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還要什麽名分?”燕知低聲問。
“天天這話說的,什麽叫我還要什麽名分,我怎麽能不要名分?”牧長覺護著他的肚子,來回揉了兩下,“寶貝你信用好低的,之前好多次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一點不對我負責任。我再不要名分,半夜都得驚醒幾回。”
“我不跟你說了,你都沒正經話。”燕知要從他懷裏脫出來。
“你看你,”牧長覺不鬆手,反而把他纏得更緊了,“我不跟你說,你說我不相信你瞞著你。現在我跟你說,你又覺得我沒正經話。那我怎麽辦,下次嚇醒的時候掛你身上哭一會兒?”
燕知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話,“你晚上真的醒幾次嗎?”
“醒。”牧長覺煞有其事地點頭,“你聽過剛生了小寶寶的媽媽每天晚上都得起來看看小寶寶嗎?我就跟那種狀態差不多,看看我天天餓沒餓哭沒哭,被子有沒有蓋好……”
“牧長覺你住口。”燕知本來都真有點擔心了,但是又給他兩句話說得臉熱得不行,“你別說了,你到底怎麽樣才行?”
“我如果沒人牽製,就是近乎危險的複雜和永不安歇的固執。”他重複桑晚宜的話,一字不差中多了淡淡的得意,“你得牽製我。”
“我怎麽牽製你?”燕知聲音又低下去。
牧長覺往燕知的鎖骨上湊,“我記得我剛找著你那天晚上……”
“牧長覺!”燕知拿著那個小水果叉把他叉開,“你怎麽就不能不提……”
“我怎麽能不提?你把我當別的……東西睡了一晚上,讓我管你叫完‘老師’叫‘爸爸’,我還不能提?”牧長覺根本不怕他那個小叉子,“我就要提,你那天晚上還跟我商量了一個別的事兒,你想想還記不記得。”
燕知慌了。
因為這個事兒牧長覺可以說是信口拈來,每次都有點新的版本。
他自己能回憶上來的場景都沒什麽台詞,全是動作。
燕知根本不記得自己當時還說什麽了,“商量什麽了?”
“你跟我說了一個教堂。”牧長覺幾乎把燕知完全包進了懷裏,“你說以後帶我去那結婚。”
燕知不確定,“可我還沒……”
“你沒想好什麽,我幫你想。”牧長覺說一句話就在他脖子上蹭一下,“是想以後病好了找個年輕的,還是以後病沒好又有個好理由把我扔了?或者世上的人怎麽看我,怎麽看你?還是想你我的家人朋友事業?”
燕知讓他說得無話可說。
牧長覺把他的顧慮全說出來了。
“你別想了吧,燕天天。”牧長覺的嘴唇若即若離地貼在他的頸靜脈上,“你想想我,想想我把孩子弄丟了之後覺得當人是真的沒意思,但萬一他還看著我呢?我為什麽演戲,因為我很擔心如果連這兩眼天天也看不著,他難受了該怎麽辦。我為什麽體麵,因為我為人兄長為人依靠不能給天天丟人。我為什麽像他們說的死過一次又回來,寶貝,因為我舍不得。”
燕知讓他說得呼吸急了起來,“你威脅我。”
“是啊,我威脅你。”牧長覺用手輕壓他的胸口,“如果你還害怕我,就可以用我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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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燕知在家歇了幾天已經覺得沒事兒了,但牧長覺覺得不行。
牧長覺現在完全不掩飾了,動不動就“你不聽我的我可哭了啊”。
雖然他沒再真哭,但還是成功硬按著燕知在家裏踏實躺了小一個禮拜,等手上和膝蓋上的血痂慢慢開始掉了才讓他自己走動。
等燕知再回學校,都要快放暑假了。
但康大的研究生都卷,基本還百分百在崗,能以一己之力水動整個校園論壇。
【燕知回學校了啊啊啊啊,他今天紮了個蘋果揪揪,憑什麽啊男的憑什麽這麽可愛啊!】
【真的誒,顯得年紀好小啊像高中生!】
【我呼吸不了了……他真的,適合跟我辦一場夢中的婚禮。】
【嗚嗚嗚我失散多天的老公,感覺怎麽又漂亮了好多?】
【臉蛋鼓了一點兒!氣色看著好了!!】
【我今天就要實行我的臨時立法權!燕教授這種長相紮這種頭發是違法的!容易把我可愛洗!】
【我老公旁邊怎麽老有牧長覺,我真的會崩潰……雖然是牧長覺但是是燕知啊!!】
【牧長覺挺好的,讓我有很強的危機感,等一個澄清。大明星請找大明星,燕老師屬於康大。】
【雖然微博說隻差正主蓋章了,但我不信,等澄清。】
燕知對自己在論壇上掀起的風浪一無所知,正在珍惜自己爭取到的校內十五分鍾散步機會。
今天院長約了他到實驗室談話,還有十幾分鍾到約定時間。
要談什麽燕知其實心裏有數,所以反而沒什麽好緊張的。
六月中天氣挺熱了,但是燕知不怎麽怕熱,走在樹蔭裏反而挺舒服的。
他在前麵走,牧長覺就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並不像在家的時候抓住每一個機會找他說話。
但就像是燕知小時候那樣,他一回頭牧長覺就立刻問他,“怎麽了?”
