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門外安靜了片刻, 張九齡溫柔的聲音傳了進屋:“昭昭,我先去了,等下值之後, 再向你賠罪,任你處置。”
譚昭昭瞪著門板,又氣又好笑。
處置,如何處置他?
腳步聲漸行漸遠, 譚昭昭的那股氣,也漸漸散去, 拉開門,任清新的風吹進屋。
如往常一樣, 譚昭昭鋪紙寫字。到了半晌午時辰, 雪奴來了。
雪奴捧著點心匣子, 裏麵裝著巨勝奴, 櫻桃煎。
巨勝奴常見, 櫻桃煎卻極少見到。采用新鮮的櫻桃,搗碎之後做成博餅狀,再淋上一層蜜, 盛在雪白的碟子裏, 紅梅映雪般, 散發著甜蜜的香氣。
譚昭昭驚喜地道:“櫻桃熟了?”
雪奴道:“熟了些,隻極少, 都送進了宮中與貴人府裏。我有幸得了幾顆,便想著拿來同你一起分享了。”
譚昭昭靠了下雪奴的肩,笑盈盈地道:“還是雪奴待我好。”
雪奴哈哈笑道:“還是我待你最好, 莫非張補闕待你不好了?張補闕方去衙門當值,就惹了九娘生氣?”
譚昭昭搖頭, 叉了塊櫻桃煎到雪奴嘴裏,先堵住她的嘴,道:“你的好,同張補闕的好,那可大不同了。”
雪奴抬手捂住嘴,明顯一臉不相信,看著她笑。
譚昭昭抬眉,嚐了塊櫻桃煎。櫻桃的酸被蜜掩去,很是美味可口。
兩人一邊吃著茶水點心,一邊說話。
雪奴道:“西市的鋪子買賣好,攢下了些錢。我打算同兩個做買賣的胡姬,前去西郊再看看,在昆明池邊可能再開間鋪子。”
長安西郊除了皇家禁苑,權貴的別莊,還有好些住不起長安城,隻能舍近求遠的小官吏宅邸。
西郊風景秀麗,山水宜人。向西北方向而去的行人,大多都在渭河邊道別。
從漢代就留下來的昆明池,幾百年下來,周邊官舍林立。
譚昭昭同張九齡本來打算前去西郊遊玩,隻尚未來得及。
“渭城朝雨浥輕塵”,要是下些雨就更美妙了。
譚昭昭興奮地問道:“什麽時候去,可能帶上我?”
雪奴道:“明朝我就前去,不過,我要在昆明池邊歇上一晚,看夜裏鋪子的買賣可好,後朝才回長安。”
說罷,故意停頓片刻,斜著譚昭昭取笑道:“你不在家中,張補闕可舍得?”
譚昭昭白她一眼,道:“都老夫老妻了,張補闕不比從前,他也忙得很,哪有空日日歸家來。”
雪奴爽快地道:“既如此,那就說定了。明早城門開後,我們便出城。”
兩人再說了一陣子話,雪奴起身離開,譚昭昭繼續寫字。
寫了一陣,譚昭昭坐不住了,前去將自己的匣子搬了過來,盤腿坐著數她手上的積蓄。
方十郎那邊已經好些時日沒了消息,長安城合適的宅邸,並不那麽好尋找。
且武皇在長安留得越久,長安城的宅邸幾眼越發難尋。不止是宅邸,鋪子一並跟著水漲船高。
東都洛陽繁華歸繁華,得益於武皇在。她一旦離開,官員貴族都跟著回到長安。
商人們最是聰明,跟著禦輦走,何處熱鬧,買賣就做到何處。
長安城的買賣競爭大,宵禁早,遠沒城郊來得自在。
張九齡如今尚隻是六品官員,朝廷禁令不嚴。譚昭昭倒規矩,不打算參與雪奴的買賣,準備買鋪麵放租。
到了傍晚,張九齡回來了,翻身下馬,將韁繩拋給千山,來不及走回廊,徑直從庭院中穿越而過,來到了後院。
廊簷下的燈籠亮了起來,溫暖而寧靜。他盯著同樣透著光的門半晌,大步進了屋。
譚昭昭坐在胡**,正在碾著茶,聽到聲音抬頭看去,隨口道:“大郎回來了。”
張九齡嗯了聲,仔細覷著譚昭昭的神色,見她一切如常,微微鬆了口氣,忙上前將手中的油紙包放下,道:“昭昭放著吧,等下我來碾。”
焙幹的茶葉隻餘一些,譚昭昭手上不停,看了眼油紙包,道:“這是甚?”
