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雷突然發力的速度令方舒窈下意識攥緊了馬鞍,疾馳而去的身後是混雜著各種聲響的纏鬥聲。

方舒窈在顛簸的馬背上極難保持平衡。

此時已無暇再去掩飾自己的騎術,她迅速撐著身子在驚雷背上坐穩,抓著韁繩被它帶領著穿梭在叢林中。

一直從方才的深林衝到了他們入林時的入口處,驚雷也仍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遼闊的草原一望無際,周圍人跡罕至連個臨時搭起的帳子都看不見。

驚雷在草原上奔馳得更加肆無忌憚,方舒窈死命拉著韁繩想要將其勒停,可卻完全無法掌控這匹性子極烈的馬。

它除了主人的命令不會再聽從任何人。

方舒窈不知衛司淵給驚雷下達的命令是什麽,而它又要帶她奔到什麽地方去。

但衛司淵還被圍困在深林中!

饒是方舒窈會騎馬也在製服驚雷的過程中被顛得雙腿逐漸發軟。

她騰出些許思緒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衛司淵不能死。

他可是遼疆王,遼疆的國君,整個大陸最強的統領。

大梁的安危掌握在他手中,她的一切苦求更隻有通過他才能達成。

方舒窈狠狠咬了一口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在劇烈的顛簸下她俯低身子靠近驚雷,氣喘籲籲同它乞求道:“驚雷,我們得回去,我們必須要回去救他,你的主人……你的主人會沒命的……”

驚雷的速度令方舒窈的話語支離破碎,她卻強撐著一遍遍向驚雷重複著,試圖讓它感受到她迫切的心情,讓它明白她的話語。

不知在她第幾遍重複這番話時,疾馳的駿馬逐漸放緩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了下來。

高大的黑馬馱著馬背上頭暈眼花的女人立在草原上,它微微扭著頭發出幾聲沉悶的響鼻聲,也不知是跑累了在喘氣,還是被那縈繞在耳邊念咒一般的低聲擾得厭煩了。

當然,方舒窈不可能覺得會是後者。

她迅速反應過來,連忙直立起身子拉動了韁繩:“驚雷,往回跑,回林子裏,就當我求求你了,聽話,快,我們回去。”

驚雷顯然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樣子,但還是慢悠悠地踏動著馬蹄將自己的身形轉了回來。

鼻孔再次出氣一瞬,甩了甩尾巴,又一次奔馳了起來。

方舒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讓一匹馬聽懂了自己的話語,這方向儼然是回頭的方向。

她興奮地抓著韁繩,雙腿用力夾緊馬腹,放出了嘹亮的嗓音:“驚雷,好樣的!”

方舒窈沿著離去時的路線再次折返回林子中,緊張的心情也在逐漸靠近深處後越發蔓延開來。

或許自己能夠救出父親和保下大梁的最大可能性就是衛司淵,但為之賭上自己的性命實在太過冒險。

她沒有對抗狼群的能力,卻必須想辦法將他從狼群中救出。

方舒窈一路盤算著自己驅使著驚雷擾亂狼群,再從混亂中將可能已身受重傷的衛司淵拉上馬背逃離的可能性。

機會隻有一次,如果她失敗了,興許會和衛司淵一起葬身於狼群中。

越想,就越有沉重的壓力向她傾倒而來。

可她從混亂的思緒中卻抽不出一絲自己獨自逃跑的想法來。

她不是這樣無情無義之人,做不到對剛才拚死給她爭取逃跑機會的男人不管不顧。

一咬牙,驚雷已是越發靠近剛才被狼群圍攻的地方了。

方舒窈抽出手來拿起了弓箭,即使她根本沒有射術可言,也做好了隨時反擊的準備。

射不中不要緊,能夠擾亂狼群就能為她爭取時間。

隻希望衛司淵還撐著,沒有被狼群撕咬至死。

就在她這樣在心底默默祈禱之際,透過叢林的縫隙,眼前赫然一片混亂的場景映入眼中。

方舒窈眸光一顫,霎時出聲高喊試圖吸引狼群的注意力:“衛司淵!”

一聲幾乎破音的高喊聲令正一腳踩上一頭狼身體的衛司淵動作一頓,耳邊躥入劇烈的馬蹄聲。

衛司淵側頭朝著聲音的源頭一看,眸底頓時一顫,似有訝異和驚喜的光亮在頃刻間綻開。

此前心裏想要看到卻無法想象出的畫麵,在此刻真實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馬背上的女子策馬奔騰,風吹動她的發絲,透過樹蔭有盈盈光亮落在她臉頰上,耀眼得令他有一瞬失神。

方舒窈緊張得壓根來不及細看眼前的情況,隻知道眸中映入一片灰白的毛發,以及噴灑得到處都是的血跡讓場麵顯得越發淩亂血腥。

見衛司淵還活著,方舒窈連忙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朝他伸出手來。

視線中躥動的狼身令她忍不住身子發顫,卻仍保持著這個姿勢不斷向狼群中靜靜站立的男人靠近。

“抓住我!上馬!”

