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鬱瀾看了一場戲心情舒暢,回去的時候還收到了鍾嘉樂擔憂的信息:“沒出什麽事吧?”

“沒事,反正至少不是我的事了。”鬱瀾給他回複,順便簡短說了一下剛才的抓馬情節。

鍾嘉樂看上去比他還興奮,直接打了語音過來:“臥槽,所以那個宋什麽還是你個便宜哥哥的竹馬啊?那他現在發現他外表下是這種樣子……”

“光是想想就好刺激!我當時就應該偷偷跟著你下去的,這種場麵我沒看到也太可惜了點,”鍾嘉樂語氣聽上去無比遺憾,“你怎麽就走了,看戲都沒看完?”

“沒意思了。”鬱瀾說得很隨意,“還不如早點回去。”

“哎,你書還在桌上呢,不回來拿了?”

“你先幫我收著吧。”鬱瀾被他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剛才忘了收拾書,但也不想回去了,“明天我來拿就行。”

“行吧。”鍾嘉樂還是沒忍住,“雖然你以前回去也很積極,但我就是覺得今天特別明顯。”

“有嗎?”鬱瀾已經上了車,看了看窗外。

鍾嘉樂感覺在手機那頭都在點頭:“不不不,不一樣。”

“是不是有點什麽事啊?”他問,“需不需要我幫忙?”

昨天的事席筠沒對任何人說,畢竟這種事要是真醒了還好,沒醒還放出消息,難免會被人拿來討論。

“真沒有。”鬱瀾聲音裏甚至還帶著點笑意,“那你就當我忙著回去吃飯吧。”

“也對。總不能是……”鍾嘉樂話說了一半,又覺得這種事自己不好多說什麽,忽然打住了。

鬱瀾當做沒聽見,兩人又聊了幾句別的,就各自掛了電話。

他到家的時候沒別的人,廚房的人見他回來了,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吃晚飯。

剛剛在電話裏說著忙回家吃飯的人卻擺擺手,說不餓,到時候晚上隨便墊墊肚子就好,然後兩步並作一步地上了樓。

靠近房間門口的時候,鬱瀾還是顯而易見地緊張了一瞬。

自己都出門一天了,萬一突然又顯靈了呢?

但他這樣的想法隻有一瞬,像是害怕因為這種期待落空似的,鬱瀾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扔進腦海裏的最深處。

不過他最後還是深吸一口氣,才裝作什麽也沒想似的按下門把手。

——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心電監護儀機械的聲響,和躺在治療**的閉著眼的男人。

鬱瀾一隻手無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那枚神奇的珠子,然後又走過去,碰了碰褚妄的手指。

一下不夠,他又輾轉把它握住。

鬱瀾發誓自己隻是短促地抬頭掃了一眼,絕對沒有像昨天那樣一直尋找的意思。

但低下頭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多了一點失落。

他在褚妄身旁坐下,但也沒放開他的手。

“我現在是真的隻能對著你的身體說話了。”鬱瀾撥弄著他的手指,聲音也很小。

“所以之前真的是作弊吧?”他語調篤定地說,“那也有挺長一段時間了,夠了。”

鬱瀾又去勾他的小指,隻是對方現在仍未清醒,也給不出任何回應。

那天無意識的動作仿佛真的隻是意外,他現在依然安靜地睡著,跟他第一晚上見的似乎並無分別。

可是明明不一樣的。

鬱瀾垂頭看他,閑聊一般地跟他說話:“今天鬱翎還過來找我了。”

“他好像覺得我在趁著你沒醒胡作非為,說等你醒了想看我遭殃呢。”他在說這些事的時候音調也輕得仿佛耳語,也沒什麽別的情緒,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然後我威脅他,說從今天開始,你隻要晚醒來一天,他就要多遭一天的殃。”

鬱瀾說到這裏還笑了下,像是很滿意:“不錯,這才是我這個人設該說的話。”

而褚妄依然靜靜躺著,沒有任何反應。

鬱瀾抿了抿唇,臉上也看不出什麽失落,表情也淡淡的。

他甚至還照了一下鏡子,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褚妄說:“我看著不挺正常的麽,怎麽鍾嘉樂今天問了好幾遍?”