燕知搖搖頭,“看看你熱不熱。”
“熱了?”牧長覺跟上他,把手裏的隨身杯擰開遞給他,“喝點水。”
杯子裏是溫糖水,燕知喝完又稍微出了一點汗,抬手抹額頭的時候才發現有點不對,手指在頭發上壓了兩下,摸到了自己頭頂的蘋果揪,“牧長覺!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啊!”
他前幾天低燒的時候忽冷忽熱,牧長覺不讓一直開空調。
燕知想說開會兒電扇總行吧?
牧長覺:“不行。電扇風硬。”
燕知喊熱他就給慢慢扇扇子,白天晚上守著。
燕知熱的時候老出虛汗,頭發黏著不舒服。
牧長覺就用他那根小黑皮筋把他劉海攏了攏在頭頂紮了個小揪。
紮起來一個是涼快,一個是省事,燕知後麵那幾天老愛讓牧長覺給紮起來。
牧長覺嫌他那個皮筋舊了,買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小發圈。
燕知一開始以為那些就是學校門口小飾品店裏那種五塊十塊的,畢竟他那根黑的也就幾十美分,用了好多年。
直到他偶然看見垃圾桶裏的商品清單,隔著院子喊人,“牧長覺!”
牧長覺正在廚房給他熬綠豆湯,立刻大步跑出來,“怎麽了?哪兒不舒服了?”
燕知拿著那張鏤花卡紙,“一根皮筋四千六?你……”
“我看看什麽東西?”牧長覺把紙接過去,“哦這個,這個的設計靈感是燕子。”
燕知看著上麵隻能看出來是黑白相間裏有個紅點的發圈,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兒燕知才恢複語言功能,“這幾個小皮筋你到底花了多少錢?”
“我再買幾個便宜的行嗎?平均一下也沒多少錢。”牧長覺摸摸燕知的卷發,“多好看啊,不喜歡嗎?”
明明很清楚牧長覺最喜歡邏輯詭辯,但燕知又沒辦法跟他胡攪蠻纏。
牧長覺看他不說話,垂下眼睛,“我不喜歡那個黑色的,它總提醒我做得不好。”
“停。打住。”燕知豎起一隻手,簡直要對橡皮筋脫敏了,“買了就買了,下次別買了。”
燕知輪著戴牧長覺新買的小皮筋,總算把他的嘴堵上了。
今天他跟院長約的下午麵談,上午洗完澡就習慣性地把劉海紮起來了。
結果出門他忘了,牧長覺也沒提醒他,就這麽走了一路。
“紮起來也好看啊。”牧長覺一邊說,一邊順著燕知把他頭頂的皮筋小心拆看,理了理他的劉海,“行,現在也好看。”
燕知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時間,“該過去了。”
“燕教授有本事呢,”牧長覺把他後頸的發尾也理了理,“人家約談都是去就院長,我們天天不一樣,是院長過來就你。”
燕知也不是一點壓力沒有,“原先王征是院長一隊的,今天過來如果不是來緩和氣氛,應該就是要施壓。”
“進步很大呢。”牧長覺先誇誇他,“但他的影響力隻是這一兩年上來的,靠的那位大樹剛好我也有點認識,你不用特別怕這位鄒院長,他很快就要忙起來了。”
“什麽意思?”燕知偏頭看他,有些困惑。
“沒什麽特別的意思。”牧長覺揉揉他的後頸,“康大這等學府,院長自然應該能者居之。要是鄒院長學術能力和眼界不能同時服眾,那就會過得很充實。”
燕知到辦公室的時候,前一陣還極為得勢的鄒院長也剛到。
他新添了不少皺紋,顯得整個人萎靡了不少。
看見燕知,他主動伸手,“燕老師。”
燕知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跟他介紹身後的人,“牧長覺。”
“啊久仰。”鄒院長又把手伸向牧長覺,“您好,您好!”