張九齡笑道:“這是櫻桃,昭昭喜吃新鮮果子,我聽同仁說有家果子鋪在賣,趕著去買了些回來。昭昭且等等,洗淨之後昭昭再吃。”
譚昭昭聽到櫻桃,放下碾子打開油紙包,櫻桃半紅半黃,水靈靈,看上去很是誘人。
張九齡見譚昭昭眼神盯著,在油紙包裏左挑右選,伸手奪了過去,道:“還未清洗,昭昭莫要急。”
譚昭昭瞪了他一眼,張九齡好脾氣笑著,拿著油紙包走出屋,交給了眉豆。
張九齡更衣洗漱完出來,眉豆洗好櫻桃送進屋,他上前接在手中,撿了一顆,遞到譚昭昭嘴邊。
譚昭昭就著他的手吃進去,頓時五官被酸得皺成一團,忙不迭轉身吐到了渣鬥中。
怪不得,眼下的櫻桃不吃新鮮,拿來做成櫻桃煎。要是不加蜜加糖,能酸掉大牙。
張九齡看著譚昭昭的動作,將信將疑道:“不會啊,鋪子掌櫃先前洗了,我先嚐過,鮮甜可口才買。莫非是騙人的?”
說著,他撿了一顆放在嘴裏,慢慢嚼著,抬頭看向譚昭昭,道:“一丁點都不酸。昭昭可是挑錯了,要不再試一試?”
先前挑了一顆紅彤彤的櫻桃,照樣酸得很。譚昭昭別開頭,無論如何都不再肯吃,她見張九齡吃得麵不改色,不由得懷疑他是有了身孕,變得喜吃酸了。
張九齡想了下,道:“還是做成櫻桃煎吧。”
譚昭昭道好,說了雪奴上午送櫻桃煎來,張九齡愣了下,懊惱道:“對不住,本想讓昭昭能嚐嚐鮮,沒曾想倒被雪奴搶了先,是我的倏忽,沒能照顧好昭昭。”
譚昭昭無語道:“這有什麽先後,我又不是病人,無需照看。”
還未到晚飯時辰,譚昭昭便順手拖過碟子,取了銅叉去櫻桃核。
張九齡望了譚昭昭幾眼,垂下眼眸,掩去了眸中的失落。
如她所言那般,她向來堅強自立,將一應吃穿用度安排得妥妥貼貼。他所言的照顧,不過是噓寒問暖幾句罷了。
“昭昭,我來吧。”張九齡接過了譚昭昭手上的活,默默忙碌。
譚昭昭順道再說了去西郊之事,張九齡先前靜靜聽著,等她說到要在西郊住上一晚時,頓時抬頭看向她,眼中流出強烈的不舍。
“昭昭,你不在家,就餘下我獨自一人。昭昭,你且等等,等我旬休時再陪昭昭前去西郊,此般可好?”
大唐官員除了各種節慶等休假,還有“五荀一日”休假,既當差五日,可以休息一日。
譚昭昭道:“大郎方去衙門當值,還得等上些時日才能歇息。就算歇息,也隻有一日的空閑,要趕回長安城,得深更半夜就起身。”
張九齡道:“我年輕力壯,少睡一陣亦無妨。”
譚昭昭一眼橫去,道:“以後分開的時日多著呢......”見他緊抿著薄唇,滿身滿臉的抗拒,她頓時拔高了聲音,道:“張大郎,你又生氣了?你還敢生氣!何來剩下你一人,你若晚上出去吃酒應酬,不歸家的時候,我獨自在家,可有向你抱怨過?”
