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舒窈一路快步朝樓下走,不敢放慢腳步,更不敢回頭去看。
憑著記憶中的路線,繞過了拍賣行的大門,又再一次回到了那個嘈雜的市場中。
她剛才一定沒有聽錯,那個攤位的老板,一定是大梁來的商人。
方舒窈越發加快了步子,沒一會就再次看到了那個小攤。
剛才圍在攤子前的幾個客人已經散去,這會攤位老板正側著身子和隔壁攤位的幾人閑談著,正是清閑之時。
方舒窈停下步子,左顧右盼一瞬,深吸一口氣走了上去。、
“來客了,一會聊。”老板一見來人,忙推了一把身邊的人,轉頭又對方舒窈熱情道:“小姑娘,內陸來的啊,喜歡些什麽,隨便看。”
聽著親切的大梁口音方舒窈有一瞬晃神,視線不聚焦地看向攤位上的貨物,頓了好一會才裝模作樣開口道:“這布料瞧著質感可真不錯,沒想到這種時節還能織出這樣的布匹。”
老板一聽,頓時來了勁,大著嗓音自豪道:“姑娘有眼光,這是大梁的蠶絲布,咱們大梁四季如春,在別的地兒或許受氣候各方麵影響還不易織得這樣的布匹,即使要製造,造價也高得嚇人,賣價自然就低不了了,但大梁的布匹可要不了那麽多價錢,物美價廉包您滿意。”
方舒窈順著老板的話又輕聲開口道:“難怪我瞧著這布料的質感甚是眼熟,老板你的口音我也聽著耳熟,原來是大梁人。”
“哦?難不成姑娘也是大梁來的?”
“我出生於大梁,隻是後來隨父母去到了朝陽國,這便鮮少回去了,此番遊玩直遼疆,方才聽著老板你的口音就覺得
很是親切,看來時隔多年,我也仍是對家鄉記憶猶新呀。”
這番套近乎的話一出讓老板一下就更激動了:“大梁的同胞?這真是巧了不是,大梁離這路途遙遠,我這番出來想著大抵是難再見一同胞了,沒曾想還真叫我給遇上了,不過姑娘你遠離故鄉多年了,但咱們這也算是緣分,今日你在我這瞧上的,我通通給你折半價,可千萬別和我客氣。”
方舒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必不必,可不能讓同胞做了虧本生意,我與家人計劃著此番遊玩後回到故鄉定居下來,本是一直對大梁多有了解著的,但山高水遠的,近來大梁的一些重大之事都知曉得不多,若是可以,能和我講講大梁近來的發生的事嗎,也好過到時候回到故鄉像個什麽也不知的外來者一般。”
方舒窈一口地道的大梁口音讓老板不疑有他,想了想笑眯眯地說著:“你既是到了遼疆,那應該就知曉近來兩國的大喜事吧,咱們公主殿下與遼疆王定下了婚事,聘禮一過境整個大梁歡呼雀躍,如今能和遼疆和親,咱們大梁的商人在遼疆進行貿易也方便更多了,有遼疆的實力在,別國也更不敢再對咱們大梁大小聲了,你們這時候選擇回大梁定居還真是趕上好時候了。”
“你是說大梁都知曉下聘一事了嗎?”
可方舒窈一點回音也沒收到過,就連那幾個使臣方才給她的回話也未提及到這茬。
是中間傳信出了什麽問題,還是所有人根本就沒打算讓她知曉實情。
“怎會不知,遼疆王多日前不是就風風光光地將下聘的隊伍派遣出去了,這般架勢,想叫人不知曉都難,況且大梁一直都候著這事呢,自然是極為上心了,有了這樁婚事,自然也能給百姓們一個交代,叫大家安心呀。”
方舒窈扯動著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卻甚是僵硬:“原來是這樣,那還真是好事一件啊。”
老板好似是說得來勁了,並沒有注意到方舒窈不太自然的神色,自顧自地又說起別的事來:“那要說近來大梁發生的事可就多了,除了和親這件大喜事,還有件令人震驚的大事,薛貴妃你知道吧,得聖寵多年,就你小時候那會,她也應當是聖上身旁第一人,結果前段時日叫個太醫給謀害了,薛貴妃好不容易懷上的龍種給那太醫用藥物流掉了,聖上大怒,將那太醫打入大牢。”
方舒窈瞳孔猛然一縮,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背脊躥上,緩緩地側頭看向了老板:“我知道。”
她知道。
她怎會不知道。
這位太醫,正是她的父親。
可方舒窈不相信父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也沒有理由要做這樣的事。
她的父親沒有歸屬於朝中任何派係,幾十年如一日地盡忠職守隻做自己應當做的事,即使不需要她特別證明,所有人也都應當知曉她父親的為人。
可這事一出,所有矛頭都指向了她的父親,父親百口莫辯,更無力證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她此時才會出現在這裏,所以他們才會遭受這些苦難。
老板並不能感受到方舒窈的情緒,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繼續道:“說來也奇怪,這等大罪自是應該當即處死的,那太醫卻安然無恙在大牢裏關了好幾個月,大家夥雖然不能左右這事,但也都好奇事情後來會變成什麽樣,結果你猜怎麽著?”
