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叔也來了

秦渡是秦世雄的胞弟。

當年秦世雄在上海成了氣候,曾想著把老母親,二弟一家,還有不少和他家交好的秦氏族人都帶到上海來。但秦老夫人安土重遷,堅決不離開湖南老家臨湘寨,最後秦渡就隨母親留在老家,秦世雄則不吝惜資財鼎力支持。

尤其老家發現了豐富的鎢礦資源,這是一個絕佳的發達機會。有了秦世雄的財力做後盾,秦家在當地開了一家鎢礦場,生意越做越興隆。

長江航運暢通時,秦世雄還會幫著老家從上海銷出去一部分鎢砂。全麵抗戰以前,秦家在當地就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了。現在是戰事起來了,經營受到了影響。要不然,單憑那處礦場,就能日進鬥金。

相較於敢拚敢闖,掌控一切的大哥,秦渡更顯低調。他不喜鋪張,也不喜聲張,很多事情都習慣自己扛。

每次他來上海看望大哥,都不會提前打招呼。他知道大哥一家麵上風光,但亂世立足定有難處,千頭萬緒的,他就不提前添亂了。

所以,每次到上海,他下了船,都會自己來秦宅。秦家的老管家於叔自打秦世雄購置了這處宅院,就一直在裏麵當管家,早就熟悉了這個秦二爺。

早年秦世雄還說過秦渡,哪怕提前來封信也好,拍個電報也行,家裏提前好有個準備。但是秦渡依然我行我素,“我又不是不知道秦家大門朝哪開,你們該忙什麽就忙什麽。不用專門為了我又是迎接,又是擺宴的。”

幾次下來,秦世雄也就不說什麽了,也習慣了二弟的“突然襲擊”。畢竟“意外之喜”,也是喜嘛。

這天,是秦定坤從美國回上海的日子。

秦世雄對次子書念了這麽久,心中頗有些不滿。他才不在乎博不博士的,他看到了太多愛掉書袋的迂腐之輩,手無縛雞之力,滿臉直冒傻氣。讀死書死讀書,屁用沒有。

要不叫池沐芳攔著,秦定邦頂著,他去年就讓秦定坤回來了。

結果去年秋天,日本海軍宣布封鎖中國沿海,很多歐美航運企業的經營活動大受限製,僅一個八月份就有七八十艘外國輪船,被迫停航在了上海的港口。次子的回程差點又要拖延。幸虧輾轉托了在美國定居的老友,才得了一張回來的船票,就趕緊讓秦定坤抓緊回上海了。

早上前腳秦定邦出門去接秦定坤,後腳管家就迎來了提著箱子風塵仆仆的秦渡。

秦世雄顧不上責備二弟又不告而來,時隔幾年再次看到親兄弟早已喜出望外,趕緊把人迎進了屋裏。張媽連忙讓人給二爺安排好屋子,又繼續緊鑼密鼓地準備午飯。

這些年大哥一家在上海所經曆的變故,他都知道。大哥了解他是個能扛事的,所以發生了什麽都不避諱著他。因此,大侄子在淞滬會戰那陣遇到了意外,大侄媳婦早歿,侄孫得病撿了條命,小侄女一隻腳廢了,這些他都知道,也在回信中,安慰開解了大哥。

但這些事,他都沒有告訴秦老夫人。老母親雖戀故土,不願去上海,但是在上海的大兒子,卻永遠都是她的心頭肉。他好好的怎麽都好,但如果知道他經曆了這麽些磨難,遭遇了這麽些變故,老人家非得出事。

老母親本就年事已高,近年來眼睛也開始不好,若要讓她再承受這些打擊,但凡是孝順一點的兒孫,都做不出來的。

老人家現在湖南沒事經常還摸著老照片,念叨著她的定乾、定坤、定邦和安郡。以前每次秦渡從上海回到湖南,都會帶幾張大哥一家的照片,老人家沒事就會看,想起哪個就念叨哪個,舐犢情深不過如此。每念及此,秦渡的心裏都非常不是滋味,更堅定了決心,要一直瞞下去。

如果不是這蔓延的越來越廣的戰事,他可能前兩年就來上海看大哥了。這次過來其實也多有不便,風聲越來越緊,出一趟門著實要費上不少勁。

他先是坐船到了九江,又從九江轉到了上海,一路上還帶了兩個跟了多年的家丁,護送他安然到了上海。家丁也不是第一次跟秦渡來秦宅,看到秦二爺見到了親哥,就都識趣地跟著管家安置去了。

