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幾個男生走過來,皺著眉,不像平常似的嬉皮笑臉。
走到燕知跟前,程芳先開口,態度很恭敬,“老師,您認識這人嗎?”
“你們是燕老師的學生?”牧長覺饒有興致地看著一群學生,說話仍然慢條斯理的。
走近了雖然還是看不清帽簷下的臉,但能看清牧長覺的體格。
程芳有點發怵,看著燕知被握著的胳膊,硬著頭皮問牧長覺:“您哪位?”
這次燕知先回答了,“我同事。”
兩邊都扭頭看他。
程芳很訝異,又有點懊惱剛剛的冒失,“哦哦您也是康大的老師,對不起我還以為您是糾纏我們老師的……”
“我不是老師。”牧長覺溫和友好地打斷,“我也要叫燕老師一聲‘老師’,可能能算是你們的同門。”
這個開場白似曾相識,燕知還記得牧長覺在楊曉生麵前那段葷素不忌的自我介紹。
他看著幾個男生臉上露出迷茫,稍微揮了一下手,“你們先去吃飯吧,我臨時有點事兒。”
程芳後麵的男生很不情願,“燕老師,我們昨天就說好了,一起去食堂炫青團。”
確實是先跟學生說好的,牧長覺來前並沒有跟他打招呼。
燕知也不喜歡對人失約,有些猶豫。
“你們燕老師,能吃青團嗎?”牧長覺不慌不忙地看說話的學生,好像跟他們這麽消磨時間也挺有趣似的。
“燕老師沒說不能吃……吧?”程芳有點不確定,“……吃了會不舒服嗎?”
“你們先去吃,下次再跟你們一起。”燕知的語氣稍微強了一些,幾個學生立刻站直淺鞠一躬,“那我們先去吃了,燕老師再見!”
辦公室離著電梯不遠,那幾個男生等電梯的時候嘴巴也沒閑著。
“剛才那是內誰吧,早就說來學校拍戲了。”
“真的假的?我那個角度逆光根本看不出來,早知道要個簽名!”
“臥槽我第一次見這個級別的腕兒,真人怎麽比電影裏還高還寬啊……”
“有點出息成嗎?甭管是誰,要是惹了我們燕老師,我第一個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第二個!”
“我第三個!”
最後那幾句明顯是故意提著嗓門的。
牧長覺深以為然地點頭,“燕老師,你的學生好厲害啊。”
燕知的小臂還在他手裏握著。
那一段皮膚被牧長覺的手心烘得溫熱。
“劇組是下午一點四十五開工?現在應該還早吧。”燕知想借著看手環上的時間,把手收回來。
牧長覺的手順著他的動作跟過來一些,卻沒鬆手,甚至握得更緊了半分。
“那天跟燕老師借了廚房,隻用過一次。”他從靠著的牆上直起身,拉著燕知朝電梯走。
燕知想不起來他什麽時候用過,但也不想在走廊裏多逗留,就跟著他走了。
電梯下行的時候在中途停了一次。
知道有人要上來,燕知把手臂向回抽了抽。
這次牧長覺鬆開了。
電梯門打開,這一層上來幾個正要去吃飯的學生,看看燕知又看看牧長覺,激動地互相偷偷拽衣角。
燕知有點擔心這一路上都別想清淨了。
但他剛出生科院的大門,就看見了停車場裏紮眼的香蕉黃。
“今天小陳沒送你?”燕知隨口問了一句。
“嗯,”牧長覺扶了一下他後腰,把燕知向停車場方向帶,“他不會開這輛。”
燕知困惑了半秒,“開車去公寓嗎?現在飯點兒,學校人最多,開車可能還沒走著快。”
“那就慢慢開。”牧長覺從容回答:“燕老師不是說了?我們並不趕時間。”
坐進法拉利的時候,燕知出於好奇看了一眼車內的操作係統,“這跟普通轎車的開法有什麽區別嗎,小陳怎麽不會開?”
“因為不需要他開。”牧長覺把車啟動,退出停車位。
燕知不明白,但沒接著問。
就像他說的,此時學校裏人正多,開車比走路也沒快多少。
這車可能比燕知的白頭發還要顯眼一些,每超過一群人就會惹來一波注目禮。
燕知倒是無所謂。
他被人看習慣了。
但是牧長覺在快追上他實驗室那幫學生的時候,把小跑的敞篷拉開了。
瞬間幾乎路上所有人都在看他們,當然包括那幾個男生。
“你在幹嗎?”燕知忍不住地轉頭看他。
“這車前幾天送去更新,換了一個新蓬,試試好不好用。”牧長覺一本正經地說完,征求他的意見,“還可以嗎?”
他說得很認真,燕知不疑有他,“我不懂,打開倒是很快。”
“那就行。”牧長覺把那隊學生甩在後麵,“改天你試試嗎?”
燕知沉默了一會兒,“我不開車。”
“沒駕照?”牧長覺把車拐進教師公寓的支道,閑聊似地問。
“嗯。”燕知沒有多說。
他到帕市之後,拿到過駕照。
但是沒多久就因為重大交通事故被永久性強製吊銷。
回到國內,他仍然被判定為不適合獨立駕駛的人群,不能摸車。
牧長覺笑了,“那沒事兒。開關敞篷不用駕照。”
他手搭在燕知的座椅上,向後看著倒進車位,“燕老師麻煩你,幫我關一下。”
燕知小時候很向往敞篷。
因為兩家都有孩子,開實用型的轎車和SUV居多。
有一次有機會坐別人家的小跑,他好奇極了,就很禮貌地問車的主人能不能讓他打開敞篷看看。
當時那個車主也還歲數不大,剛提的車寶貝地不得了,又看燕知是個小孩子,很不以為然,“現在天氣這麽冷,不用打開的。而且這種敞篷骨架都很嬌氣,總是開關折損壽命。”
燕知挺委屈,自己隻是想打開看看,算什麽“總是開關”?