情況比方舒窈預想的要好太多了,她的弓箭似乎派不上用場了,她隻需要趁亂把衛司淵拉上馬背就行了。

衛司淵遲疑地看了眼腳邊幾頭受了傷卻還未完全失去行動能力掙紮著還想要攻擊的狼。

很快有了決斷。

抬起頭揚起唇角就朝那明晃晃朝自己眼前而來的白皙手臂伸出了手來。

沉重的力道令方舒窈險些被衛司淵拽下去,可她屏住呼吸死死拉住韁繩,眼前一片陰影覆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鼻。

驚雷馬背上一顫,身後已是貼上了那具強健熱燙的軀體。

沒有片刻停留,驚雷揚著馬蹄快步離去。

隻留下身後幾聲虛弱淒慘的低鳴聲,讓人不知究竟是衛司淵被人從危機中解救了出來,還是狼群被人從凶狠惡徒手中解脫逃過了一劫。

方舒窈心有餘悸,壓根不敢往回再多看一眼。

緊緊闔眼顫抖一瞬,她才在耳邊呼嘯的風聲中找回些許理智來。

感官逐漸回爐之際,被人緊緊環抱住身體的觸感就越發清晰起來。

方舒窈一怔,垂眸看見了一雙血淋淋的大掌毫無顧忌地環抱著她的腰身,十指交握在她的腹前,一副隨意卻又令人無法忽視的模樣。

驚雷還未跑出林子,但此處已離草原很近了。

方舒窈連忙勒停了馬,一把掙開腰間的大掌,迅速翻身下馬。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熟練得不像樣。

“你快下來,傷到什麽地方了,你流了好多血!”

方舒窈此時已無暇去顧忌自己騎馬的熟練度被人察覺,隻知以她的醫術學識自然能分辨出如此大量的血跡必定是嚴重至極的傷勢。

如此傷勢受不得繼續在馬背上顛簸,更要立刻止血包紮,否則流血過多衛司淵肯定會休克的。

方舒窈神色慌亂,扒拉著衛司淵的手就想要將他從馬背上扶下來。

可驚雷比她整個人都要高,坐在馬背上的衛司淵更是身形高大,整個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如果他不配合,她壓根就沒法著力拉拽他。

“身體還能動嗎,我扶你下來。”

見拉拽不動他,方舒窈更焦急了幾分,在馬下來回踱步一瞬,卻找不到合適的著力點。

方舒窈剛才還一副神色堅定,這會卻急得都快找不著北的小模樣,撓得衛司淵心尖尖都在泛著綿密的癢意。

他朝著方舒窈的方向伸出手去,方舒窈立刻就順勢抬手去接他。

大掌攥住柔荑,卻絲毫沒有借助她的力氣。

衛司淵一個利落的動作就翻身下馬,手上拉拽一瞬,就把人一把拽入了懷中。

方舒窈仍沒注意到男人的異樣,當整個人被緊緊抱住時,隻覺是他體力不支已經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了她身上。

她忙伸手環住他精壯的腰身,費勁地想要支撐住他,卻突然被有力的大掌扣住了腰身。

腰間不容忽視的力道令方舒窈逐漸反應了過來。

她怔愣一瞬,在他懷裏微微喘息著抬起頭來,嗓音還帶著幾分擔憂的顫:“你沒事吧,到底傷到哪了,你說話啊?”

衛司淵

胸腔躁動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雙水潤的嫣唇在眼皮子底下一張一合。

不可否認,他對她真是喜歡極了。

她騎在驚雷背上策馬飛揚的模樣,她毅然決然朝他伸出手的模樣,還有此時因擔憂他而焦急不已的模樣。

每個樣子都像是心頭炸裂開的火花一般,激得他心潮澎湃。

方舒窈越發覺得不對勁,可又無法忽視因身體貼近而被衛司淵糊了一身的血跡。

動了動身子想要退開些來查看他的傷勢,卻被他一把按在了原地,目光越發灼熱:“別動,讓我好好瞧瞧你這模樣。”

衛司淵前言不搭後語令方舒窈更加摸不著頭腦,她眉眼一皺,下意識地拿出了些醫者的執拗來:“都什麽時候了,你會失血過多休克的!”

