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邵輕宴走了。
黎粲主動讓他走的。
孫微女士的電話猶如當頭一棒, 直接砸在了她的頭頂,叫她很快就從這幾天的荒唐和沒有邊際的快樂中掙紮出來,不得不保持清醒。
她叫邵輕宴走了, 並且說今天都不會再需要他,他不需要再上來了。
邵輕宴沒有多說什麽,好像並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叫自己離開,也並沒有看到她手機上突如其來彈跳出來的“孫微女士”四個大字。
但是黎粲知道,他看見了。
她望著他的背影,再一次感覺到了無邊的窒息。
好像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點, 回到了那一天,她望著屋外不斷墜落的雨水, 耳邊全是他說分手的聲音。
邵輕宴收拾東西的動作很快。
幹淨又利落。
沒有落下一點他曾在她家裏待過的痕跡。
黎粲一點一點地看著,望著大門口的方向。
在他走後的不到十分鍾裏,孫微女士就又推開了那扇門。
她手裏拎著一隻保溫桶, 另一隻手上則是拎著她常年鍾愛的那款包包。
“怎麽病了也不知道跟家裏說一聲,要不是你哥昨晚回家提了一句, 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她把保溫桶打開, 裏頭是今天早上專門吩咐人在家裏熬的鴿子湯。
黎粲一聞到味道就皺起眉頭。
“昨天蓉姨剛給我煮過。”她悶悶地說。
“煮過就好,骨頭傷到了,鴿子湯本來就該多喝。”
孫微女士轉向廚房,看了一眼, 問:“蓉姨不在這?”
“哦,她出門去買菜了, 我今天不想喝鴿子湯,想吃土雞, 她就專程開車趕去了郊區,說是那邊市場早上有的賣。”
黎粲低頭玩起手機, 自然不會告訴孫微女士,想吃土雞是在接到她的電話後,她臨時決定打給蓉姨的。
她不得不支開蓉姨。
不然,她是真的很害怕,蓉姨會當著孫微女士的麵,不經意間就把邵輕宴的事情說了出來。
“嗯。”
孫微聽著她的話,好歹是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撩起她寬鬆的睡衣褲腳看了一眼,眉間不自覺輕微皺起。
“腳踝看著還是有點腫,醫生建議你休息多久?是不是起碼得兩個星期?”
“說是一個星期就差不多了,也沒有特別嚴重。”
“傷筋動骨一百天,不管嚴不嚴重,你這段時間都得在家裏好好休息才行。”
孫微女士語氣不覺間又加重了些,環顧一圈頂樓大平層裏空空****的樣子,又說:“你哥說你不想回家住,那我給你再安排兩個阿姨過來吧,不然像今天這樣,蓉姨出門買菜去了,你要是需要什麽東西,誰來照顧你?誰來幫你拿?”
“我不需要。”
在孫微眼裏,這是一個完全正確的安排。
但是她沒有想到,黎粲會這麽快這麽堅定地拒絕。
“我不需要再多一個阿姨。”她說,“有蓉姨一個人就夠了,家裏總共就這麽大,我不喜歡太多人擠著。”
也就隻有這種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才能說得出口,五百平米的大平層,住三個人是擠著。
孫微耐著性子,又問她:“那你打算怎麽辦?真就要蓉姨一個人照顧你?蓉姨不會累嗎?她不需要輪換休息嗎?”
平時黎粲沒有出事的時候,蓉姨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隻是給她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整理家務,忙完了這些,她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現在,還要加一項二十四小時看著她,工作量的確是跟以前不一樣的。
“我給蓉姨三倍的工資,蓉姨可高興了。”
可是黎粲說。
“……”
孫微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說不過她,便不打算再跟她逞口舌之快。
但是黎粲仍舊可以從她的眼神當中看出,她打算安排一個新的阿姨過來的想法並沒有改變。
她於是退了一步,jsg說:“明天我喊陶景然他們來陪我玩,喊他們照顧我,總行吧?”
“他們難不成可以天天來?”
