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天選牧長覺”是燕知小時候當成口頭禪似的一句話,經常在他嘴邊掛著。

現在牧長覺這麽問,問得他心裏全是後悔和委屈。

沉默了片刻,燕知看著牧長覺,很輕地點了一下頭,“嗯。”

“那不哭了好不好?”牧長覺用紙巾極小心地輕壓他的眼睛,單手扶著他的胸口,“呼吸慢一點兒,你跟著我的手。”

燕知的胸腔貼著他的手心起伏。

呼吸剛恢複一些節奏,燕知帶著濃重的鼻音說:“趕緊去醫院包傷口,我們別開車了,出去打車吧。”

“你再說一遍。”牧長覺愣了一下轉過頭,用目光含著他。

“說一遍什麽?”燕知又有點著急,“包傷口,還流血呢。”

牧長覺揉了一下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聲,“你知道嗎?過了這麽久,你第一次說‘我們’,讓我想起來你小時候第一次叫我‘哥哥’。”

燕知情緒波動太大,靠在座椅上幾乎有點動不了。

聽見牧長覺這麽說,明知道是在安撫自己,燕知還是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許多。

他看見牧長覺把車倒出車位,又確認了一遍,“剛才說的痛感缺失,真的不是真的,對嗎?”

牧長覺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握他的手指,“我都不知道痛感缺失是什麽樣的,隻是剛剛在你們學院一樓的學術海報上看見了這麽一個詞,現學現賣罷了。”

學院一樓也大多是神經方向的實驗室,談及感知覺障礙也很常規。

但燕知還是認真看著他,“真的嗎?”

牧長覺坦**地回視他,“我怎麽舍得騙你?”

燕知稍微鬆了口氣,“那就好。”

“不擔心,沒事兒。”牧長覺揉揉他的手指,“你休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燕知累得睜不開眼。

手被牧長覺握著,他心裏踏實,很快就睡著了。

等他再睜開眼,已經是在熟悉的臥室了。

房間裏亮著一盞小夜燈,窗外有淅瀝的雨聲。

燕知撐著床坐起來,在四下摸了摸。

都是空的。

“牧長覺?”燕知低聲喊了一句。

沒有回應。

燕知揉了揉眼睛,踩進拖鞋,剛站起來就頓住了。

臥室不知道什麽時候重新裝了門。

“天天。”牧長覺的聲音就在門後麵,很溫柔。

燕知稍微定了一下神,走過去握住金屬門把手,緩緩擰開。

門的後麵還是門。

同樣的材質和款式,緊閉著。

燕知的手心不停冒冷汗,貼著渾圓冰涼的銅球,幾乎用不上什麽力氣。

牧長覺又在門外喊他,“天天?”

燕知堅持著推開五六扇門,眼前的場景仍然沒有變化。

他走不動了。

像是一隻察覺危險的鹿,他盯著門的下緣。

看到血從門下漫出來的時候,燕知本能地後退。

卻退到了另外一扇門上。

臥室也消失了。

這是一個夢。

燕知冷靜地分析。

但心跳卻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變快,讓他感覺到了空氣的稀薄。

“牧長覺……”燕知踩著血走向那扇他打不開的門,用力地敲,“牧長覺!”

“天天,天天。”牧長覺一直在輕輕揉他的手,“醒醒,天天。”

燕知睜開眼的一瞬間就起身把牧長覺摟住了,“牧長覺你是真的嗎?”

“我是,寶貝,我是。做噩夢了是不是?”牧長覺護著他的後腦,不停地捋他的頭發,“我是真的,噩夢不是真的。沒事兒,我在這兒。”

“這一切都是夢對嗎?”燕知的聲音忍不住地顫抖,“這些年都是夢對嗎?不然你為什麽一直不來。”

他起身太快,眼前又黑了一片。

“我的錯,寶貝。現在我來了,不害怕了天天。”牧長覺握著他冰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摸摸,我在這兒,是不是?”

燕知立刻抓緊了他的衣服,用力地深深呼吸。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牧長覺輕輕抵著他的額角,“天天看看我,放鬆一點兒。”

燕知不想抬頭,往他的懷裏躲得更深了。

“好了,寶貝放鬆。”牧長覺牢牢地托著他的背,聲音極溫柔,“這些年不是夢,是我沒做好,讓天天過得不好。但是天天一直特別堅強,做得特別好。現在我們已經開始解決問題了,對嗎?”

燕知沒回答,抓著他的指節已經泛白了。

“我不是沒有找天天,也不是不要天天。是我太笨了,一直沒找到。”牧長覺安撫著他顫抖的後背,“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覺得我特別幸福。我也一點都不擔心未來,因為隻要天天在我身邊,我覺得我是什麽都解決得了的。”

燕知的呼吸逐漸均勻了,聲音也平靜下來,“牧長覺,我總是很害怕。”

“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家孩子一個人支撐了那麽久。”牧長覺愛惜地在他頭頂蹭了蹭,“現在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嗎?慢慢就不害怕了。”

“我擔心你是假的,擔心又是一場夢醒過來,”燕知的聲音低了很多,“你又不見了。”

“那怎麽會呢?”牧長覺單手護著他的肚子,很輕地揉了揉,“牧長覺這麽不負責任嗎,嗯?”

