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鬱翎徹底僵住了。
但再有別的反應會顯得更加刻意,他隻能勉強撐住身子,卻一時沒有抬起頭來看宋斯覺。
短暫的、心照不宣的尷尬彌漫開來。
不過最後還是宋斯覺先開了口,給了鬱翎一個台階下:“小翎,也怪我,早知道你那麽抵觸,我不該一直當著你麵一直問的。”
鬱翎早就收住了眼淚,佯裝的確如此那般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等鬱翎覺得氣氛應該緩和了一些,剛準備裝作無事發生那樣抬起頭,想換個話題:“斯覺哥哥……”
結果一抬眼就看到宋斯覺在走神,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聽到他的聲音宋斯覺才回過神來:“嗯?”
鬱翎想好的話:“……沒什麽。”
今天宋斯覺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才會這麽心不在焉。
然而鬱翎怎麽想,也覺得隻有公司的事會讓宋斯覺這麽心神不寧——他才回來多久,又時不時會關心自己,總不可能是突然空降了一個人讓他一見鍾情了吧?!
可公司的事也是大事啊。
鬱翎低著頭想,按照他這幾天的了解,宋斯覺在總部也算是有點地位和話語權的,要是對方公司在國內的項目真有了點問題,那還怎麽幫鬱家的忙?
他越想越急,越急越焦慮。
隻是宋斯覺不提,他又不能問得太直接。
鬱翎穩住表情站起身,不過笑容終於還是有些勉強:“斯覺哥哥,我想起家裏還有點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宋斯覺看著他,有些抱歉:“小翎,我今天……”
“沒關係,”鬱翎以為他的歉疚是為了剛才的推拒,心裏的煩悶才好了一些,他重新抿唇笑笑,“我明白你的。”
啊?
明白什麽?
宋斯覺總感覺他是不是誤解了什麽,隻是這種事他也沒法跟鬱翎聊,便也點點頭:“那好。”
兩人懷揣著不同的心事各自分開,不過鬱翎在宋斯覺說完那句話後明顯安慰了許多。
今天的宋斯覺估計是有什麽事才會這樣,他想,但看他最後的態度,自己還是有些把握的。
他知道宋斯覺過幾天會有個慈善拍賣會,大家都知道,慈善名目是假,牽線搭橋才是真。
雖然鬱家這兩年形勢倒退沒能擁有邀請函……但隻要宋斯覺能去了,一切就還有希望。
鬱翎呼出一口氣,剛才在客廳甜膩的笑容一掃而空,快步走了回去。
至於鬱瀾,則是帶著滿腦子的莫名其妙回去的。
他覺得,自己身在書裏的世界想改變自己的結局,那必然會導致一部分的劇情逆轉,相關的情節和人物都會發生變化。
但鬱翎跟書裏描寫的差別太大就算了,為什麽主角攻一登場就會這麽崩壞?!
他現在不應該緊鑼密鼓跟他可愛的竹馬補一個訂婚麽,跑來找自己說那一堆是什麽情況!!
不過鬱翎倒是一直沒讓他失望,依舊不遺餘力地把自己往黑了描。
也好,鬱瀾輕鬆地想,這樣以後不管他的結局變成什麽樣,自己的負罪感都會小些。
畢竟他又不是什麽真善美,從小的生活環境早就告訴他了,受了欺負一味忍讓包容是最扯淡的事,與其自己委屈自己,不如有瘋當場發,有報當場還。
體麵和臉皮是上層人才需要的東西,他連自己的親人都沒有,想安安穩穩活著、陪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活著對他而言就已經是最大的願望了,鬱瀾向來不去考慮那些。
……不過今天事情的發展還是有點超出他的計劃範圍。
鬱瀾還沒想明白,推開房間門的時候就還低著頭。
不過大概是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關上門時似乎也輕鬆了不少,呼出一口氣,走到治療床前。
但他不知道,褚妄已經一個人在房間裏轉了多久。
曾經褚妄覺得自己早就習慣了這種時光流逝也無所謂的日子,反正白天黑夜對他來說毫無區別。
但現在不是了。
褚妄自己都不想承認,但他連鬱瀾的課表都背下來了,什麽時候課多什麽時候課少,加上鬱瀾時不時的吐槽,他甚至能記得哪門課的老師脾氣差,哪門課的老師愛點名。
想到這裏時褚妄自己都失笑,沒想到他遠離校園許多年,再有相關的聯係,居然是因為這個。
因此今天他自然也知道,鬱瀾下午隻有兩節課,就算算上交通工具的用時,那自己應該也能很快見到他。
褚妄躺在**一年,現在已經在算這種事情了。
隻是他從五點等到六點,再從六點等到天黑,甚至到窗邊能看得到大門的位置呆了一會兒,也沒看見想看到的身影。
後來從管家跟別人的一句話裏聽到,對方好像是出去了,不回來吃晚飯。
挺好,在學校交了朋友是好事。
褚妄麵無表情地想著——
隻是想歸想,卻一直看著門口。
怎麽還不回來?