“我每天喊一個,昨天就是嘉佳陪的我,今天我馬上喊何明朗過來,他昨晚還在群裏說這兩天閑得慌,反正在哪玩不是玩。”
“你倒也不怕麻煩人。”
“我還給他們每個人都送禮物。”
黎粲本就是牙尖嘴利,說話從不在乎多,隻在乎精。這幾年因為有黎談給她越來越多外麵的股份,她麵對孫微女士,真的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她說著,就當著孫微女士的麵打開了微信,給何明朗發了條消息。
何明朗那邊很快就答應了。
孫微終於無話可說,隻能催著她先把麵前的鴿子湯給喝了。
黎粲是真的不想喝,奈何孫微女士親自送來的,她再不喝,就是要完完全全地惹她生氣了。
她隻能硬著頭皮,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灌了一大碗。
孫微終於有點滿意,又陪著她坐了一會兒,欣賞了下江邊三十三樓的風景之後,就自己拎著包包,又往樓下走去。
她很忙。
身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孫微女士的每分每秒,都是要以百萬為單位計算的。
黎粲又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盡頭,喝了一大碗鴿子湯也沒有能夠拯救的失落心情,叫她徹底癱瘓在沙發上。
一躺又是半個多小時。
一直到何明朗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到她家樓下了,她才振作起精神,給樓下大廳的服務台打了個電話,請他們幫忙把人帶上來。
整整一天。
黎粲沒有再見過邵輕宴。
她叫他不要來,他好像就真的不來了,午飯沒有來,晚飯也沒有來。
何明朗陪她玩了幾局國際圍棋,又打了會兒遊戲,一直待到下午三四點鍾的時候,終於有事,離開了她家。
廚房裏,蓉姨正好開始做晚飯。
客廳裏又隻剩黎粲一個人,望著窗外逐漸開始下沉的日落,緩緩發著呆。
—
等到晚飯端上桌,剛好是下午五點鍾。
冬天日落的早,雖然才五點鍾,但是外麵天色已經幾乎要全部暗下來了。
黎粲不方便走動,這幾天的飯也全都是坐在茶幾邊上吃的。
蓉姨把飯菜給她安排好,說:“之前還以為小何也要在家裏吃,就多做了點,沒想到最後隻有我們兩個人吃。”
黎粲握著湯勺的手頓了下。
她知道,但凡自己這個時候要是願意,去問一嘴邵輕宴有沒有吃晚飯,他大概率應該是還沒有的。
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開這個口了。
孫微女士的出現,就像是一把刺,直接橫在她的喉嚨裏,叫她在外人麵前向來能說會道的嘴,在邵輕宴麵前,突然緘默成了啞巴。
“吃不了就吃不了吧,正好我今晚打算熬個夜,到時候熱一熱,給我當夜宵吃好了。”她和蓉姨說。
“好,那我先去把剩下的那點湯倒回到鍋裏,保溫著,到時候熱一下就好。”
蓉姨聽到她的話,很快又去忙活。
徒留下黎粲一個人,麵對著滿茶幾的美食,卻好像無從下手。
—
悶悶不樂的心情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
不知道自己是起床氣還是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心情不好的緣故,黎粲醒來後躺在**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還是不想起床。
眼見著時間馬上要到九點,適合吃早飯的黃金時間就要錯過,她還是不準備起身。
叮咚——
大門口傳來了有人摁響門鈴的聲音。
黎粲舉著手機愣了會兒。
這個時間點,蓉姨出去買菜了,回來是可能回來,但是她知道家裏密碼,是不可能會去摁門鈴的;會摁響門鈴的,隻有知道她家電梯密碼,但是又不知道她家裏密碼的……
黎粲一下子想到了邵輕宴。
從前他每次過來,都是蓉姨給他開門,或者是她從沙發上慢慢蹦過去給他開門的。
她眼睫毛顫了兩下,醒來之後賴了幾個小時也沒有起的床,突然有了精神。
她把睡衣整理好,一隻腳穿上拖鞋,另一隻腳依舊翹起來,一蹦一跳地從臥室裏出去,往大門口趕。
家裏房子太大的壞處,黎粲是頭一次體會到。
她從臥室蹦著去給人開門,居然一路要蹦一分多鍾之久。
她臉上帶著焦急又隱隱約約有點欣喜的雀躍,打開大門,隻期待能夠看見邵輕宴的臉。
然而,林嘉佳拎著自己做的提拉米蘇驚喜出現在黎粲眼前的那一刻,黎粲臉上所有的表情,突然都沉默了。
“當當當當!”