燕知看鄒院長對牧長覺的態度,稍微有點困惑。
牧長覺再有名,也還是娛樂圈的人,跟學術圈之間應該是有很厚的邊界。
“你們認識?”燕知問。
鄒院長理了一下襯衫,“我有幸申請過牧老師投資的經費項目。”
短短一句話,讓燕知花了幾秒鍾才徹底理解。
他本來想當場向牧長覺求證,是不是他真的連科研蛋糕都燒得動了。
但又一想,好像牧長覺給他的驚訝實在太多了,已經無從得知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不在一時。
“令人難過。”牧長覺一撇嘴,“我還以為我的作品會更讓人印象深刻。”
“你很讓人深刻了。”燕知低聲懟了他一句,才扭頭跟鄒院長說:“您今天既然來找我,大概也知道我有一些情況。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牧長覺可以在場。”
他自己本來也沒想著牧長覺來,但是牧長覺說他必須來。
燕知跳過牧長覺那些歪理邪說,沒跟他爭。況且他自己也確實想讓牧長覺在。
鄒院長點頭,“那沒問題,那我能不能冒昧問下……”
“未婚夫。他答應我了。”牧長覺頗為得體而略帶驕傲地回答。
“……今年的經費優先範圍。”鄒院長被他打斷後的聲音幾乎小得要聽不見了。
場麵一度十分安靜。
燕知閉了一下眼睛,吸了口氣,“我們先進去吧,坐下聊,我給你們倒杯水。”
“不忙不忙,燕老師不忙。”鄒院長汗流浹背,“這不是之前王老師出了些狀況,學校裏讓我來關心一下燕老師這邊的情況,不然我也不來打擾您。”
“您請說。”燕知回國也不過幾個月,在牧長覺身邊待兩周長的心眼子恐怕比之前九年疊在一塊都多。
院長這幾句話是在給自己免責,意思是不是我來找事,是學校擔心你有問題。
“其實也不是大事兒。就是之前王征出事之前,網上和校園裏都有一些爭議,說燕老師身體不太好,會不會不那麽適合帶學術隊……”鄒院長看看燕知,抿了一下嘴唇,“會不會影響科研效率?”
“這個我可能沒辦法客觀地回答你,這樣,我把我實驗室的學生叫過來。”燕知沒等鄒院長接著委蛇,一個電話撥到實驗室,“曉生,讓實驗室的人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占用大家十到十五分鍾。”
“工作上的事兒您不用估計我的個人感情,”燕知衝他禮貌地笑了一下,“對於我的帶隊能力,我的學生比其他人更有發言權。你聽他們說說,可能更容易找到答案。”
不到半分鍾,實驗室的人就到齊了,擠了一辦公室。
燕知不用回頭就知道牧長覺在看他,說話很坦然,“首先我挺抱歉現在才來跟大家溝通,關於我生病的事情,可能你們也都有自己的想法。然後我有責任跟大家明確我是有符合精神障礙診斷於統計手冊定義症狀的患者,也就是有中重度的精神障礙。”
辦公室裏很安靜。
但學生臉上的驚訝還沒有鄒院長臉上多。
“其次就是我這段時間因為各種身體原因來實驗室的時間比較少,但從下學期開始,我會改善這個情況,而且很可能還是會需要借助牧長覺先生在心理重建治療中的輔助,所以他可能也會參與我的部分工作。”
“以上是我短期內的一個情況簡報。今天鄒院長過來了解情況,我想給大家一個選擇的機會。”這些話說出來對燕知來說並不容易,但他還是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晰。
“我可以理解在座的任何一位有想要更換實驗室的想法。不需要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也可以是因為有了更感興趣的其他研究領域。我非常支持大家在任何階段明顯自己最想探求的問題,所以如果你們有任何想去的實驗室,不一定是康大的,隻要是在學術界,任何國家和領域,我都可以為你們爭取。”
