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診所裏隻有一個醫生在值班, 多敲了一會兒門,才來應門。

坐下以後,陳清霧自述症狀。

醫生一邊記錄, 一邊問:“末次月經什麽時候?”

“上周三。”

醫生點點頭,開始敲鍵盤寫診斷。

孟弗淵這時候問了句:“可以排除孕吐的情況是嗎?”

“孕5~6周才會出現早孕反應,她這個理論上可以排除。”

孟弗淵點了點頭。

醫生判斷, 應當是消化不良導致的,開了幫助消化的藥,讓回去觀察情況,禁食八小時,適當喝水。

將要離開時,陳清霧又吐了一次,這一回基本吐出來的隻有**了。

離開診所, 外頭雨小了幾分。

陳清霧想要自己走,但拗不過孟弗淵,他鞋襪褲腳反正已經打濕了,不必讓她也打濕, 萬一著涼就更糟糕。

沿路返回,上了車, 掉頭回到民宿。

裴卲在客廳裏等著,聽見動靜立即起身,“怎麽樣?沒事吧?”

陳清霧笑說:“沒事,隻是消化不良。讓你們跟著擔驚受怕,很不好意思。你們快去休息吧。”

“沒事就好。不用這麽客氣。”

回到樓上, 陳清霧換上睡衣躺下。

孟弗淵脫下一身濕衣服, 又衝了一個熱水澡。

兩人睡在幽淡的燈光裏,孟弗淵時不時問一句, 還想不想吐。

大抵已經徹底空了,胃部稍有不適,但已經沒了想吐的衝動。

沒多久,陳清霧不知不覺間闔上了眼睛。

孟弗淵一直等她睡去半小時,確定再無反複之後,這才關上燈睡覺。

次日清晨,陳清霧醒來隱約感覺到了餓意。

孟弗淵說已經拜托後廚幫忙煮了粥,等會兒可以嚐試著喝上兩口。

陳清霧刷著牙,點點頭。

她往鏡子裏看一眼,忽說:“昨晚你聽到醫生說可以排除是孕吐的時候,是不是有點失望?”

“有嗎?”

“沒有嗎?”陳清霧笑說。

“那現在來生一個。”孟弗淵作勢要去攬她的腰。

陳清霧眨眨眼,“好呀。”

孟弗淵反倒板起臉:“你有點病人的自覺。

裴卲和趙櫻扉已經去了餐廳,正在吃早飯。

服務員端來熱粥,陳清霧怕又不舒服,隻喝了三分之一的分量。

老板過來道歉,雖責任不在民宿方,但還是免除了他們一天的房費。

外麵雨已經停了,四麵群山都籠罩在厚重的雲霧之中。

這天氣不適合外出,且陳清霧身體尚在恢複。

好在民宿就有各種娛樂設施,看書、喝咖啡、玩一玩台球和桌遊、逛一逛花園……一整天很快過去。

到晚上,陳清霧配合白粥吃了些清淡的蔬菜,基本確定已無大礙。

十點半,大家各自回房。

陳清霧洗漱過後早早上床,玩了一會兒手機,便鎖屏,接上充電線,對一旁的孟弗淵說:“我準備睡了。”

“你先睡,清霧,我回幾條消息。”

陳清霧點點頭。

孟弗淵將他那側的台燈,亮度調到最低,“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

不知睡了多久,陳清霧驟然醒來時,是聽見輕微的腳步聲。

抬眼,卻見孟弗淵拿著手機,似正要出去。

孟弗淵察覺到她醒了,轉身說道:“公司值班的人打來的電話,出了一點小問題,我解決一下。你先睡,我去樓下打。”

陳清霧點點頭。

聽見房門闔上的聲音,她再度閉上眼睛。

/

再睜眼,窗簾已經隱約透出外麵的天光。

陳清霧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早上八點。

微信上有未讀消息。

一小時之前,孟弗淵發來的:清霧,醒了和我說一聲。

陳清霧回複:你已經起床了嗎?