是不是交了新朋友,有沒有注意安全,會不會吃虧……算了鬱瀾應該不會讓自己吃虧。
等鬱瀾慢悠悠走近,等他終於看到了那個身影……
在天花板上掛了幾個小時的褚妄才瞬間立了起來。
不應該為此那麽興奮的。
他想。
褚妄催眠自己,喜歡一個人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他從來穩重沉靜,難道是因為現在靈魂隻能飄著,就要變得不穩重、不沉靜了?
不應當是這樣。
褚妄打出一套邏輯,十分鎮定地想。
然後下一秒,一個垂著頭的小卷毛走了進來。
褚妄登時麵無表情地從窗邊飄過來,然後麵無表情地移到了床旁。
“褚先生,”對此一無所知的鬱瀾像往常一樣叫褚妄的名字,“我回來啦。”
在他的視角來看,褚妄出現在房間裏,不過今天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跟以前有著微妙的區別:“嗯。”
鬱瀾也察覺到了,但具體是什麽樣的差別他也說不出,隻能好奇地又多看了褚妄兩眼,又叫一聲:“褚先生?”
“……嗯。”褚妄還是有求必應。
“今天家裏有發生什麽事麽?”鬱瀾問。
“沒有,都很好。”褚妄的語氣還是平靜的。
於是鬱瀾就以為是自己多想了,正準備開口,就聽見褚妄又說話了:“今天的黃昏挺好看的,雲很特別。”
以前的褚妄是不跟鬱瀾聊風景的,鬱瀾怔了怔。
“你如果看到了,應該會很喜歡。”褚妄又用一張看上去平靜無波的臉補充道。
鬱瀾試著去理解褚妄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褚先生……?”
十秒後,他好像是頓悟一樣“哦”了一聲:“我知道了!您想讓我帶您下去看!”
褚妄麵無表情的眼睛裏:“……”
很近,很近了。
“這好說呀!”鬱瀾說完就要去找輪椅,“我現在帶你去走走?”
褚妄:“……不是。”
“現在太晚了,改天再去也好。”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又說了一句,“下午的時候。”
“沒事的褚先生!”鬱瀾拍了拍胸脯,“你什麽時候想下去了提前跟我說,我翹課都會回來找你的!”
褚妄:“………………”
不過大概是鬱瀾最後一句話還算有點作用,褚妄的心情翻了一個過山車,但總算回到了高一點的位置:“……沒事。”
向來殺伐決斷的褚總此刻簡直憋得慌,等了又等,最後隻能裝作隨口一問似的開口:“今天學校有事麽?”
潛台詞:回來得這麽晚。
“今天鍾嘉樂約我吃飯。”鬱瀾說。
褚妄眉頭一跳,但多少也算了解自己的這個弟弟:“是他爸媽又給他訂了餐廳?”
“哎!褚先生你怎麽知道!”鬱瀾驚喜地說,“真的是這樣!還是個情侶餐廳!”
褚妄其實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情緒有點怪怪的,畢竟鬱瀾其實也沒去哪裏要跟自己報備的必要。
但就是,但就是……
“嗯。”褚妄覺得自己的神情又回到了正常的模樣,隨口說了一句,“你們一起回來的?”
他不提還好,一提鬱瀾蓬勃的吐槽欲就重新湧了上來,他立刻搖搖頭;“不是不是,他先走了。但來了一個人……”
鬱瀾想起上次褚妄篤定地說“他肯定心懷不軌”時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麽樣開頭,頓了一下,莫名有點心虛地抬頭看了褚妄一眼:“褚先生,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我替李書出頭的時候遇到的……”
“那個男的?”褚妄立刻冷了聲音,還替他答了。
鬱瀾沒想到褚妄記得這麽清楚,點了點頭。
“他怎麽陰魂不散。”褚妄擰著眉,還有點緊張,“他糾纏你了?”
“倒也不是糾纏……”鬱瀾其實也不知道要怎麽說,但也並不想瞞著褚妄,幹脆從頭到尾把這件事大概說了一遍。
從他的身份,到今天發生的事,鬱瀾都大概說了一遍。
不過他沒說宋斯覺看向自己說戒指的這個細節,畢竟實在是太羞恥了,隻說:“總之就是,他可能對我有些誤會,但我用我結了婚這件事擋了過去!”
