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時間倒回8月1日淩晨。

齊友順騎著摩托在黑暗裏狂奔,自己都能聽見自己瘋狂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風聲從耳邊吹過,路邊的樹枝搖晃,陰影中仿佛隱藏著一雙雙充滿惡意的眼睛。

後麵傳來劈啪劈啪的聲音,仿佛有人正在跑步,而且還在一點點接近。

脖子涼涼的……

明明是盛夏的晚上,他卻覺得全身冰寒,血液似乎都要凍僵了。

國道被那些超載的大貨車壓得坑坑窪窪,摩托車輪速度太快,每次落入坑中都要飛起一小段距離才能落下,十分危險。

但是齊友順不敢刹車減速。

他害怕那個東西還在追他。

一口氣跑出了十來裏地,眼看著前麵就是馬橋鎮入口的那座石橋,望著眼前熟悉的燈火,齊友順終於鬆了口氣。

“你家在鎮上?”溫和的問話聲在他耳邊響起,聲音粗啞蒼老,似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齊友順絕望地轉頭,果然看見了那張臉——黑瘦枯幹,皺紋重疊,和自己在鏡子裏看見的一模一樣!

就連微微駝背的身形,全身的打扮,也和自己毫無分別。

如果不是他手裏一直提著一把長長的黑刀的話,齊友順真的會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

咚的一聲,摩托車撞上了橋墩,齊友順滾落在地。

趴在地上,借著河對岸幽暗的燈光,齊友順看見一雙腳向著自己走近。

那雙綠色膠鞋,和自己腳上的一模一樣。

“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非要跟著我?”

齊友順簡直要崩潰了,他轉過身來,兩隻手按在地麵上,屁股拚命往後挪,避免對方的接近。

不管是誰,在荒涼的農家樂半夜巡邏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從黑影中走出來,都會嚇個半死吧。

更別說對方手裏還提著一把滴血的刀,全身都是殺氣。

他雖然膽子比一般人大得多,但終歸是個普通人,當場轉頭就跑,騎著摩托車就衝了出來。

誰想到對方跑得竟然和摩托車一樣快,還一直緊追不放。

“我就想告訴你,你之前撞死人了。”變成齊友順模樣的黎青櫻“好心”提醒。

她變成開門老頭的樣子,隻是為了摸進地道裏宰了那兩個人渣。

結果出來沒幾步竟然跟本人走了個碰頭,

當時老頭就跟見了鬼似的,慘叫一聲回頭就跑,不到一分鍾就騎著摩托車,一陣風一樣衝了出來,而且還把被她綁住丟在角落的那個麵包車司機軋了個正著。

黎青櫻提著裝著血道印的箱子,正不知道怎麽回去,一看覺得摩托車是個不錯的交通工具,就追了上去。

她當然知道這老頭怕的是什麽,但是之前老頭電話裏說做掉人的時候,口氣那麽熟練,黎青櫻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嚇嚇他也是該的。

齊友順:“……”

你是交警嗎?專門抓交通肇事逃逸?咋不穿個反光馬甲呢?

齊友順恍惚記得自己急於逃命,拐彎的時候沒有控製好,撞到了什麽東西,但是當時他哪裏顧得上去管這個。

“我,我不是故意的。”齊友順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怎麽看那個笑容怎麽詭異,他哆哆嗦嗦地說,“那個,我回頭去看看,哦不,我現在打120……”

反正那個司機肯定是屠滅盡的人,死了也活該,黎青櫻也不是真的要給他出頭。

“快滾吧。”

黎青櫻把左手提著的銀色箱子放在地上,彎腰單手扶起了躺倒的摩托車。

齊友順連滾帶爬地往前挪了幾步,爬到橋上,確定對方沒有追來,才抓著欄杆慢慢直起身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他不敢停留,哪怕肺裏感覺都要著火了,也仍然抓著橋欄往前挪動,向著前方的燈火走去。

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走遠點,離這個可怕的東西遠一點。

走,走,走過橋,對麵就是鎮裏的衛生所,再往前就是派出所,什麽妖魔鬼怪都怕政府……快走……

齊友順望著遠方的燈火,走了好久,突然驚醒:他走了這麽半天,為什麽還沒有走過橋?

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猛地把手從橋欄上抽開,一點點地轉動脖子,環顧四周。

周圍一片寂靜,就連橋底的流水聲也聽不見了。

仿佛整個世界都死了。

他鼓起勇氣往回走,可是又走了好久,還是在橋上。

齊友順張大了嘴巴,一隻手捂住胸口,恐懼讓他無法呼吸。

鬼打牆?