方舒窈張了張嘴,想到大梁上下都已知曉和親成功一事,那按照原本的計劃,她的父親就該被釋放了,可開口時,語氣中卻又微顫的不確定:“結果他,被無罪釋放了?”
老板荒唐地瞪大眼:“釋放?怎可能釋放!這等大罪若是能被釋放,朝廷要怎麽向眾人交代,又怎麽向痛失愛子的薛貴妃交代,那太醫的行刑之日在半月前已經定下來了,卻沒曾想那人一把老骨頭了,竟能從大牢中逃出來了,這會全國上下都在通緝他,更擔心他就此找著機會出了境再難抓回,朝廷動用了不少關係,所以消息也就傳到了咱們這,不過要說逃,也沒可能逃出境到這麽遠的地方吧,難不成真當大梁官府是吃素的……”
老板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方舒窈卻再也聽不進去半句了。
死刑。
逃離。
出境。
一時間各種混亂的信息衝擊著她的腦海,卻沒有哪一個是她能夠接受的。
這怎麽可能。
這分明與最初她與大梁說好的完全不同了。
父親怎會被執死刑,父親又是如何逃脫的,這些消息究竟是真還是假。
方舒窈腦海中理不清一絲思緒,渾渾噩噩地往回走去,整個人像是被抽離了靈魂一般。
她想不到辦法去求證這個事情,卻也知曉自己根本不能就當做這些話沒聽過一般不放在心上。
如果這是真的,那她留在此處,豈不是毫無意義。
而下落不明的父親還在遭到通緝,她怎能放心得下。
如果父親逃出境外了,她更得想辦法找到他。
離了大梁,遠走高飛,她是否也就不用在此遭此磨難,父親也不用再受不白之罪了。
失神地走回雅間,一開門卻見衛司淵還未回來。
她側眸看了眼侍從,隨口道:“王去了何處辦事,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早些回去了。”
兩名侍從麵麵相覷,想說些什麽,可見方舒窈臉色憔悴慘白,的確像是不太舒服的樣子。
“這……”
方舒窈身子弱是大家都知曉的事,現在被王放在心尖尖上將要娶回王宮,兩人自然不敢怠慢。
其中一人忙道:“那小的這就去稟報王,王就在樓上雅間,小的……”
“不必了,我自己去。”
方舒窈手一抬,已邁開步子朝著樓上走了去。
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那間雅間裏等待,她害怕自己靜下來就會有令人慌亂的思緒不斷從腦海中冒出。
可鉚著一股勁朝衛司淵所在的地方快步走去,似乎也並未讓她緩解多少,一張臉難看陰鬱得難以掩飾情緒。
三樓的走廊前,兩名侍衛嚴肅站立在樓梯口前。
兩人聞見動靜正欲出手阻攔,一見來人是方舒窈,又頓時愣在了原地。
方舒窈抬眸看了兩人一眼,低聲道:“我有事要與王說,說完就走。”
“是,小的為您帶路。”
方舒窈抬手製止:“不必了。”
兩人張了張嘴,麵麵相覷一瞬,又回頭看了眼走廊盡頭緊閉的房門。
還未來得及說什麽,方舒窈已是邁開了步子朝裏走去。
安靜的走廊上響起她輕緩的腳步聲,若是警惕凝神,房間裏的人自然會察覺到外頭的聲響。
可屋內依稀傳來男人交談的話語聲,聽得不真切,但顯然裏麵也無暇注意外麵的動靜。
直到方舒窈走近到門前,緩緩抬起手來,正要敲門出聲。
一牆之隔傳來衛司淵帶著笑意的沉聲:
“不是公主又如何,讓大梁的人滾回去,不是她老子還不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