燕知溫和地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學生,“好,你們有想法就可以直接說。”
“您這麽說也太不公平了。”梅時雨先開口。
程芳扭頭看他,壓著聲音地斥:“你有毛病?當著外人別胡說。”
“程芳你讓他說。”燕知鼓勵,“暢所欲言。”
“您生病了,休息的時候沒來實驗室,但是匯報什麽的都沒落下,進度也一點沒耽擱,一直秒回我們消息。我們還有機會認識了很多大佬,這些機會對我來說都很寶貴,為什麽您覺得我們想要換實驗室啊?”梅時雨挺高一個小夥子,說著說著就開始撓頭,眼睛有點紅了。
薛鏡安看了他一眼,“燕老師說讓大家自己說自己的,你別一上來把別人嘴堵上。個人說個人的。我隻代表我自己,我不走,我跟著燕老師搞學術,磕CP。”
她說完就有人看著牧長覺偷偷樂,氣氛輕鬆了不少。
程芳一梗脖子,“誰愛走誰走,我不走。”
他旁邊的師弟憨厚地笑笑,“我女朋友還想要牧……”
“閉嘴。”程芳跟梅時雨一起把他捂到後麵去了。
“燕老師是我最喜歡的人類,我不走。”
“如果能拿博士,我都準備在實驗室做博後了,我肯定不走。”
“我也不走。”
一瞬間,辦公室裏充滿了此起彼伏的“不走”。
“那既然這樣,鄒院您還有什麽想再問問他們的嗎?”燕知很坦**,“或者您覺得有不方便當著我問的,也可以發郵件跟他們聊,我們實驗室的網頁上都有他們的聯係方式。”
“不不,我已經能回去交差了。”鄒院長很快就從椅子上起身,臨走幾乎是對燕知鞠了一躬,“以後還請燕老師多指教。”
燕知點頭,“相互指教。”
鄒院長走了,學生們還在辦公室擠著,磨磨蹭蹭。
“有事兒?”燕知看他們,“實驗不著急?”
桑愉擠在最後麵,從薛鏡安身後探出頭,“燕老師,你是不是又要出趟門啊?”
梅時雨剛才的愁雲慘霧已經收幹淨了,挺胸抬頭,“燕Sir!您放心出門,家裏有我們看著!”
燕知有點困惑,“你們怎麽知道的?”
薛鏡安露出一個近乎慈祥的微笑,“燕老師能不能告訴我們是要出門幹嘛呀?”
燕知不覺得這事有什麽不能說的,“我要出國去領一下結婚證,因為內地暫時還不方便。”
鴉雀無聲。
一群小孩跟集體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
梅時雨用唯一能活動的胳膊碰了碰程芳,“哥,他剛才說要幹嘛?”
程芳薄嘴唇微動,“結婚。”
梅時雨的目光往燕知身後看,“啊。”
牧長覺這時候從後麵的座位上施施然地站起來,走到燕知身邊把他的腰摟住,“是的,他同意跟我結婚。”
辦公室裏立刻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和歡呼聲。
“啊啊啊啊我磕的CP是真的!!!”
“果然果然我們是全世界最先磕到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
“燕老師!燕老師!燕老師!”
燕知心髒受不了這麽大的動靜。
他沒管一屋子沸騰的學生,貼著牆邊摸出了門。
他咬牙切齒地看牧長覺,“他們怎麽知道我要出門的?我沒打算當麵告訴他們。”
“我也沒告訴他們啊。”牧長覺一臉無辜。
“你微博拿出來。”燕知被他們喊糊塗了,又想起來可以看自己手機,“不用你的了。”
但牧長覺已經把自己手機拿到了燕知眼前。
很新的狀態,也就是牧長覺在學生來之前不久剛發的。
評論已過百萬。
圖片裏是兩張國際機票的訂單截圖,乘客姓名分別是“ZHIYAN”和“CHANGJUEMU”。
配文隻有一句話,“去遇見他遇見我的教堂。”
燕知笑著別開含淚的眼睛,“你一點退路也不留了是嗎?”
牧長覺就著夕陽,疊住兩個人的剪影,“你靠近我一點。”
燕知被他摟著,低聲問:“幹什麽?”
“我必須讓所有人知道,我的世界回到了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