前些日子回家聽人說起的那些話,突然就跳到了他的腦海裏。

“聽說小琴死了以後,那房子裏就開始鬧了……”

“半夜有小孩哭……”

“明明沒人,突然燈就亮了,警察去看的時候,還沒到跟前,燈就又關了……”

說起這些的時候,總是有人會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還有人給齊友順擠眉弄眼,問他怕不怕。

當時他不怕,現在他怕了。

隨著齊友順的顫抖,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化。

眼前哪裏是鎮邊的橋頭,而是一間破敗荒涼的土坯房。

風吹得房頂的稻草簌簌作響。

土坯房肮髒的地麵上鋪著一塊塑料布,上麵坐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五六個老頭圍著她……

小姑娘嘴裏咬著一個髒兮兮的棒棒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周圍這些奇怪的爺爺……

其中一個,正是齊友順。

齊友順也看見了自己,更明白了自己為什麽遇到鬼打牆。

他雙腿發軟,再也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小琴,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已經坐牢了,政府懲罰過我了,我知道錯了啊。”

齊友順連連磕頭乞求:“你這次出事跟我沒關係啊,我是聽別人說了才知道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也是去找林家老二,不應該找我啊。”

隨著齊友順的辯解,周圍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齊友順站在村子口,津津有味地跟幾個老頭講著什麽,麵色猥瑣**邪:“小丫頭懂什麽,一塊兩塊錢她就跟你走,叫她幹啥她就幹啥,不信你試試,嫩著呢!”

——齊友順在一個低矮的院門口跳腳痛罵:“咋不說你家丫頭自己賤呢!她就喜歡讓老頭摸!要不是她勾引我,我怎麽會弄她?這村裏小孩這麽多,我怎麽不摸別人就摸她?我這麽大年紀了,要不是她勾引我,我會幹這種事?”

——齊友順騎著摩托車,堵住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臉垂涎:“小琴,咱也是老熟人了,你啥時候有空來我家坐坐?爺爺還給你棒棒糖吃。”說著,還非常下流地挺了挺腰,“爺爺不怕再坐牢,反正都這把年紀了,公安都不敢抓我。”

——齊友順鼻青臉腫,對一個中年婦女說:“李小琴那個賤人,我們村老頭一塊錢上一次,你願意娶回去當兒媳婦,那是你的事。但是你兒子打我,這醫藥費你得出,少了三千,咱們就去公安局。反正我都六十多了,不怕丟臉,陪著你家出個名算啥?”

——齊友順和一群人在胡同口,各自捧著碗蹲在路邊,一邊吃一邊聊天。有人說起李小琴現在又談了個男朋友,是哪個村的,在網上搞什麽直播,好像還挺賺錢的。就是李小琴老挨打,她男朋友打她,還給網上的人看。

一群人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

齊友順笑嘻嘻地說:“就那種賤女人,一天打三遍才能老實,要不然肯定得跟別的男人睡,給她男人戴綠帽子。”

……

一幕幕的畫麵在齊友順眼前播放,他全身抖得像篩糠,除了拚命磕頭求饒之外,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齊友順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用一種古怪的姿勢向著前方走去。

他的兩條腿時不時絆在一起,好幾次都差點跌倒,就這樣歪歪扭扭地走到橋頭,一躍而下。

黎青櫻站在黑暗裏,用兩個視角看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情。

她的視角裏,齊友順能看見什麽,她也能看見什麽。

無人機的鏡頭下卻截然不同:齊友順爬起來扶著橋欄,就一動不動了。

橋欄上的獅子頭上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眼睛在夜色裏發出綠瑩瑩的光芒,緊緊地盯著齊友順。

過了幾分鍾,黑影跳下地麵,人立而起,齊友順也站了起來。

黑影向前走,齊友順就跟在它身後,動作跟它一模一樣。

黑影向前一躍,齊友順同時一躍而下,落入了河中。

過了一會兒,黑影跳上了橋頭欄杆上,綠油油的獸瞳盯住了黎青櫻。

似乎有點迷茫,怎麽又有一個齊友順?

黎青櫻搖了搖頭,在它麵前解除了千幻羽衣的效果。

黑影猛地向後一仰,兩隻前爪抬起,嚇了一跳。

黎青櫻一把接住了它。

這是一隻通體純黑的貓,無人機裏,它的眼睛是金黃色的,望著人的眼神充滿了暴戾。

它的分量比黎青櫻想象的更輕,手指都能觸摸到一根根骨頭。

“小家夥,你還挺有本事的。”黎青櫻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得到的是凶悍淒厲的叫聲和一隻彈出指甲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