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喬薇——”嚴磊遠遠地喊她。
喬薇過去, 嚴磊把嚴湘遞給她:“他差不多了,再曬容易脫皮。”
喬薇可真接受不了這麽大的孩子當眾光溜溜,雖然不遠處的河裏全是光溜溜的半大孩子。她拿著毛巾過來的, 快速給嚴湘擦幹身體,然後拿毛巾給他圍住下半身。
挺好,大毛巾對嚴湘來說, 像裹了浴巾似的。
嚴磊往椅子那邊瞟了一眼:“什麽人呐?”
他本來是想自己把嚴湘抱過去的,結果喬薇身邊有一位年長的婦女, 他隻穿遊泳褲, 不太好過去, 才喊了喬薇過來。
“一個老大娘。我們聊聊做鞋。”喬薇說,“想找她幫我做鞋。”
“別給錢。”嚴磊說,“給東西。”
任何人是不能以私人的身份去售賣東西或者提供服務的,每個人都得有一個單位或者組織。要沒有, 就是投機倒把了。
“談了兩斤白麵。貴嗎?”
“貴了, 她坑你。”
“啊?”
嚴磊似笑非笑:“你細糧吃慣了,覺得尋常是吧。”
喬薇訕訕。
“她們都知道軍屬條件好, 你是不是跟她說你是軍屬了?”
“嗯,剛才說了。”
“所以坑你。”
還有一點,是喬薇看著麵皮細嫩,一聽口音就是城裏閨女,在老太太眼裏就是典型那種抹不開臉的年輕人。不坑她坑誰。
喬薇虛心請教:“那應該多少?”
“半碗麵, 或者一個饅頭。”嚴磊說, “不能更多了。”
副食店裏也有賣成品饅頭的。為著顯得大, 發得很厲害。
“你行不行?不行我去跟她講。”他就打算上岸。
“你遊你的, 我自己來。”
喬薇抱著嚴湘風風火火殺回去了。
嚴磊望著她的背影笑。
喬薇抱著嚴湘回到小竹椅那裏,直接說:“大娘, 剛才那事算了。”
老太太一聽著急:“咋了,閨女,不是說好了?”
喬薇說:“我愛人說兩斤白麵等於搶劫了,讓我找別人。”
老太太被戳穿了,也不害臊,人老成精了,麵不改色:“那咱就再講講,一斤怎麽樣?”
喬薇說:“半碗麵,或者一個饅頭,不行就算了。”
老太太知道沒便宜可占了,吧唧吧唧嘴:“那就一個饅頭吧。”
再次成交。
談好了,老太太眺望河裏,問:“那是你男人啊?”
喬薇笑眯眯:“是我愛人,孩子爸爸。”
“真是個俊後生。”老太太嘖嘖讚歎。
喬薇跟老太太問清了名姓、地址,約定好:“明早上我把鞋底子和布料送過去。”
老太太又眺望河裏,悠然地說:“你男人身體怪好的,你有福了。”
河裏,嚴磊去了深處,正浪裏白條,像條魚一樣。
手臂肌肉的爆發力驚人。
喬薇抿嘴笑。
要操持一家子家務的年長女性們的悠閑時光隨著太陽西斜結束了。
老太太起身撈起自己的小板凳:“……巷子裏第三家,別走錯了。”
“好勒。”喬薇答應。
岸邊樹蔭下納涼做針線的老太太、媳婦們一個個都起身走了。
嚴磊遊痛快了,看喬薇這邊沒有女人了才上岸,隨便拿毛巾擦擦身體穿著泳褲就直接套了衣褲。
喬薇直樂:“待會褲襠就濕了。”
“所以走快點。”嚴磊直接一手抄起了嚴湘挾在腋下,一手拎起小竹椅擱在肩頭,“走!”
“濕了濕了。”喬薇一路笑一路踢踢踏踏地踩著鞋子走,還老逗嚴磊。
“胡說。”嚴磊對嚴湘說,“媽媽騙人。”
嚴湘伸著脖子看了一眼,認真地對喬薇說:“媽媽別騙人,沒有濕。”
喬薇哈哈大笑,提好鞋子追上去和他們並排走,問嚴磊:“我能下河遊泳嗎?”
河裏全是男的,她沒看見女的。
嚴磊意外:“你要遊?那得晚上,天黑了,我陪你來。但那時候水就涼了,你不一定受得了。”
“非得晚上啊?”