林嘉佳今天生日,知道黎粲腳受傷了,不能來參加自己晚上的生日party,所以昨晚就特地親手做好了一份提拉米蘇,給她送了過來,想要早上先和她玩一會兒,就當是一起慶個生。
順便,她也陪陪她。
昨天何明朗從黎粲家裏出來,和他們說了她好像心情不好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林嘉佳素來是個樂天派,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安慰到人。
黎粲看著站在門外滿臉興奮的林嘉佳,臉上神情在呆滯過後,又變得一時雨一時晴。
平心而論,她是希望林嘉佳來陪自己玩的。
但她不希望她今天來。
或者再精準一點,她不想自己這回開門,見到的是她。
她目光落到她身後的電梯口,那裏很安靜,一點新的動靜也沒有。
沒有。
邵輕宴沒有再主動來。
他真的沒有再主動來。
黎粲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換作是她,自己曾經被別人一家那樣找上門來羞辱,她到底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照顧那家人的女兒?
要不是因為那天有徐黎和在,要不是因為後來她給他介紹了顧傳銘,他還會再理她一下嗎?
明明她曾經,也是個瞧不起他的罪人。
她這麽多天,自欺欺人,胡攪蠻纏,終於好像看到了黑暗世界裏的盡頭。
她讓開門,放了林嘉佳進來。
但是臉上肉眼可見的消沉,叫林嘉佳很是捉摸不透。
“粲粲?”她扶著她進門。
“沒事。”
黎粲搖搖頭,想叫自己盡量正常起來。
然而眼角藏不住的淚水,叫她在走了兩步之後,突然就轉身抱住林嘉佳,趴在她的肩上,哭到潰不成軍。
她這麽多天的偽裝,這麽多天的若即和若離,總算在這一刻,全部都碾壓成粉碎。
林嘉佳一頭霧水,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黎粲。
“粲粲?”
她一邊震驚,一邊想要去回抱她。
奈何她的手上還提著自己帶來的蛋糕,回抱是不可能的,隻能盡量空出一隻手來,不住輕撫著她的後背。
“你這是怎麽了?”
她任由她把自己緊緊抱住,仿佛是當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
她一邊輕柔地安撫她,一邊又問她。
“他不要我了。”
黎粲趴在她的肩膀上,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他不要我了。”她哭著說。
“嘉佳,他不會再喜歡我了……”
林嘉佳完全聽不懂她說的話。
但是她可以聽到黎粲的哭聲。
從小認識到現在,林嘉佳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黎粲哭。
這是第一回 。
沒有多麽撕心裂肺,沒有多麽歇斯底裏,好像就是很平常的哭泣,但是一聲一聲,鑽進她的心底,叫她也如同螞蟻鑽心般的難受。
“粲粲……”她試圖安撫住黎粲。
可是黎粲趴在她還沒有來得及脫下的大衣上,落下的眼淚,叫她隔著厚重的大衣和毛衣,好像也能感覺到。
她一時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她就這麽聽著黎粲的抽泣聲,在她家的玄關處站了許久。
叮咚——
直到有新的門鈴聲響起。
黎粲終於從她的肩膀上抬起頭來,滿臉彷徨。
林嘉佳扶著她先去坐到了沙發上。
“你先坐著吧,我去看看是誰。”
“嗯。”
黎粲沒有再對門外的人抱有什麽幻想,坐在沙發上,哭過的喉嚨隻感覺到火燒一樣的疼和難受。
她也不管自己麵前擺的是不是隔夜水,直接撈起水杯,灌了一大口。
林嘉佳走到了門邊上,打開可視門鈴,看了一眼。
然後,轉身朝屋裏驚訝地喊道:“粲粲,站在外麵的人好像是邵輕宴誒,需要給他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