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聽到了她此生中最不可思議,卻又讓她如夢方醒的話——

梁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顧不上驚訝低聲問道,“你怎麽知道新……?”

“我們以前在的那個收容所,有好幾家工場此處的確是“工場”,不是“工廠”。,可以印刷、做木器、做衣服,很多大人都去幹活。有幾個特別好的大哥哥,他們會做很多東西,還給過我和向澧一人一個大桃子,說是南匯的水蜜桃,好甜。後來他們就不見了。之後我聽大人們偷偷說,他們好像去蘇北了。”向沅回想道。

梁琇真沒料到,這小丫頭竟然知道這麽多事情。

梁琇試探著問道:“如果讓你去找……他們,你願意嗎?”

“我願意的!”向沅眼睛亮亮的,她轉向梁琇,“小姨,我聽人說他們以前是遊擊隊新四軍是由南方八省的遊擊隊和紅軍改編的。。我爸爸媽媽就是遊擊隊的。我和我弟是在遊擊隊生、在遊擊隊長的。”

梁琇一聽,提著的心漸漸開始往下放。

“小姨,新進來的那十幾個小孩,是不是遊擊隊員?”

梁琇那顆剛要放下的心,差點又竄出了嗓子眼,她一把捂住向沅的嘴,趕忙往門口看去,好在門確實是關著的。

向沅拍拍梁琇捂在她嘴上的手,等梁琇慢慢放下手,向沅接著說道,“小姨,他們和其他的小孩太不一樣了。特別像我爸爸當年帶的戰士哥哥們。小姨你不用害怕,我知道他們是誰,我誰也不會告訴。”

向沅把擋在眼前的頭發往耳後掖了掖,“我願意去。”

梁琇壓根沒料到這件讓她愁得睡不著吃不下的事,竟然三言兩語就有了眉目。她不知是何心情地望向窗外,好半晌,“還有向澧!”梁琇心道差點把弟弟給忘了,“我們也要跟他說一下,把他叫上來吧。”

向沅趕忙拽住梁琇的胳膊,“別跟他說!小姨,他吧,哪一陣全是腦子,哪一陣就容易大嘴。平時我在他身邊盯著他,不讓他隨便說話。要是我一不留神沒看住,備不住他就給說漏了,那就完了。”

“唉,”女孩皺起了眉頭,“讓我想一想該怎麽辦。”

她趴在窗邊,望著樓下已經開始教其他幾個小孩排兵布陣的弟弟,露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大人神色。看來這些年,這個小姐姐真是操碎了心。這個弟弟,起碼在姐姐這,得到了稚嫩的保護。

過了一會兒,向沅長長喘了幾口氣,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就跟他說,是找大爺爺去!”

向沅轉臉看著梁琇,認真道,“我爸爸當年跟我提過,我們爺爺還有個哥哥,就是我大爺爺,叫向何之,已經不在了。”

“啊?”梁琇一時語窒。

“小姨你聽我說,”向沅繼續解釋,“我就跟向澧說,大爺爺還活著,我們是去投奔大爺爺。我也編不出別的親人,隻知道大爺爺了。”

“哦……”梁琇緩了口氣,這個機智的小姑娘,可真能嚇唬個人。“這……行麽?”梁琇不無擔心,這得算是把他給哄過去的吧?

“爸爸媽媽是我們的大英雄,我弟打小就想上戰場,等到了蘇北,他肯定能高興壞了。但是到那之前,先別告訴他。”向沅的保密意識非常強,“小姨你信我,向澧聽我的,我一瞪眼他就聽話了,可老實了。”

這話梁琇信,半天來,這個弟弟對姐姐的惟命是從,她已經見識過了。

事情就這樣商量定了,出奇地順利。

梁琇在弄堂口的一處麵食攤子叫了好些好吃的,看著兩個孩子美美地飽餐了一頓。之後,就趕緊把小姐弟倆送回了難童院,並立即跟朱維方匯報了情況,這樣朱維方就知道孩子這邊沒有問題,第二天可以直接行動。

朱維方那天下午委婉地跟伍院長提了一下,第二天要把這些孩子送走,向沅、向澧也在內。伍院長隻說,“做你們該做的事吧,院裏有我照應著。”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向沅和向澧,就跟其他被寄養在這裏的十好幾個小戰士,經過一番喬裝打扮,被幾位交通員分幾路護送著,分散去往不同的碼頭。梁琇把向沅和向澧還有另外一個小戰士一起送上了她負責交接的碼頭。跟船的交通員,把孩子們接上了船。

這幾個小孩子夾在人群裏非常不顯眼。向沅和另外一個小戰士異常冷靜沉著,向澧則是一臉憧憬和期盼,顯然向沅是跟他說,“就要見到大爺爺了。”

梁琇深深地看了眼幾個孩子,沒和另一位交通員多餘一句話,也沒有在碼頭多做任何停留,便迅速撤離。

這些船路上互不聯係,一直到了蘇北之後,人才會在那裏會合。

真是看似風輕雲淡,實則險象環生的一天。

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可能滿盤皆輸。他們被抓,組織被破壞,孩子們的命保不住……想都不敢往下想。

梁琇回到難童院後,先到了伍蘭舟的辦公室。伍蘭舟看著梁琇,“送上船了?”梁琇點了頭。伍蘭舟露出放心的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丫頭,回去休息幾天吧,看你都什麽氣色了。”伍蘭舟關心道。