秦渡確實有事,這次是不得不來了。

他後背長了個包,越長越大,已經有了些壓迫感。在當地看了很多名醫,都不見好。

秦渡憂心如焚。

秦家、鎢礦場都全靠他一人支撐。他生的都是女兒,嫁的人家雖說不錯,但能幫上忙的女婿,一個也沒有。他是真希望能有個得力助手,幫他操持一下礦上的事。

眼見著離了他,臨湘寨的這支秦家,立馬就會敗落。他是不敢病,更不敢倒。這次身體抱恙,他本來想撐一撐熬一熬。直到後來發現這壓迫感開始影響行動了,他才大感不妙。於是不再耽擱,直奔上海而來。

上海有最好的大夫,找大哥,幫忙把自己後背的病灶除掉。

秦世雄一聽二弟身上有了病,立馬抓起電話打給祁孟初,把情況跟祁孟初學了。祁大夫雖然不能什麽病都治,但他的圈子裏,多的是滬上名醫。一般人的求醫無門、問藥無路,在祁孟初那,往往幾句話就能解決。

秦世雄掛下電話,“一會兒你二侄子就回來了,中午咱們一起吃頓團圓飯。下午就帶你去看病。”

有大哥這話,秦渡的心算放下了。

話音剛落,宅門口就傳來了汽車駛進的聲音,池沐芳激動地領起兩個孩子就出門去迎。

“這是?”

“對,應該是回來了。”

秦渡高興地也要起身去迎接二侄子。秦世雄克製著內心的喜悅,按住二弟的肩膀,“你是個長輩,坐著,咱倆接著聊,一會兒他進屋了,你就見到了。”

沒過多久,秦渡就看到了大哥家的所有小字輩,從門外陸續進了家門。池沐芳領著的小侄女和侄孫,他剛已經見過了,文質彬彬的二侄子,器宇軒昂的三侄子,俱是英姿勃勃,神采奕奕。他深感欣慰。

隻是這麽大的宅子,除了下人,就他們這麽幾個,屬實有些冷清了,也是該添人進口的時候了。

秦定坤回來沒多久,午飯就都準備好了。

秦家的這餐團圓飯異常豐盛,張媽從昨天就開始準備。離家多年的二少爺,這次終於要回上海了,聽說再也不去外國了。家裏以後會多個少爺,老爺會多個幫手,夫人也會少了一份兒子在外的憂心,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所以昨天她就吩咐讓采買的人,多買了好些東西。沒想到今天二老爺也來了,真是雙喜臨門。

她已經很久沒看到老爺和夫人這麽開心了,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怕二老爺嫌口味清淡,還格外多做了幾道加了辣的菜。雖說手藝比不上二位水師傅,但也絕對算得上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佳肴美饌了。

秦世雄一般喜怒不形於色,沒像池沐芳那樣笑意沒離開過眼角,但他也是打心底高興,特意讓張媽取出了珍藏多年的綿竹大曲。這還是秦定邦早先從外地帶給他的。

秦世雄不願意喝洋酒,喝不慣。秦定邦知道父親的喜好,當年在四川跑生意,從朋友處得了兩瓶帶回來。當時秦世雄喝了一瓶,綿淨香醇,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但這四川酒,在當地就消耗的差不多了,在上海更是很難見到。所以另一瓶,他就存了起來。

今天二兒子、二弟家中齊聚,想來人生中這樣的時刻,也不會太多了,再好的酒也都不再留了。

席間似有默契般,無一人談論糟心的時局。大家隻談老家這幾年發生的新鮮事,談秦定坤在美國的見聞,難得的一餐不沉重的團圓飯。

秦則新剛開始對二爺爺和二叔,還都有些認生。結果一看二爺爺好像比爺爺還要和藹,二叔也是個溫和的人,就不再拘謹,和他的小姑姑在席間大快朵頤起來。

雖然秦家是大戶,池沐芳卻不讓鋪張。所以像今天這麽豐盛的午餐,除非年節,平日裏,兩個孩子也不總能遇到。他們的注意力並沒在大人說什麽上,更多的,是吃完這口,再盤算著下一口該選哪樣。

秦則新隨池沐芳的口味,一點辣的都不能吃。秦安郡會隨著秦則新的目光,幫他夾不帶辣的菜,還會小聲問,“還想吃哪個,夠不著我給你夾。”秦則新則會扶著碗接過姑姑夾來的菜,一臉滿足。

大人聊大人的,他們兩個小的,不用大人管,自己就能吃挺好。

這兩個孩子默契的配合,滿桌大人看了,有溫暖,有酸楚,更多的是感慨萬千。

在湘江打漁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小秦遊曾把自己碗裏的菜都夾給小秦渡;秦家剛迎來還拘謹著的向家幼子時,小秦定坤曾頓頓都給剛開始做秦定邦的向長鬆夾菜。現在,看這對小姑侄倆,真是又一茬小大人,懂得去照看更小的了。

一代一代的人呐,有的在長大,有的在老去。這攔不住的歲月更迭,永不停歇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