“……”褚妄的臉色突然又好看了一點,“嗯。”
不過這不妨礙他對這人的意見很大:“你剛才說他是什麽?聯脈中國區的代理?”
“是啊。”鬱瀾對這些其實沒什麽概念,把鍾嘉樂下午跟自己說的又原封不動說了一遍,“我也不懂,鍾嘉樂打聽到了。”
“不過我之前聽過章妍姐說過一次,他是不是要跟……要跟我們有合作啊?”
聽到“我們”兩個字,褚妄原本又要變得鐵青的臉色又微妙地緩和了些,不過開口時的語氣依舊冰冷:“什麽合作,也不是非他們不可的。”
就差把“趕緊通知章妍別跟他們玩兒”說出來了。
鬱瀾總覺得褚妄的反應是不是太大了些:“那這會不會有影響……”
“什麽影響。”褚妄眉眼間露出一寸屬於上位者的不屑,“本來就是他們求著來合作,真當我們現在缺這一點?”
“更何況他回國應該也有別的項目,這個黃了,有點本事就自己去找下一個。”褚妄冷漠地說。
他說完這句,又忽然從剛才鬱瀾隨意概括的言語中提取到一點關鍵信息:“等等。”
“他是你前未婚夫?”
鬱瀾沒想到褚妄會在意這個,點點頭說:“是啊。”
“不過解除都是之前的事了,我這也是第一次見他……”
褚妄冷笑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麽。
也不知道是厭惡還是……慶幸?
鬱瀾想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自己都嚇了一跳。
褚妄怎麽可能會慶幸,這跟他又沒什麽關係。
但今天的褚妄好像是要跟之前不一樣。
以鬱瀾一個多月來的經驗,似乎今天的他,情緒比較鮮明?
從前的褚妄好像做什麽說什麽都是冷靜的,除了那次鬱翎上門要調監控時語氣有些急以外,就連開除陳璘這種事都輕描淡寫,仿佛隻是在詢問天氣。
可現在鬱瀾是能感覺到褚妄的一些不悅的,隻是他無法分辨是因為他跟對方的公司有過節,還是別的什麽。
總不可能……
他心裏隱隱有個想法,但還沒成型就已經先自己掐滅了。
褚妄再怎麽說也是天之驕子,而自己隻是一個沒見過什麽大世麵、在他麵前暴露過真實麵目還有點睚眥必報的學生。
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過接下來幾天,鬱瀾觀察了一下,好像褚妄是真的對這個叫宋斯覺的主角攻意見很大。
連著三天自己從學校回來以後,他都會要麽直接要麽隨意地問一句,宋斯覺有沒有來找過他。
鬱瀾搖頭:“他可能就是那天心血**……”
“哪有這種心血**。”褚妄毫不留情地嗤笑一聲,“總之你這些天還是小心一些。”
鬱瀾是看過原著的人,推測這段時間主角攻回國應該很忙,估計還在處理工作上的事。
每次想到這裏他總能想起消停了一段時間的鬱翎。
他偷偷問過一次章妍,得知鬱家最近在接觸一些別的領域的項目,估計是想從新的地方拉到點投資救急,來解現在的困境。
鬱瀾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好人,因此想到這裏,他忽然開口對褚妄說:“褚先生。”
“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其實直到自己目前這個身份不應該對褚妄提這種要求,也知道自己對公司運營一竅不通,最好不要插手。
但不讓他插手他都能當著公司高層的麵開人了,鬱瀾於是說道:“如果梁芝玉過來找我,或者找章妍姐幫忙投資什麽的……我可以轉告她拒絕嗎?”
他有直覺,既然褚妄已經不想跟宋斯覺的公司有往來了,那宋斯覺就不一定能顧得上鬱翎。
畢竟再怎麽說他有話語權,卻也不是真正的決策者。
他隻是想到鬱翎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壓榨別人,又欺淩素未謀麵的人……
說得直白些,他又不是聖母,他不是很想看到鬱翎好過。
他知道自己的話對褚妄來說可能是任性可能是無理取鬧,想解釋兩句:“我……”
“隨你。”褚妄就已經很幹脆地回答了,“都可以。”
他的語氣十分隨意,好像這種事對他而言是理所應當的:“你要是不開心,就讓章妍施壓,破產得還更快些。”
鬱瀾沒想到褚妄這麽幹脆,甚至還給自己出主意:“……倒也不用刻意管!”