梁琇心裏輕鬆了一點,但身體上確實有些撐不住了。如果是往常,她可能會找點其他的活來幹。但是這一天,她明顯感到渾身不舒服。伍蘭舟讓她回家休息,她就答應了。

進了屋之後,她隻覺得冷,而且骨頭酸痛,摸摸額頭,燙,呼出的氣,也是燙的。她佝僂著身子慢慢倒在**,蹬掉了鞋子,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拽過所有被子,一股腦都蓋在了身上,卻依然無法驅散從內而外不斷生出的冷。她就這麽一直難受著,連自救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從梁琇住處離開後,秦定邦腦子裏就一直在回放那兩個孩子的情形。他覺得不會這麽巧的,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魔怔了。

晚上他站在窗前,兩個孩子的畫麵,卻一直不住地在他眼前閃現。

在小李眉眼裏的細節被他捕捉到的那個瞬間,就像從哪裏竄出一支利箭,穿透了層疊的霧障,順著縫隙劃開十幾年的時空,直刺得他閉上了眼睛。

那眉眼,那淚痣,說的話,做的動作。

那些隻有他才知道的細節,那人的容貌、神采、氣質,在這兩個孩子身上聚攏得密密匝匝,又無時無刻不散發出來……

天底下真能有這麽巧的事?

可能麽?

還有,他們叫梁琇“小姨”。梁琇之前在車裏不是跟母親說,她家裏隻有一個哥哥嗎?

那麽這兩個孩子是怎麽叫上她“小姨”的呢?

這些疑點重重的問題困擾著他,他無法讓這個偶遇就那麽過去。

轉天上午,詹四知去他的辦公室送回上次借的《上海市行號路圖錄》,又跟他絮絮地說了一些事,要走的時候,他叫住了詹四知。

“梁小姐除了一個哥哥,還有姐姐嗎?”

“誰?梁琇?不知道呀。”詹四知覺得奇怪,秦三哥很少主動問他事,而且還是問一個女子的事。

他想了想,“我記得,聽我當年的同學說,好像梁小姐她外祖父是前清的一個進士,做過官,她媽媽可能是家裏的獨女吧。三哥你問這個幹嘛?”

秦定邦並未回答他。

詹四知接著道,“這種事得找本人去確認啊。我也是道聽途說,拿不準的。”

沒什麽有用信息。

秦定邦記起,梁琇頭天說過這兩個孩子是懷恩的。他立即起身,驅車前往難童院。

伍蘭舟看到秦定邦來了時,有點驚訝,“邦兒,有什麽事嗎?”

“伍阿姨,你們院裏有一對叫做小元和小李的姐弟倆嗎?”

伍蘭舟一聽,怎麽是這兩個孩子,愣了一下,“有是有……”

“他們怎麽了?”秦定邦立即聽出異常。

“就是現在已經不在這了。”伍蘭舟如實回答。

“不在這了?他們去哪了?”秦定邦的心開始往下沉。

“梁小姐……”伍蘭舟猛然意識到接下來的話不知能不能說,沒等說完就立馬收住。

“梁琇?”秦定邦已經明白了這事和她有關,“伍阿姨,梁琇人在哪?”

“梁小姐不舒服,我讓她回家了。”

梁琇一直渾身酸痛,一點勁兒也使不上,蒙在被裏睡得昏天黑地。她滿身是汗,但即便這樣,還是全身又冷又疼,無一處不煎熬。汗水甚至都把額前的頭發都打濕了,她被四肢百骸無法形容的難受,徹底給釘在了**。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敲門聲。

她掙紮著讓自己的神誌快些收攏。

是的,敲門聲。

她一下驚坐了起來——難道路上出事了?

她猛地掀開被子,顧不上穿鞋,蹦下床飛奔到門前,一開門,便看見了門口站著的秦定邦。

還沒等她開口,秦定邦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上前一步把她帶進屋裏,拽著她躲過門邊的蘭花盆子,沒等她反應過來,就把她抵到牆上,抬腳踢上了門。

“孩子呢?”秦定邦眼裏有火焰,言語裏卻全是冰霜。

“什麽孩子?”梁琇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秦定邦盯住梁琇的眼睛,“小李和小元,昨天的兩個孩子。”

“你問他們幹什麽?”梁琇頓時警覺了起來。

“你把他們帶到哪裏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放手!”梁琇掙紮起來,抬起另一隻手就去掰腕上秦定邦的手,卻怎麽也掰不開。

秦定邦力道驚人,狠狠地抓著這隻纖瘦的手腕,再多用一點力氣就能把它折斷,“他們姓什麽?”

梁琇依然沒說話,卻更戒備地看著他。

“他們是不是姓向?”

梁琇腦中一時警鈴大作。

“他們父親叫什麽?”秦定邦已經可以肯定她一定知道什麽。

“是不是叫向長楊?”

這一連串的話,如同在拷問,讓梁琇一時搞不清狀況,隻能極力壓著自己燙人的呼吸。她甚至開始懷疑麵前這突然變得如此陌生的秦定邦,到底是敵是友!

秦定邦看到她額上貼著濡濕的頭發,呼吸越來越急,一副克製著難受的模樣,他平抑了一下自己的語氣——

“你告訴我那兩個孩子在哪,我不會傷害他們……”

之後,梁琇就聽到了她此生中最不可思議,卻又讓她如夢方醒的話——

“在做秦定邦之前,我是向長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