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房間都在五層, 早餐時間是七點到十點,餐廳在二層。這是二位的房卡和證件,電梯在前方右轉。祝二位入住愉快。”

孟弗淵從前台服務員手裏, 一並接過房卡和身份證,看了一眼房間號,再將陳清霧的遞給她。

出了電梯, 陳清霧抬頭去看牆上的房號指示。

孟弗淵已在她身後出聲:“左轉。”

這民宿酒店應當新開張沒幾年,設施與裝修風格都非常新,木色調的走廊,燈光是照度較低的淺黃色,隻顯得幽靜,卻不覺昏暗。

陳清霧在523門口停了下來,一個“淵”字沒發出聲, 就被她吞了回去,“……你住哪一間?”

小時候剛學說話,“弗”這個字的發音未免有點太難為小朋友,於是大人就教她隻叫“淵哥哥”。

從小喊到大的稱呼, 莫名有點叫不出口了。

孟弗淵拿起自己的房卡,煞有介事地確認了一遍, 說道:“525。”

“……”

……他不如直接說“你隔壁”。

陳清霧拿卡刷開了房間門。

孟弗淵說:“早點休息。”

陳清霧點了點頭。

房間是高規格的套房,陳清霧在衣櫃裏找到一套白色薄綢的睡衣,洗完澡換上。

在**躺下之後,這才將手機拿了過來。

原來在那通電話之前,孟祁然給她打過一個視頻電話, 可能那時候正在跟麥訊文道別, 所以沒有注意。

那通被拒接的電話之後,孟祁然給她發了拍攝的一小段視頻。

他正在倒數第二站比賽, 那座城市最近在辦燈會。視頻就是燈會上拍攝的一段,縟彩分地,繁光綴天,熱鬧又漂亮。

祁然打來視頻可能就是為了讓她看一看這燈會的現場。

陳清霧趴在**,打字回複道:不好意思剛剛有事不方便,所以拒接了。

孟祁然:沒事。

孟祁然:還沒睡?

陳清霧:準備睡了。

孟祁然:下周最後一站比賽。霧霧你有空來看嗎?

陳清霧猶豫片刻,回複:是決賽嗎?

孟祁然:算是吧。是積分賽製,最後一站結束名次就鎖定了。

陳清霧想了想,正在打字,孟祁然的回複跳出來:沒事你不著急決定,要是能來就跟我說,我幫你定機票和酒店。

陳清霧隻好回複:我明天先確定一下行程再回複你。

孟祁然:好。早點休息。

陳清霧發了個“晚安”的表情包。

準備定個鬧鍾,想起來還沒有跟孟弗淵商定明早出發的時間。

便給孟弗淵發去微信:我們明天什麽時候走?

孟弗淵:都可以。看你想睡到幾點。

陳清霧:九點?

孟弗淵:好。

陳清霧:我準備睡啦。晚安。

孟弗淵:你先睡。晚安。

陳清霧盯著“你先睡”這三個字,沒忍住問:你還不睡嗎?不會還要加班吧?

孟弗淵的回複,是一張照片。

那是一處亮燈的庭院,天色墨藍,澄黃燈火倒映在庭院正中的水池間,叫人想到夜晚的河流上,漂浮的星點漁火。

陳清霧:你出去了嗎?

孟弗淵:沒有。在房間陽台。

陳清霧立馬從**爬了起來。

推開門扇,走到自己房間的陽台上。

探身眺去,那庭院在建築西南的拐角處,在她這兒隻能遠遠看見一角。

陳清霧不確定孟弗淵是不是在“勾引”她:他太懂她的點了,那麽漂亮的夜景,她根本不可能忍得住不去看一眼。

猶豫複猶豫,陳清霧在對話框裏打下:我能過去看看嗎?我這邊看不到全貌。

手指在發送鍵上懸停片刻,點了下去。

孟弗淵:過來吧。

走廊鋪了一層灰色地毯,踏上去幾無聲息。

陳清霧走到隔壁房間門口,躊躇一瞬,最終抬手輕叩。

片刻,她聽見門後腳步聲靠近。

門打開的一瞬,拂麵一陣帶水汽的柑橘調清香,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思緒一霎短路。