“……”嚴磊,“不然呢?”
喬薇說:“遊泳館可不會晚上開門。”
“我知道,那得是城裏。”嚴磊說,“這小地方沒法比,你要是白天下河,全鎮都得來圍觀你,以後還會對你指指點點。”
那是真的沒辦法。小地方的環境和風俗就是這樣。
“好吧。”喬薇隻能說。
“市裏有遊泳池,我路過過。有很多女同誌遊泳。”嚴磊小心地說,“要不然我們找時間去趟市裏?”
喬薇瞧了他一眼。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人親密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很自然地感知到對方說話的語氣和潛藏的情緒的。
喬薇感受到嚴磊有點小心翼翼。
他現在似乎比從前更擔心她嫌棄下河鎮是小地方了。
“不用。”喬薇微微一笑,“我就隨口一說。”
嚴磊鬆了口氣。
怎麽更加親密,感情好起來了,反而比以前更患得患失了呢。
星期一,喬薇買菜的時候就帶上了一雙鞋底子。
底子是納好的千層底,上次趕集的時候跟布鞋一起買的。有做好的完整鞋子,也有沒有鞋麵的鞋底子,可以自己縫鞋麵。
這個活兒裁縫師傅肯定會,但他不接。
打聽了一下,鎮子上已經沒有了舊式傳統的鞋匠。畢竟現在鞋子基本實現工業化了。
倒是有個修鞋的,就跟裁縫在一條街上,都在手藝巷。喬薇去瞧過一眼,感覺那個修鞋的修法挺粗糙的。不是她想要的那種。
一直想找個合適的人幫她做鞋子,最近卻沉迷刷牆。
沒想到星期天去河邊轉一圈找到了人。
先去市場買菜搶肉搶水果,回去路上去了老太太的家,把鞋底子和布料給了她。
這老太太姓盧,她死了的男人行八,街坊都叫她八兒家的。
“素麵的不好看,是我們上了歲數的人穿的。”盧大娘問,“真的不要繡花嗎?”
盧大娘想著繡個花多跟喬薇要點東西呢。
“不要,要純素麵的。”喬薇堅持。
她不是不喜歡繡花。隻是擔心繡了花等以後氣氛緊張起來可能就不適合穿了。
樸素點最安全。
問多久能做好。盧大娘說:“明天你買菜順道過來取就行了。”
還挺快。
喬薇開開心心地回去了。
吃完中午飯收拾完,嚴湘開始打哈欠,喬薇正準備帶他睡午覺的時候,林夕夕忽然登門:“姨,喬姨。”
真是稀客。
林夕夕想通之後,對嚴磊完全失去了興趣,對身周的生活似乎都失去了些積極性,每天就是悶頭幹活。有時候喬薇透過她年輕的身影似乎都能看到一個一輩子幹活伺候婆家人的中年女性的模樣。
她怎麽來了?
“我妗子叫我喊你過去玩。”林夕夕原來是來傳話的。
“哈?現在嗎?”喬薇詫異。
“馬團長、薛營長和王營長家的姨們都過來串門子,妗子讓俺喊你一起過去。”
喔~
這是要讓她加入她們的婦女社交團體嗎?
喬薇精神了。
她現在是非常理解這個時代的人為什麽熱衷於串門社交了——因為真的沒有別的娛樂啊。哪怕有個電視機也好,沒有,啥都沒有!
收音機就已經是最先進的娛樂了,還就那麽寥寥幾個台,要麽是紅歌,要麽是戲曲,要麽是中央精神的學習。
現在,楊大姐主動伸出橄欖枝,要把她納入她們的婦女社交團體了。
都是幹部家屬,要擱在後世可就是太太團。
喬薇拉著林夕夕問:“我沒怎麽串過門子,有什麽要注意的事嗎?”