“我就是,我就是……”

不過最後一句話他還是沒說下去。

變成一聲很輕的歎息。

接下來的幾天鬱瀾也依舊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出門回家。

鬱翎的口碑好像在這幾天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先是說原來鬱家並非隻有一個孩子,他是哥哥,而且跟隔壁學校的弟弟關係微妙。

可這個消息一出,大家都知道鬱翎之前一直以鬱家的獨生子自居,那不就跟他說的自相矛盾了麽?

但鬱翎這幾天請假了都沒來上課,人們沒法從他這位當事人這裏打聽到什麽新的進展,自然就有人好奇地想跑過來旁敲側擊問鬱瀾。

令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但凡有別的係想過來八卦的,剛進教室剛有點苗頭,還不用鬱瀾本人或者鍾嘉樂出麵來拒絕,班裏一些很少跟他有過交流的人,都會主動站出來攔住,說“這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鬱瀾看到這一幕有些吃驚,他問鍾嘉樂:“是你讓他們這麽說的?”

“怎麽能啊?”鍾嘉樂一臉被冤枉的表情,“這不是他們自發的嘛!”

“再怎麽說你也是我們係的,就算之前再怎麽吃瓜,也不能胳膊肘向外拐麽不是!”鍾嘉樂說。

“可是……”他之前也沒怎麽跟他們說話啊,“為什麽幫我?”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鍾嘉樂皺著眉,好像覺得他的這個問題很奇怪,“大家對你有好感,幫就幫了,這有什麽?”

但他明明之前也沒多麽熱情,還用結婚當理由搪塞過不少人。

在鬱瀾的概念裏,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獲得別人的好感或者善意,所以他對此幾乎可以說是得心應手。

“那我當時也不知道你跟我哥是……那種關係啊,”鍾嘉樂看他還有些困惑,幹脆舉例,“我們不也相處得挺好的麽。”

鬱瀾點頭,不過沒好意思說他當時以為鍾嘉樂過來關心他,除了真誠以外,還有他身為班長的義務。

他也沒極端到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無緣無故的好感,隻是長到現在他已經有了自洽的體係。

反正他對怎麽讓人喜歡這件事十分擅長。

隻是鬱瀾當時確實隻想回來繼續上課,就沒有刻意搞好同學關係的意思。

“那就是了,上次你跟鬱翎出去了,還有人偷偷誇你說你有個性呢,比他好得多。”

鬱瀾眨眨眼,覺得嗓子有點幹:“……是麽。”

“哦,還說你不扭捏,關鍵是比你那個便宜哥哥長得好看。”

這句話倒是把鬱瀾逗笑了:“知道了。”

“大家都是同齡人,能有多少小心思啊?”鍾嘉樂對他說,“覺得你這人不錯就幫你擋一擋那些八卦唄,這有什麽?”

鬱瀾好像才終於相信了一點。

正巧又有沒見過的陌生麵孔趁著課間,想溜過來看看熱鬧的,結果來意被洞察後,第一排的一個女生說:“怎麽這兩天這麽多過來的?這門課老師喜歡叫人起來答題哦,到時候不會了可沒人幫忙。”

站在門口的人還不覺得尷尬,直往後排看,一看就是在找傳聞中的鬱瀾。

那女生一下子把書拍在桌上:“不是聽課來聽八卦的能不能走啊?”

那人被嚇了一跳,不過的確有了效果,沒敢繼續找,而是隨口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

鍾嘉樂說:“你看,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想。”

鬱瀾有些發怔,那個女生也正好轉過頭來,兩人的視線碰到一起。

對方很大方地招招手,做了個口型,好像是“不用謝”。

鬱瀾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幾乎微微有點遲滯地對她露出一個笑來。

好像……鍾嘉樂說的是對的。

鬱瀾其實一直覺得自己挺聰明的。

學什麽都很快,察言觀色非常厲害,想得也算通透,不會自怨自艾,至今沒有遇到過什麽特別難以解決的問題。

但現在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有點笨。

這天他終於沒有第一時間下課就回家,也沒讓人來接,而是自己打開手機,沿著導航的位置轉了兩班公交,一個人下了車。

這是郊區的墓園,兩個世界很多地方差別都很大,不過這種地方,走進去後基本都是一個樣。

前幾天鬱瀾偷偷找人訂過一次,今天收到消息說基本按要求做好了。

這次他選了一個位置很好的地方,鬱瀾走過去,走到嶄新的墓碑旁。

“劉阿姨,我來看看你。”他放了一束花,“我實在找不到別的地方祭奠,您就當能聽到我的話了吧。”