或許她還是對孟弗淵有一種慣性的出於長輩的信賴,以至於此刻才真正意識到,深夜去敲一個異性的房門,究竟是怎樣一種性質。

孟弗淵掌著門,等她進去。

她呼吸放緩,若無其事地說:“打擾了。”

這種時候扭捏起來,或許反而容易讓氣氛尷尬。

孟弗淵這間房的格局跟她的大差不差,隻不過因為是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房,陽台占了一百八十度的視野,站在西麵,就能將那一處庭院盡收眼底。

陳清霧走了過去,看見陽台的戶外桌上放了兩罐啤酒,其中一罐是打開的。

孟弗淵看她:“喝嗎?”

“……嗯。”

孟弗淵便將那罐沒開的拿了起來,拉開扣環。

“呲”的一聲,啤酒罐裏泛起些許白沫。

她接過,手指觸到鋁塑的罐身,冰鎮過的,冰涼的很舒服。

孟弗淵自己拿上那罐已經打開的啤酒,雙臂撐住欄杆,往外看去。

早秋夜風微涼,鎮上的深夜分外闃靜,幾乎能聽見不遠處群山簌簌葉落的聲音。

陳清霧喝了一口啤酒,隨意起了個話題,“祁然好像下周最後一場比賽。”

“嗯。”

陳清霧正準備說孟祁然邀請她去看比賽,孟弗淵望了過來,“我現在不想聊無關人等的事。”

……那是你弟弟,才不是什麽無關人等。陳清霧覺得好笑。

暫且不再說話,因為此刻的風分外舒適。

她趴著欄杆,微眯著眼睛,出神地吹了一會兒風。

回神的時候,意識到孟弗淵在看她。

那種目光,與其說是偷看,毋寧說是正大光明的注視。

“……幹嘛?”她低聲說。

“看你。”

坦**得叫她心底一震。

“你……”陳清霧語塞,“……我還是有點不習慣。”

“哦。抱歉。”孟弗淵真就收回了目光。

陳清霧簡直想把臉埋下去。

為了緩解這種無言的窘迫,她提起易拉罐又喝了一口啤酒。

片刻,她聽見砂輪滑動的聲響,轉頭看去,孟弗淵手掌稍稍一籠,垂頭湊近。煙點燃了,猩紅一點如呼吸明滅。

他穿著酒店黑色薄綢的睡袍,點煙的姿勢,有一點漫不經心。火光亮起的一瞬,在他白皙的麵頰上映出一抹暖色。高挺鼻梁為界,眼睛卻藏在寂然的晦暗之中。

從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打量過他。

印象裏隻覺得氣質卓絕,仔細觀察過才知五官同樣優越。和祁然不同,祁然的英俊如寒刃鋒利,他卻更顯蘊藉,如萬壑千岩的不動聲色。

想到一句詩。

性如白玉燒尤冷。

趕在孟弗淵抬眼之前,陳清霧移開了視線。

“想問你一個問題,清霧。”孟弗淵輕緩地呼出一口煙,忽說。

“……嗯?”

孟弗淵轉頭看向她,“你是怎麽發現的?”

陳清霧捏住易拉罐的手指不由地收緊,“……一定要回答嗎?”

“也可以不回答。我隻是好奇。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成功。”

陳清霧忍不住笑了一聲,“……你也有這麽自負的時候。哪裏成功,根本漏洞百出。”

“是嗎?那你說說看。”

話到這兒,是不說不行了。

陳清霧喝了一口酒,別過眼去,輕聲說:“你們公司有個員工,給我們泡茶的時候,說你……隻喝霧裏青。”

“就這樣?是不是有點武斷了。”

“……你還買了我入職之後以自己名義做的第一套茶具。”

“我說了那是湊巧。”

“你說的你自己信嗎?”

孟弗淵輕笑一聲。

“……還有很多,我就不列舉了。”

“為什麽?”