張九齡飛快瞄了譚昭昭一眼,心虛地垂下了眼眸,悶悶地道:“原來昭昭氣還未消。”
譚昭昭並未生氣,隻是要借此讓張九齡打消跟著她前去的念頭。
一來,他入仕為官之後,以後應酬會越來越多。她不可能守在家中苦等,她該有自己的生活,擴大自己的交友圈子。
二來,朝中局勢不明,張九齡年輕歸年輕,起得太早來回奔波,要是精力不濟出了差錯,真就得不償失了。
譚昭昭耐心解釋準備買鋪麵的事情,道:“大郎,你終究是官身,出麵恐惹人非議。”
張九齡手上捏著櫻桃,沉默片刻後,不情不願地道:“可。”
譚昭昭鬆了口氣,見他邊去核,邊吃著,去好核的櫻桃,就隻有可憐的幾顆,一下抬手打了過去:“你也不嫌酸,仔細牙等下連豆腐都咬不動!”
張九齡訕訕笑著,道:“昭昭還是關心我。昭昭,晚上可是做了豆腐,怎地沒做筍呢?可是沒鮮筍賣了?”
譚昭昭聽他絮絮叨叨,嫌棄地起身離開,道:“昨夜吃了筍,今日沒了!”
張九齡自知理虧,忙跟了上前,道:“昭昭,晚間吃甚?我在衙門時,早就想著了。午間的飯食不合胃口,我隻略微嚐了嚐。昨夜吃酒,也沒好生用過飯。昭昭,我都快兩日沒吃飽過。昭昭明日不在家,我估計又吃不下飯,唉。”
譚昭昭聽他故意賣慘,回頭瞄了他一眼,冷笑道:“今朝的飯食,可是被狗吃了?”
張九齡:“.......”
用過晚飯,在院子裏走動幾步,張九齡就迫不及待拉著譚昭昭回屋歇息。
譚昭昭疑惑地看著天上的繁星,道:“還早呢。”
張九齡半擁著她,含糊道:“不早了,昭昭得早起,我昨夜也未能睡好,得補一陣。”
譚昭昭一想也是,去洗漱了出來,見他已經斜躺在了塌上,隻穿著裏褲,上身不著寸縷,露出精壯的腰腹。
如今早晚尚有些冷,譚昭昭豈能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麵無表情道:“我月事來了。”
張九齡定定盯著她,霎時倒了下去,頭埋在被褥裏,嘟囔道:“昨夜真是,錯過了!”
譚昭昭走上前,踢了踢他,不客氣道:“起來讓一讓。”
張九齡緩緩抬起腿,讓譚昭昭進去塌裏,抱怨道:“昭昭以前,待我可不會這般厲害。莫非,昭昭是變了心?”
譚昭昭懶得搭理他,滑進被窩,拉起被褥蒙住了頭。
身邊一陣窸窸窣窣,譚昭昭回頭看去,張九齡起身走了出屋。
沒一陣,他手上拿著點了熏香的香球,躺在她身邊,將香球放在她腹上緩緩滾動。
“昭昭。”張九齡柔聲喊她。
小腹溫熱,鬆軟的被褥香暖撲鼻,譚昭昭舒服地閉上眼,隨口應了聲。
張九齡道:“昭昭是因著月事來了,心情不好,並非真對我不耐煩,可是這樣?”
以前譚昭昭告訴過張九齡,在月事期間她的脾氣會不好,讓他莫要惹她。
譚昭昭忍著笑,懶洋洋回了聲是。
張九齡道:“昭昭答得敷衍,我姑且就信了吧。不過昭昭,你前去西郊,別太辛苦。遇到合適的鋪麵就買,沒尋到就算了,別到處找,累到了自己。”
譚昭昭道好,“不過,張大郎,你關心歸關心,可否將手拿開?”
張九齡放在她身前的手一頓,故意挑釁張開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凝脂般的肌膚,引得他呼吸一窒。
譚昭昭嗬嗬,掐住了他手背的皮,一擰。
張九齡嘶聲呼痛:“昭昭下這般重的手,並非月事來了心情欠佳,乃是真嫌棄我了.....昭昭,不行,我得跟你同去。昭昭,嘶.....好凶,罷了,不去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