褚妄看了他一眼:“你想怎樣就怎樣。”
自然得像在說“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似的。
仿佛點燃烽火台的周幽王,說了一句:“你高興就好。”
想到這個比喻的鬱瀾渾身一震,心說那在這個比喻裏自己不就成褒姒了?
……他雖然因為自己的聯想震驚了一下,但心裏還是有些說不出來的喜悅的想法。
好像褚妄一直能包容自己做的一切,就算自己當著他的麵對著鬱翎顛倒黑白,他卻想著怎麽樣讓自己的謊言不被拆穿;他任性的一句“不想理他們”,褚妄就能輕鬆地說出“那就讓他們破產”這種話。
鬱瀾思維凝滯了一下。
完了,這麽一看自己還真成褒姒了。
但他這種短暫的負罪感很快就自我消化掉了,畢竟他轉念一想——那又如何?反正鬱翎也不算諸侯。
在乎別人太多,自己就會過得不好。
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炮灰,那還是自己舒服最重要。
鬱褒姒抬起頭對褚妄笑:“謝謝褚先生。”
褚妄果然被這一笑昏了頭,無意識地又看了躺在治療**的自己的身體一眼。
一個靈魂還開始埋怨起了軀殼來。
怎麽還不醒?
鬱瀾保持著這樣的興奮,一直到了慈善拍賣會的當晚。
按照流程,賓客可以先行入場,在拍賣結束後就是名流社交的after party,基本上許多來的人都不是為了拍賣,而是為了這個。
席筠出差未歸,不過還是很擔心鬱瀾一個人會無措,特地叫了章妍過來帶他們去現場。
章妍早早就做好了準備,為此中午處理完事情就已經來到別墅裏等他們了。
鬱瀾也有點興奮,這可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他倒是對後麵的酒會毫無興趣,但當湊個熱鬧還算不錯。
他給褚妄換上了跟自己同色係的正裝,穿完之後還由衷稱讚了一下:“褚先生,您醒來以後穿這個一定很帥!”
褚妄默默轉過頭去,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沒說話。
鬱瀾也就這麽一說,沒想著褚妄會答話,已經自顧自地開啟了下一個話題:“你看!”
他十分驕傲地挑出早就選好的領帶:“褚先生,誠邀您見證一個優秀領結的誕生。”
大概是他臉上的雀躍太明顯,褚妄也被感染到了,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好。”
等鬱瀾拾掇好了兩個人,正要推著輪椅走出房間門時,褚妄突然出聲叫住了他:“鬱瀾。”
“褚先生?”
褚妄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麽波動,不過說出口的話卻不是——
“抱我一下。”
他的語氣聽上去太自然,導致鬱瀾怔了一瞬後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久一點,就能讓你在外麵看到我。”果然,褚妄還是解釋了一句。
“噢噢噢。”鬱瀾點點頭,掩下剛才一瞬間的心悸,說,“我知道的。”
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都沒有再說話,而被沉默籠罩住的空氣裏,也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氣息。
鬱瀾安慰自己果然是多想,一邊走進了一步,說:“好。”
而褚妄也低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難以分辨,不過依然專注。
在剛才的某一刻,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鬱瀾細微變化的表情。
隻是他還是不想讓鬱瀾僵住,最後還是補上了那一句所謂的“解釋原因”。
褚妄在做這樣的事時,心裏總有一個念頭想要製止自己,說著“不應如此”“不該如此”“不能如此”。
可每次在重新看到對方的臉時,又總會有更衝動的念頭湧上來,讓他脫口而出。
想說的還有更多。
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需要加後綴,想更直接地說你隻用做自己想做的,不用太顧慮我。
然而褚妄現在隻是一個沒有重量的靈魂體,除了說說話,什麽也做不到。
於是他卻依然隻能在提出一個擁抱的要求後,再補上一個解釋的墊腳石。
拙劣又可笑。
褚妄沒喜歡過別人,不知道自己演得怎麽樣。
隻是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醒,第一次有惶惶然的不安,但也有前所未有的心動。
但還好,還好。
鬱瀾還是走到他麵前,用他最喜歡的最自然的笑臉,慢慢彎下腰。
他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聽到他說,好,那抱五分鍾好不好啊?
然後走來,用纖瘦的手攬住,用下巴抵上來,用腿纏上來。
用一種好像離開他就無法生存的、緊密的動作,嚴絲合縫地抱住了自己毫無知覺、無法給出回應的身體。
在鬱瀾背過身去,看不到他的地方,靈魂也輕輕伸出雙手。
雖然碰不到,但隻要他肯催眠自己,那也算是真的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