陳清霧不作聲。

而孟弗淵望著她,仿佛很耐心地等她回答。

陳清霧索性破罐破摔:“……你明明很會察言觀色,難道真的看不出來我現在很不好意思嗎?”

孟弗淵覺得她這好似有點微微抓狂的表情很可愛,忍不住輕笑,“我現在一手明牌,都沒有不好意思。”

怎會察覺不到她不自在,隻是她自己不提出要離開,他也就私心地想多留她一會兒。

陳清霧不知道如何回應了,隻能別過目光,抿著酒液,以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怪她自己受不住美景的**,非要跑過來的。

但她無法自欺,自己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動機,是對孟弗淵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好奇。

想知道卸下兄長麵具的他,真實麵目是否真有那樣的冷靜自持,八風不動。

“工作室名字定了嗎?”孟弗淵忽問。像是為了緩解她的尷尬。

“……還沒有。”

“你覺得就叫霧裏青如何?”

見陳清霧沒有立即作聲,孟弗淵說:“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很貼切。當然或許你自己有更好的選擇。”

“……沒有。我也覺得這個很合適。”陳清霧又想了想,最終拍板,“那就定這個吧。”

孟弗淵點了點頭。

陳清霧伸手將被風吹散的發絲捋到耳後,仍舊有一下沒一下地咽著啤酒,低垂的目光望著前方庭院的燈火。

心情好矛盾,明明覺得這氣氛過分曖-昧,無論怎樣佯作坦**都無法消解,卻仿佛忍不住,還是想要再添一把好奇的火。

“我可以問嗎……”

孟弗淵聞聲抬眼看向她,“都可以問。”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來東城之後嗎?”

“這個還不能告訴你。”

“……你說了都可以問的。”

“我沒說都會回答。”

陳清霧轉頭,一下對上他的目光,又硬生生地轉了回去,“……有點耍賴了吧。”

“嗯。好像是有點。”孟弗淵點頭。

“……”

怎麽辦。陳清霧意識到自己完完全全不是他的對手,因為立場就決定了當前的形勢,誠如他所說,他一手明牌,坦坦****地進攻。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比較。

喜歡祁然很多年,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更是多得難以計數。

但好像沒有哪一次,叫她覺得與異性周旋,原來這樣隱秘而刺激,完全是攻守形式瞬息萬變的戰場。

陳清霧下意識舉起易拉罐,發現那已經空了。

她輕捏了一下,“……幾點了。”

“不知道。手表在房間。”

她轉過身,“我要回去……”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孟弗淵倏然輕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下頭來看她,語氣分外誠懇,“再待五分鍾,清霧。找個借口騙你過來不容易。”

一切高明的拐彎抹角,都抵不過坦坦****的直接一擊。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陳清霧定住,一動不動。

孟弗淵下一瞬就鬆開了手,將沒燒完的煙投入了手中的易拉罐中,往桌上一放,雙臂撐住欄杆,看向前方。

他們都不再說話,也不看對方,隻是並肩站著。

一時隻有風聲與心跳。

已經過了五分鍾嗎?

誰也不知道。

最終,是孟弗淵清了一下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

陳清霧回神,轉身往屋裏走去。

孟弗淵跟在她身後。

穿過套間的客廳,到了玄關處。

孟弗淵上前一步,抬手去準備開門。

陳清霧往他手上瞥了一眼,“那個……”

“嗯?”孟弗淵回頭,順著看去,是自己左手小指。

“……那個人,是我嗎?”陳清霧輕聲問。

那時他說,是為人守戒的意思。

問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玄關太狹窄,他們前後位置不過咫尺,這樣的距離,說什麽都顯得太曖-昧了。

“當然。不然還有誰?”

“……那為什麽還戴著。”

孟弗淵看著她,目光極深,“因為自己摘了不作數。”

屏住呼吸似乎是下意識的動作。陳清霧一句話也不敢再說,生怕再多一個字,一切都會超過她所能應對的極限。

“哢噠”一聲。

是孟弗淵壓下了門把手。

門打開了。

孟弗淵掌住門。

陳清霧手腳僵硬地邁了出去。

“晚安,清霧。”孟弗淵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