埋怨的話語卻因著她嗓音的柔軟像是帶著嬌嗔似的意味,勾得衛司淵喉間發幹收緊。

直直盯著她俏麗的臉蛋,卻隻能滑動喉結吞咽著唾沫來緩解這份幹澀。

要不是他此時身上臉上都糊著黏膩的血漬實在有些煞風景,不然他真恨不得將人就此按在懷裏狠狠親吻一番。

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衛司淵這才鬆開了些許,把人從懷裏放了出來。

他抬了抬手展示自己的周身,嘴裏漫不經心解釋道:“不是我的血,都是那些狼崽子的。”

方舒窈一愣,顯然是不信。

一脫離了他的桎梏,連忙就伸手抓著他的臂膀來回查看。

隻見他臂膀上連衣衫都未曾破損,就更別提什麽傷口了,手背上倒是有些在血液被抹去後露出的小口子。

可那顯然就隻是點擦傷,要是等她找來止血包紮的工具,隻怕是都要愈合了。

這怎麽可能!

方舒窈腦子裏不斷回想著自己被他扔上馬背時的危機場麵,再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發絲微亂卻微昂著頭別過臉去的男人,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一旁的驚雷瞥了眼瞪著杏眸的女人,像是能明白些什麽似的,學著主人的樣子也昂起了頭別過了臉去。

那傲慢的模樣簡直和衛司淵此時如出一轍。

方舒窈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鍋,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傻乎乎地做了些什麽。

一方霸主,名震四方的遼疆王。

怎可能就這麽被一群野狼給要了性命。

他把她送走,不過是因為她在一旁會令他束手束腳分了心。

實則那對於這個南征北戰大半個天下的勇**人來說,壓根不算什麽。

震驚和羞惱的情緒霎時交織在方舒窈心頭。

臉上止不住地發燙,背脊卻不由泛起涼意。

那她,可是暴露了什麽?

“嘶……”一聲低吟霎時將方舒窈喚回了神。

她垂眸一看,赫然想起衛司淵實打實受了傷的小腿。

衛司淵也低著頭,看著小腿上的血洞仍在止不住地朝外麵流血,不由微皺了眉頭。

看來得先處理一下。

還未有動作,方舒窈就像是找到了轉移注意力的救命稻草一般,先一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又殷勤地道:“你腿上的傷勢不輕,先找個地方坐下,得止了血包紮起來才行。”

衛司淵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將手臂虛虛搭在了她的肩上,又一次將身體貼近了她,任由她將自己當個行動不便的傷患移動到了一旁的大樹下。

方舒窈此時的擔憂完全無法掩飾,因為她一蹲下身就清楚地看見了衛司淵小腿上的幾個血窟窿,甚是駭人。

作為醫者,她幾乎就能初步判斷出這樣的傷勢有多嚴重了。

隨後她就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了眼仍舊雲淡風輕的衛司淵。

他剛剛就是帶著這樣嚴重的傷勢和一群惡狼纏鬥,還全身而退了?

方舒窈隱忍地咽了口唾沫,不得不在心裏感歎遼疆人的勇猛。

但在回神之後還是謹慎地縮了縮手,做出一副有些害怕的樣子小心翼翼詢問他:“需要我幫你處理一下嗎?”

衛司淵輕笑一聲,大掌覆上傷口周圍掰著腿看了看,搖頭道:“皮外傷罷了,也沒傷到骨頭,止了血就行。”

衛司淵開口後,手上便熟練地動作了起來。

他一把撕開褲腿破損的布料,用腰間的水壺將其浸濕搓揉幹淨,水壺下還有個小暗格,裏麵放著一些碾好的草藥,一看便是止血用的。

他很快在腿上完成了一個簡單的包紮,那手法甚至不亞於熟練的醫者。

方舒窈意識到像他這樣的戰將,興許這樣的皮外傷於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飯了,她顯然是有些瞎操心了。

見他沒事,一直懸吊著的心又緩緩落了下來,思緒回到了今日來此的緣由。

方舒窈垂眸默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動了動唇,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道:“王,關於今日的考驗……”

方舒窈喉間堵了一下,對於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沒敢去看衛司淵,深吸了一口氣才硬著頭皮繼續道:“按照遼疆的習俗,我、我這也算打到獵物了,還有……還有共患難的經曆,也算占全了,所以……所以你我成婚之事……”

方舒窈臉上止不住地發燙,她的確有些厚臉皮了。

胡亂射箭驚擾了危險的狼群,又因為礙手礙腳被衛司淵驅馬送走,實在算不上合格。

方舒窈話語再次頓住,尷尬得自己都不知要怎麽把話接下去,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的

可衛司淵那頭也是一陣沉默。

像是在等待方舒窈的下文,又像是沒打算回答她。

方舒窈在沉默凝重的氣氛中下意識抬頭,卻一眼對上一張帶著不著調笑容的臉。

“你……”

“騙你的。”

方舒窈一愣,驚愣地看著他。

衛司淵臉上的笑意更深,栗色的眼眸泛著光,灼熱地盯著她:“遼疆習俗,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