“我在原來的世界是不是已經被那塊磚給砸沒了啊?”鬱瀾語氣聽上去也是輕鬆的,好像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不過不知道院長她們怎麽處理的,說不定現在在那個世界,跟您靠在一起呢。”

鬱瀾笑笑,過了一會兒才收起嘴角:“我那天夢到你了。”

“是個……很奇怪的夢。”鬱瀾幹脆坐在墓碑旁,想了想說,“出現了一個您沒見過的人。”

“長得特別好看,是那種您看電視時最喜歡的那種帥,”鬱瀾很認真地描述,“反正我為什麽會遇到他也很難解釋,你就當隨便聽個笑話。”

“他脾氣好像還可以吧……反正情緒很穩定,就是有時候他們這種有錢人的說話方式我還不太習慣,我再習慣習慣……”說到這裏鬱瀾卡了一下,聲音低了一點,“不過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習慣的機會了。”

“但他對我是很不錯。”鬱瀾扒拉著花束上麵的小葉子,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他還跟我告白呢。”

“我知道您肯定又要說那種,大家都會喜歡我,很正常的話,還要說什麽要是喜歡就試一試之類的……”

他的臉還是不自覺紅了一點:“我要是跟他說,我倆現在還算結婚呢,不得把您嚇一跳啊。”

鬱瀾抓了抓頭發;“算了我也好亂,不知道在說什麽,反正就是來找您聊聊天。”

“我在這裏挺好的,大家都對我很好。”鬱瀾根本不想在這種場合下提鬱家的事,一邊點頭一邊說,“真的,我現在有朋友、有同學,他們人都特別好。”

鬱瀾一連說了很多個“好”字,仿佛隻會這樣最直白的表達:“所以我很好,您就不用擔心我了。”

他用手指撫摸著墓碑上剛刻好的字,好像有些猶豫地說:“但我不知道以後是什麽樣。”

“您要是還在就好了。”鬱瀾很小聲地說。

“我夢到他來陪我一起看你。”

“我其實,我其實……”

“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讓他來看一看你。”

“他應該會答應的吧?”鬱瀾望著天空,囈語一般道,“好像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我任何的要求。”

“他……”

說到這裏,他隻感覺心中的鬱結仿佛一瞬間消散了許多,心髒也仿若新生一般跳動著,血液充盈,希望豐沛。

鬱瀾忽然從墓碑旁站了起來。

他眉眼間的一點陰霾仿佛也散去了,重新對她露出一個笑來:“謝謝劉阿姨!”

鬱瀾都想衝上去抱住墓碑了,好像天氣晴好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他眨了眨眼睛,明明麵前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他卻就是覺得,好像全都變了。

變得新鮮,變得熱切,變得明亮。

鬱瀾幾乎是跑出來的。

這裏離褚家有點遠,現在叫司機過來還會麻煩,他叫了輛出租車說了地址,一路上抱著書包幾乎眼睛都沒眨。

一般的出租隻能送他到兩公裏外的入口,鬱瀾也沒計較,像是真的有什麽急事一樣,拎著包下了車就開始狂奔,一麵喘著氣一麵往前跑,幾乎一刻也沒有停下。

他平常運動量也不多,跑得又很急,等他終於到了院子前時,開門的人看到他都嚇了一跳:“鬱先生?”

鬱瀾的額頭都被汗浸濕了,喘得話也說不出,正要隨便跟對方擺擺手說自己沒事時,忽然看見住在隔壁棟的醫生也朝這邊走了過來——

“鬱先生您回來了?”對方語氣也很激動,“剛才負責打掃的人聽見屋裏的監護儀有響動……”

鬱瀾光是聽到這一句,原本就沒有恢複平靜的心跳又再一次劇烈起來。

“好像是褚先生的情況有變化!”時間很緊,兩人都一起往樓上去,他聽見醫生說,“可能,可能是快要醒了!”