燕知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那天天擔心點別的吧。”牧長覺的聲音裏帶著些失落。

燕知清醒了一些,有點不好意思,“擔心什麽?”

“天天現在就已經很厲害了,一提起你,稍微懂一點學術的人都聽說過。啊,師承諾獎,大學是世界頂尖,年紀輕輕就是國內頂級學府的正高。”牧長覺一直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你再看看我,年紀一大把了,除了帶孩子和演戲什麽都不會。以後被天天帶出去見世麵,別人第一眼看見天天這麽漂亮就得說我‘這男的怎麽會運氣這麽好’,第二眼把你認出來又要說你‘燕教授這麽聰明還做慈善扶貧凡人’。”

“你怎麽就年紀一大把了……帶孩子又是什麽?”燕知躲在他懷裏,嘴角彎了彎,“你還什麽都不會,你還想會什麽?”

“我隻要會哄孩子就行了,別的不用會。我孩子又聰明又漂亮還乖,隻要他開心,我什麽追求都沒有了。”然後他故意用很緊張的語氣問燕知,“我把天天哄好了嗎?這可是我為數不多的長處了,你別打擊我啊。”

燕知放鬆多了,直起腰,小心扒拉了一下他胳膊,“怎麽就到家裏了?你傷口處理好了嗎?”

“給天天看看。”牧長覺把袖子卷起來,露出來整整齊齊包著敷料的上臂,“是不是沒事兒?”

燕知想起來那天陳傑在片場說的話,“當時不是被道具車剮了一下嗎?怎麽會劃成這種銳器開放傷呢?”

牧長覺撇了撇嘴,“車身主要撞在我肋骨上了所以沒什麽事,但是我當時被帶倒了,車身一側的鐵皮劃在我胳膊和血袋上了,弄得很熱鬧,才被路人拍下來了。”

這前後就能都說通了,燕知剛鬆了一口氣又皺眉,“那你當時怎麽沒跟我說劃得這麽深?不是說沒事兒?”

“怎麽沒事兒?”牧長覺親親他的耳廓,順便就在他耳邊說了,“哇我都要疼瘋了,但是我怕我天天擔心。而且我多有職業素養,肯定咬牙帶傷堅持拍攝,對嗎?”

燕知想了想牧長覺三天兩頭說歇就歇,沒有任何製片和導演能按著他拍。

如果他還能堅持拍,那當時應該也確實不會太嚴重。

隻是不嚴重也不代表他不擔心。

燕知用手指碰碰傷口附近,“可是這都好久了,怎麽還流血?總是愈合不了肯定也不對,我們還是應該去醫院看看。”

“醫生說沒事兒。再等兩天好不好?要是還不好我就聽天天的再去醫院看看。”牧長覺揉著他的後背哄他,“昨晚太辛苦了,再休息會兒吧。”

燕知在他肩膀上靠了一會兒,等眼睛緩得差不多,摸索著看手機上的時間,“天都快亮了,我起來看文獻。”

“不著急,”牧長覺又想會讀心似的把他的想法讀出來,“天天怕做噩夢是不是?”

外麵確實在下雨。

燕知垂下眼睛,“我正常的工作時間差不多是從四點開始的,現在已經晚了。”

“我們最近不舒服,在養身體,怎麽能睡這麽少?”牧長覺扶著他慢慢躺好,“是因為我剛剛沒在旁邊陪著嗎?”

燕知躺著**看著他。

最近燕知的頭發又長長了,在枕頭上自然散開,像是一層柔軟的雪。

“那你呢?你淩晨不睡在忙什麽?”

牧長覺貼著他躺下,伸手把他抄到懷裏,“我哪兒不睡?沒想到起來出去喝口水我天天就嚇醒了。”

燕知一隻手攥著他胸前的衣服,意識逐漸散開,又抓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聲音很低,“你揉揉,有點兒不舒服。”

“我揉我揉,天天放鬆,沒事兒寶貝。”牧長覺哄著他,仔仔細細地把被子蓋好,“我在呢,保證不會做噩夢了。”

被他安撫著,燕知的呼吸重新變得緩慢綿長,終於睡熟了。

牧長覺保持著單手摟著他的姿勢,一邊輕輕拍撫著,一邊打開了手機消息。

最上麵是陳傑剛發過來的兩條新消息:“微博清理好了,論壇還需要時間。”

“應該不隻是昨天目擊的學生發的,可能也是王征他們找了人刻意刷熱度,跳得很厲害。”

牧長覺目光淡漠地看著那兩條消息,從容地用拇指按下回複:“沒關係,先從王征開始吧,一個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