這個人未來是大官太太。
林夕夕對喬薇已經全無感覺,但也不想去得罪,告訴她:“阿姨們有的帶了瓜子,有的帶了花生……”
喬薇明白了,說:“好,你先回去,我馬上就來。”
今天搶到的水果是李子,她洗了一半,裝在一個搪瓷盆裏,牽了嚴湘的手:“走,串門去~”
剛邁出去腳,又收回來,回屋裏摸了幾塊糖塞進嚴湘的褲兜裏:“有別的小朋友,是你喜歡的,就可以把糖分給他們。你不喜歡的人,不用給。”
沒想到能得到額外的糖,嚴湘喜出望外,哈欠也不打了,摸著鼓鼓的褲兜:“好!。”
母子倆牽著手來到了趙團長家。
果然,夏天吃飯的矮桌已經拉到了樹蔭下,板凳、馬紮圍了一圈,桌上都是瓜子、花生、蘿卜絲一類的東西,涼白開管夠。
這是六十年代低配版本的茶話會啊。
“嫂子。”喬薇笑眯眯,“馬嫂子,薛嫂子,王嫂子。”
大家都招呼她:“喬,快來。”
北方人喊人喜歡吞字,比如喊“小喬”,吞了“小”字,就隻剩下“喬”了。所以有時候聽著喊人就隻喊姓。
後世很少這樣了。喬薇前些天聽見別人喊嚴磊“嚴”,喊她“喬”還頗不適應,這幾天已經聽習慣了。
喬薇把自己帶的李子也貢獻出來,都放在了小桌上,大家嗑瓜子的嗑瓜子,吃花生的吃花生。
楊大姐告訴喬薇:“我們幾個,時不時串個門子,聊聊天拉拉呱。你年輕,不習慣這樣,所以以前沒叫你。”
“以後叫我,我跟家閑得慌。”喬薇說。
是真的,刷完牆了沒事幹,家裏所有的衛生死角都搞過了,是真的沒什麽事好幹了。
她無聊到把養豬手冊都看了,急需尋找打發時間的娛樂方式。
入鄉隨俗,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格。
質疑大媽,理解大媽,成為大媽。
何況這幾位還不算大媽,按年紀隻算大姐。薛營長和王營長的愛人隻比她打個四五歲,她們兩個和嚴磊年紀差不多。她們的丈夫又比她們大個幾歲。
總之轉一圈,熟人當中,男的裏麵嚴磊最年輕,家屬裏麵喬薇最年輕。
嗑著瓜子,家常拉開,從老區到大院,從鎮武裝部到鎮委辦公室,從供銷社的老李,到菜市場的小王,這八卦就一條一條地來了。
喬薇聽得津津有味。
八卦都說完了,又點評起楊大姐家的房子:“跟新的一樣了。”
“要不我家也刷刷吧。”
“要多少大白?”
“喬給我算的,喬啊,你給她們也算算。”
筆是中華鉛筆,紙是從不知道哪個孩子的作業本上撕下來的,喬薇問了問她們房子的情況——這裏的房子,每間的大小都差不離,就看間數有幾間,大致能估算出用量。
給她們都寫上了,一張紙又撕成三條,茶話會散了,一人拿了一條揣兜裏回去了。
嚴湘本來和軍子、五妮兒在屋裏玩,喬薇幫著楊大姐收拾了殘局,掃了地,進屋裏一看,仨小孩在炕上睡得橫七豎八。
楊大姐:“待會再走,等孩子醒了,要不然容易驚著。”
又回到院子裏閑聊。
“她們幾個還笑話我,漲了工資就刷牆。”楊大姐捂嘴直樂,“說我咋不翻蓋房子呢。”
喬薇樂得齜牙:“要是蓋房子有這麽簡單,咱就蓋。”
楊大姐扭捏:“她們沒說之前我還沒多想,就瞅著你刷了之後那房子裏可敞亮了。被她們這麽一說,還真有點……”
“這話怎麽說的。”喬薇嗔道,“就算是為著慶祝趙大哥漲工資怎麽就不行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越是奔著好事去,好事就越來找你。”
“這可不是封建迷信,這是生活態度。人的態度越積極,做事情的成功性就越高,事情做得好了,可不就給人的感覺是好事自己找上門了嘛。”
“越好,就越好。”
這話說得人真愛聽。
楊大姐巴掌一拍:“可不是。”
等到嚴湘醒了,準備回去了。喬薇說:“嫂子,下次還叫我。”
楊大姐說:“老區這邊,咱幾個的男人都是潘師長的人。平時也該多走動走動,我早就想叫你,又怕你嫌我們,說不到一塊去。”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喬薇還以為所有人都一樣是戰友關係呢,天真了。
怪不得嚴磊一直希望她能跟周圍的人搞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