大狗小狗爭相吼叫,對著這群人類小崽耀武揚威。

被老板嗬斥著安靜下來,所有人才陸陸續續地排隊進入。

隻有柏夏舟小同學背著手站在門邊的一隻烏龜前,不願移動分毫。

“偶像,你怎麽不走?”馬克感到奇怪。

柏夏舟不說話,看了一眼凶狠的大狗們,和家裏溫和矮小的小柯基一點兒都不一樣,於是繼續轉了回去,深深凝視烏龜,仿佛情有獨鍾。

水裏的烏龜也隔著玻璃缸看他,反射得眼睛有點變形。

“他就是喜歡水裏的東西,畢竟名字裏就有船。”年煜澤善解人意,和馬克一起去看大狗。

其實年煜澤從很小的時候就向往一條自己的狗,一定要高大強壯的,就像綜藝節目裏遇到的拉布拉多,當時快活得相處了很久。

可惜他沒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住處,沒法像柏夏舟帶走小柯基一樣帶走拉布拉多。

老師帶領小朋友們分了組,負責體驗給小狗洗澡。狗狗的四肢被綁住,柏夏舟才離開他的烏龜,若無其事地過來,伸手悄悄碰了碰小狗尾巴尖兒。

年煜澤和馬克搶著洗,體驗得很開心。

等一群娃們熱火朝天地洗完狗,在前廳裏列隊準備走,忽然外麵一個人進來,把手裏的狗籠子撂在台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和嗚咽的狗叫聲。大家紛紛好奇地探著腦袋看。

有前排眼尖的同學指出:“裏麵有隻狗,好髒啊!”

屋裏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柏夏舟覺得吵鬧,獨自離開,繼續去清靜的烏龜旁邊等著了。

正和烏龜大眼瞪小眼,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妹妹的聲音:“啊,這是我在節目上那隻狗狗,它怎麽變成這樣了。”

柏夏舟視線從烏龜的綠豆眼上挪開,默默傾聽。

根據店老板與年煜澤的對話,原來是當時從綜藝上下來之後,這隻狗變成了有鏡頭經驗的狗,用此履曆在各大劇組應聘成功,被借來借去得當狗演員。

這回是演了個英勇流浪狗,為了符合形象,餓了好幾天,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見,又摸爬滾打在泥坑裏,被還回來時才變得這麽髒。

“怎麽會這樣對待他。”年煜澤問。

“賺錢唄。”老板不在意地說。

裏麵的小狗似乎認出了年煜澤,站起來嗚咽了兩聲,老板順手敲了一下鐵籠,狗狗條件反射般抖了抖,露出驚恐的神情。

“你為什麽要用它賺錢,你經過它同意了嗎?”年煜澤忽然有些激動起來,他看著這隻曾經朝夕相處的夥伴變成這樣,感到難以接受。

老板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小同學:“這是我買的狗,我養到這麽大的,憑什麽不行?”

理所當然的語氣,和年煜澤記憶裏的某些聲音如出一轍。

“你根本就沒有養它。你隻是讓它餓不死,從來沒有關心過它,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年煜澤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悲傷,“你們心裏隻有錢,討厭你們。”

那邊的老師匆匆趕到,看著這副場景,趕緊製止:“對叔叔不能沒有禮貌啊年煜澤,怎麽回事?”

年煜澤望著蜷縮成一團,瘦骨嶙峋的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Mark急著和老師解釋原因,告訴她這隻狗和年煜澤的淵源。老師看著那隻明顯被虐待過的狗,也挺瞧不上這種行為。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沒辦法,她還是和老板道了歉,打算先把年煜澤帶出去。

但是年煜澤仿佛生了根,抱了個貨架一動不動,哭著和老板商量:“叔叔,把他賣給我好不好?”

即使他沒有家,也可以帶著小狗去流浪,當一名四海為家的騎士。

老板被他一鬧也來氣,把台子上的狗籠“咣”地放在地上:“一場戲掙大幾百,一天就是幾千,加上原來身價,少說六位數,看你是個小屁孩便宜點,三萬塊,買不買?”

年煜澤的眼淚又湧了出來,他不知道三萬塊是多少,但自己肯定沒那麽多錢,和凶神惡煞的老板相比,貨架上的小身影顯得格外無助。

Mark挺來氣地和老板理論,一時間母語都出來了,嘰裏呱啦地說著大串英文,老板聽不懂,也懶得搭理他。

直到在嘈雜的背景裏響起一個雖然不大,卻格外清晰的聲音。

“買。”

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左右搜尋一陣,目光放在了柏夏舟身上。

*

“沒沒不哭。”一會兒之後,車上的柏夏舟安慰著抱小狗的妹妹。

在老師的溝通下,老板走了正常買賣的流程,給狗洗了澡,驅蟲打針,附贈上狗糧。

不過當時柏夏舟把狗糧丟了回去,帶著妹妹離開。

頭一次見識到資本主義勢力的馬克還沉浸在剛剛的震撼中:“oh my god,柏夏舟你太厲害了。那黑心老板開始還不相信你有那麽多錢,後來真的刷出來之後臉都綠了哈哈哈。”

柏夏舟沒有太大波瀾,擔憂地看著還在流淚的年煜澤。

年煜澤不光為小狗難過,也想起了自己,從來沒人問他們願不願意當賺錢的工具,沒有愛,沒有快樂,生來就是一個所有物。

當然他想不了這麽深刻,隻是傷心而已。

柏夏舟可忙壞了,又是遞紙巾,又是送巧克力,摸摸妹妹濕潤的小臉蛋,認真擦擦。

回去之後立刻把小柯基從溫暖的狗窩裏抱出來,把妹妹的拉布拉多請上去,給小狗盆裏倒了滿滿的狗糧,旁邊的小柯基震驚地都忘記搖尾巴了。

好在經過一番努力,年煜澤終於被他哄好了,自我治愈能力一流,心情逐漸陽光起來。

而在之後回家的柏越夏秩可就沒這麽陽光了。

他倆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新成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們再召開一次家庭會議吧。”柏越打破了寂靜。

夏秩點點頭。

於是首次有年煜澤小同學參與的家庭會議正式召開,和第一次場景差不多,柏越夏秩兩人坐在沙發上,隻是這回對麵擺了兩個兒童沙發,柏夏舟和年煜澤分別坐在下麵。

這倆大人一時不知道怎麽回事,讓兩個小的先把情況交代一下。

年煜澤眼圈還紅著,可憐兮兮的:“夏秩哥哥,柏越哥哥,謝謝你們這幾天的收留,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要帶著它去流浪了。”

他轉向柏夏舟:“船崽,你把我的小被子給我吧,不然我就沒有東西蓋了。”

顯然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柏夏舟起身,和自己的舅舅樹樹宣布道:“船船,也去。”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的柏越/夏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