鬱瀾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心情衝上去的。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不怎麽好看,頭發很亂,發梢也被汗水浸濕,書包都沒放下來,鬆鬆垮垮掛在肩上,就往他身邊湊。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醫生沒叫他先去一旁等著,而是幹脆讓他直接坐在褚妄的床旁:“您可以握住他的手。”

鬱瀾早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握住了。

也許是錯覺,不過鬱瀾還是很堅定地認為,今天褚妄的手好像比之前的還要暖一些。

他的指尖碰到了褚妄的脈搏,平緩地跳動著,與鬱瀾此時的心動過速形成明顯區別。

可能是他心跳得實在太快,到後麵鬱瀾自己都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要是不醒,我覺得再過一會兒都要被醫生拉去做動態心電圖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褚妄握得更緊。

鬱瀾看見氧氣麵罩上的水珠,有些走神地想,劉阿姨果然是自己的幸運神。

上一次自己夢到她,褚妄就有了提前醒來的跡象,而這一次自己剛去看完她,褚妄也有了新的變化。

“不管你醒來記不記得,”他很小聲地對治療**的褚妄說,“到時候我還是想讓你陪我去看她一下。”

鬱瀾一邊說,一邊看著**的男人。

對方的心率在攀升,呼吸雖均勻,頻次也比原來的更有節律。

但鬱瀾都快要看不清這些了,隻是定定地盯著閉著眼的男人看,有時候模糊,有時候清晰。

“都四天了,”鬱瀾說,“這兩天又發生了點事,今天也是,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你講。”

“對哦,四天……算了,現在先不想鬱翎那邊什麽樣。”

鬱瀾有點語無倫次,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把褚妄的手捂得發燙了。

醫生剛做完檢查,好像也很興奮:“各項體征都比之前好,接下來就看運氣了。”

“您先別急,就這樣正常跟他說說話就好,”大概是看見他情緒有波動,醫生提醒道,“這也不是能算得準時間的,鬱先生。”

“我知道。”鬱瀾覺得自己很冷靜地點點頭。

不過說是知道,他又怎麽會有看著植物人醒過來的經驗,都沒空跟醫生交流太多,隻顧著看眼前的人。

基本的檢查做完後醫生和管家就先退出了房間,席筠還在外地,通了個電話後交代了兩句先讓鬱瀾安心吃飯,別太心急。

不過現在鬱瀾像是有些任性,每一個人的話他都應了,不過好像都沒怎麽聽進去。

晚飯送上來了,他卻仿佛聞不到食物的香氣,從他進來起,連包都沒有放下來,就一直坐在這裏。

很快房間裏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醫生不是說很快了麽。”鬱瀾說,“這都三個小時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說的話沒什麽道理,因此也隻是等別人走了以後,當成悄悄話跟褚妄說的。

雖然對方現在肯定聽不到。

“褚先生,你說要是我趁著阿姨沒回來就把你叫醒了,我是不是就是第一個看到你醒來的人啊?”

“不過算了,反正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也聽到。”

鬱瀾自己當然記得,那時候他太緊張,跟褚妄說了一句等他醒來就給他一個答案什麽的。

“你沒聽到也挺好的,現在想想,萬一你醒了以後什麽都不記得,轉頭過來問我一句我是誰,那不就尷尬了。”鬱瀾輕輕把玩著他的手指,鼓著腮小聲說。

“可是你那時候還勾我的手,當時大家都看到了,萬一,我是說萬一你醒來不記得了,這也是不能抵賴的,別直接發火然後把我關進精神病院裏。”

“好吧,我覺得不管怎麽樣你都不會這麽做的。這點我還是對你有信心。”

月光已經照進來了,到了晚上,鬱瀾像是終於說得有點累了。

治療**的褚妄卻依然安靜地睡著。

鬱瀾有些口幹舌燥,幹脆也閉嘴不說話了。

他盯著褚妄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低下頭,把整張臉都埋在褚妄的手掌裏。

對方的手很大,幾乎能將他的臉都包住,鬱瀾莫名覺得有趣,閉上眼,用鼻尖蹭了蹭對方的掌心。

褚妄的手說不上細膩,鬱瀾碰到一點對方的掌紋,也嗅到幹淨的消毒水的氣味。

這樣的氣味好像令他感到安心,鬱瀾放任自己閉著眼,短暫地在對方的手掌中休憩片刻。

隻是,這一次好像真的有了變化。

鬱瀾的睫毛刮著對方的手掌,似乎隻是過了幾分鍾,一點遲來的困意才剛剛湧入時,忽然感覺……

托著自己這張臉的大手輕輕動了動。

對方指腹的溫度拂過他的嘴唇,像是微微收緊,也想要包住他的臉似的——

鬱瀾如夢初醒,在這一瞬間抬起頭來。

對上了一雙沉靜的、深邃的眼睛。

來了來了,勉強六千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