孟弗淵秒回:到院子窗邊來。

陳清霧起身,在睡裙外披上一件外搭,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將窗扇往外一推。

大片的淺紫色,仿佛奔湧著闖入眼中。

陳清霧一時呼吸驟停。

片刻後,才意識到,那些都是紫色小蒼蘭。

小蒼蘭的海洋,將整個寬敞的庭院,鋪得滿滿當當。

孟弗淵雙手抄兜,就站在花海之間,仰頭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大魚》是她最喜歡的電影。

男主角說,我打電話找遍附近五個州所有的水仙花,我說隻有這樣能讓我老婆嫁給我。

他就站在黃水仙的花海中,望著他心愛的人。

幾乎完美複刻電影中的那一幕,隻是黃水仙換成了紫色小蒼蘭。

陳清霧對上孟弗淵的目光,在他深遠的凝視中,心潮激**。

片刻,她似是終於反應過來,立即離開窗戶,飛快朝樓下跑去。

到了院子裏,那紫色的花海,近距離看更是美得叫人屏息。

陳清霧穿過一地的花,走到孟弗淵麵前。

“你……”她一時間喉嚨發堵,無法言聲。

孟弗淵捉住她的手,低著頭,先將一個吻輕輕落在她手指上。

他皮膚微涼,或許是從清早開始,就在等她醒來。

“清霧……”孟弗淵垂眸。

陳清霧沒有出聲,睫毛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我十歲參加航模比賽,得了少年組一等獎;十一歲試圖背下整本牛津詞典,最後當然失敗……”

十二歲小升初考試結束,一個人踢了一下午的足球。

十三歲念初一,一個月自學完了一學期課程,後麵所有課都在偷偷看課外書。

十四歲婉拒了三次周一升旗的邀請,直到老師威脅再不答應年級主任就要扣流動紅旗。

……

陳清霧起初幾分疑惑,但漸漸明白過來,他是在告訴她,在她沒有留意的那些年歲裏,他度過了怎樣的人生。

十五歲迷上電影藝術,看完了那時候市麵上能買到的所有電影工業的工具書。也是那一年,他第一次嚐試自-慰,但結束之後隻有自厭。

十六歲偷偷進網吧,在那裏被人遞了人生的第一支煙。

十七歲好似變成了傳統意義的好學生,規律早起晚睡,做許多的題,背許多的英語短句。那一年他徹底殺死了自己的夢想。

十八歲考入最高學府,但似乎甚至不如遊戲通關來得開心。

十九歲到二十二歲,最深刻的記憶隻剩下食堂難吃,搶課係統好爛,體育好無聊。但偶爾會去旁聽電影鑒賞類別的選修,在電影選段的播放中,趴在階梯教室硬邦邦的桌子上睡覺。

二十三歲去往洛杉磯,人生第一次像是從水底浮出。認識了一些新朋友,但也確信自己永遠不是一個合群的人。

二十四歲參加米拉妹妹的婚禮,在他們院子裏偷偷摘了一顆新鮮檸檬,帶回公寓一天兩片泡水喝。

二十五歲回國,在東城租下一間辦公室,吃了無數頓711的便當。

“……二十六歲,去北城轉機遇見了你。清霧,我的人生其實從來乏善可陳,直到我意識到自己愛上你。”

孟弗淵始終低垂著目光,此刻,他才緩緩抬眼,看進她的眼睛裏。

和她在一起之後,很多場合他都不再戴著眼鏡,此刻也是。

她因此清楚看見他眼底的情緒,是冰雪沸騰。

“今年,我三十二歲。我始終覺得,今天我能站在你麵前說這番話,發生的概率比彗星撞擊地球更低。”

孟弗淵頓了頓,像是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

“清霧……你願不願意跟我結婚?”

陳清霧眼裏一片朦朧的淚霧,仿佛幽寂的山穀裏剛剛下了一場雨,從孟弗淵說今天的第一個字開始,心口處便傳來連綿的鈍痛。她相信所有事情都有既定的緣分,可這一刻竟也貪心,假如有時光機器,她一定要穿越回到孟弗淵出生的那一年,陪他走過那些“乏善可陳”的人生。

“我願意……”她哽咽了一下,立馬靠近一步,一把將他抱住,“我願意。”

孟弗淵將她抱離地麵,低頭深嗅她身上的氣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這一瞬間,才覺心髒竟有難以自抑的隱痛。

許久,他才將她放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

執過她的手,緩推戒指時,手指幾分顫抖。

低頭,將一個吻虔誠落在戒指之上。

“……指令一是不是求婚?”陳清霧突然福至心靈。

“嗯。”

陳清霧笑出聲,“都怪弗蘭肯斯坦,不然你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了。”

孟弗淵也一聲輕笑,再度伸手,將陳清霧擁入懷中。

“清霧,謝謝你。”

願意救贖我。

心髒久久震**,無法平息。

/

好一會兒,忽聽拐角處爆發一陣掌聲。

陳清霧立即轉頭看去。

趙櫻扉打著嗬欠,跟同樣一臉困倦的裴卲走了出來。

陳清霧這才有空分析前天三人的行徑,“所以你們三個一直鬼鬼祟祟的!”

裴卲笑說:“前天晚上下雨,車也開不上來,可把人愁死了。”

趙櫻扉說:“淩晨就在忙著擺花了,累得要命。”

“這裏一共有多少啊?”

“不知道,孟總直接從花卉基地進的。”裴卲說,“開了整整一輛大卡車。”

陳清霧看向孟弗淵,笑說:“……你是不是瘋了?”

“可能是。”孟弗淵微微挑眉。

趙櫻扉又打了一個嗬欠,“要不要拍照?不拍我就去睡覺了,困死了。”

“麻煩幫我們拍一張吧。”

趙櫻扉接過裴卲拿在手裏的相機。

陳清霧隨意從地上撈了一束花,抱在懷中。

兩人並排而立,孟弗淵低頭看了看陳清霧,那樣孤鬱的花,被她抱在懷裏,卻也顯出幾分無聲的熱烈。

孟弗淵攬住陳清霧的肩膀,看向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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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多的花,擺著這裏任由腐壞,未免太過罪孽。

陳清霧提議,不如賣掉吧。

於是,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那一院子花,又重新裝回了卡車裏。

趙櫻扉快要發瘋:“我宣布這輩子都對浪漫過敏!”

陳清霧哈哈大笑。

午飯過後,車開到了山腳下的鎮上。

車鬥打開,旁邊支著陳清霧手寫的招牌:一元一束,童叟無欺。

此處是旅遊小鎮,不缺人支持,何況價格定得如此公道,和白送沒有兩樣。

輾轉三個鎮子,那一卡車的花,終於在日落時分,半賣半送地消化掉了八成。

將要離開時,一位穿著羌族服飾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了過來,手裏捏著三張一元的紙幣,“請,請問……還可以買嗎?”她普通話講得很好。

陳清霧忙叫關車鬥的司機等一下,自己爬了上去,從上麵抱了整整三大捧的花,遞給車旁的孟弗淵,幫忙交給小女孩。

小女孩接過時,快要被花淹沒:“這太多了……”

陳清霧從車鬥上跳了下來,笑說:“我們的一束就是這麽多。”

小女孩靦腆地笑說謝謝,“這個是什麽花?我在我們這邊花店沒見過,一定很貴吧。”

“這叫小蒼蘭,是這位叔叔跟我求婚送給我的。”

小女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孟弗淵,笑意更燦爛了兩分:“祝你們百年好合。”

“謝謝!”陳清霧笑問,“我可以跟你合張影嗎?”

小女孩忙點頭。

手機交到了孟弗淵手裏。

屏幕裏,陳清霧蹲了下來,攬住小女孩的肩膀。

按下拍攝的一瞬間,孟弗淵覺得這個黃昏也由此定格,此後將反複播放於他的餘生。

剩下不多的花,由卡車拉了回去。

離民宿尚有一段距離,陳清霧和孟弗淵下了車。

兩人沿著小路,緩步往前走去,空氣微冷,道旁青嫩野草迎風瘋長。

山裏的日落,持續很久,此刻,仍有一縷殘紅夕照,映照著對麵雪山。

山風一時浩**。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齊齊望向對麵崔嵬的雪山。

他們手一直緊緊牽著,沒有一刻分開。

此時群山岑寂,雲霧奔湧。

而他是靜默的淵。

是她此生共白頭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