他很有誌氣地下車了,然後又戀戀不舍地看著小跑遠去的背影,“我以後要自己買一輛這個。”
牧長覺就在他旁邊抄著兜,難得語氣裏流露出對什麽人的輕蔑,“你用不著開這種破車。”
確實,跟牧長覺現在的車比,那是名副其實的破車了。
燕知按了一下那個畫著敞篷小車的按鍵,頂篷緩緩地滑動閉合。
把敞篷關上,他心情無來由地好了一些。
“要再打開看看嗎?”牧長覺提議,“多測試一下。”
燕知耳朵微微泛紅。
他解開安全帶下車,“你回去自己測試吧。”
牧長覺從前備箱裏拿了個保溫包,跟著他上樓,又有意無意地問:“早上吃飯了嗎?”
燕知點頭,“學生給帶了包子。”
“哪個學生?”牧長覺自行猜測了一下,“打頭兒那個讓我鬆手的?”
“……”燕知也不能否認,“他有名字,程芳。”
牧長覺沒接這句,站在一邊看燕知開防盜門,“燕老師,你有備用鑰匙嗎?”
燕知遲疑了,沒來得及說謊。
“那給我一把吧,我隻借廚房。”牧長覺提起手裏的保溫箱示意,“帶飯還是不方便。”
燕知委婉地回答,“吃食堂快一些。”
“我們倆嗎?”牧長覺很輕地笑了一聲,“剛才來的路上你也看見了,咱倆一起吃到三點都不一定能從食堂出來。”
借著進門,燕知回避了這個問題。
牧長覺帶的飯很豐盛,跟那天留在燕知家裏的一樣合他胃口。
甚至可以說,這是自從燕知出國又回國以來,吃得最合口味的飯。
燕知慢慢挖著米飯,沒忍住問了一句,“這是叫的哪一家餐廳外賣嗎?”
雖然他不可能長期消費得起牧長覺看得上的館子,但偶爾有機會也可以帶著實驗室的學生去改善一下生活。
學校給的經費裏麵是有一部分專用於實驗室團建的。
牧長覺夾菜的筷子稍一頓,“怎麽了,哪個菜不合口味嗎?”
“不是,我想帶著實驗室的學生去吃。”燕知實話實說。
這也沒什麽好瞞的。
牧長覺兩側的眉毛微微一擰,顯得他目光愈發深沉,“你想帶誰,去吃什麽?”
“學生。”燕知喝了一小口青菜瘦肉粥,“他們平常挺辛苦的。”
“那你帶他們到我家來吃吧。”牧長覺的眉毛舒展了,恢複了雲淡風輕的神情。
燕知眼神有些回避,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你家?是叔叔阿姨……”
“他們離婚了。”牧長覺就跟說一些與己無關的事一樣,“我也不跟他們住一起,我說‘我家’,指得就是我自己住的房子。”
重逢之後,燕知第一次聽牧長覺說起跟父母相關的事。
他沒太多心情討論飯的事情,又吃了兩口粥就把碗放下了。
牧家是承載了燕知很多快樂的地方,甚至某種程度上比他自己的家分量更重。
畢竟燕北珵跟支璐活著的時候就把對方看得最重,走的時候也是前後腳。
當年支璐沒聽高人的話把兒子名字裏過硬的“征天”兩個字改掉,讓燕家早早被克沒了。
再聽到這些物是人非,燕知習慣性地保持平靜。
比當初平靜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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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主要拍攝場地就在康大校內,燕知和牧長覺吃過飯直接走路過去。
看到他們過來,正跟燈光聊天的單一更揮了一下手,“小燕,你來一下。”
“單導。”燕知過去打招呼。
“好,單日工作安排小陳提前發你了對吧?”單一更工作的時候不苟言笑,翻開手上的日程印本。
“對,但是裏麵有一部分我不太理解。”燕知指了一下攤開的頁麵,“工作細則裏包括一項紀錄宣傳片拍攝。”
“是這樣,你的合同裏提到了‘必要的入鏡’,對嗎?”單一更提醒他。
燕知記得,“但是有標注是‘非正片入鏡’。”
他當時覺得在一個遠高於一般水平的薪酬條件下,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
畢竟宣發過程中放花絮是很常規的流程。
“因為你不是演員,這裏的入鏡主要是用於製作宣傳性質的短片。”單一更的解釋果然和燕知預期的一樣,“會在正片上映之前,隨拍攝過程定期放出。”
燕知了然,“在官博?”
他隻是有些困惑,像是牧長覺這種級別的票房保障,根本不需要這種非必要的成本增加。
“對,一周兩次。對於年輕人來說,可能類似一種周更的小綜藝。”單一更似乎猜中他心中所想,“這次的題材總體偏文藝和緩,我們要考慮市場的娛樂性。”
燕知畢竟不是娛樂圈的,對單一更也很信任。
況且這些內容都是合同裏提到過的,他沒什麽異議。
“當然,你的工作時間仍然很靈活,不要影響你自己的科研工作。如果你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告訴我。”單一更的語氣柔和了一些,“隻是我平常消息多而且雜,如果聯係我不方便,你也可以跟長覺說,他比我還有辦法。”
燕知認真地聽完,點點頭,“好。”
單一更好像還想說點什麽,但最後也隻是很淺地歎了口氣就去忙了。
過去燕知常跟著牧長覺跑片場。
那時候牧長覺總是給他帶著故事書,不太支持他玩手機或者平板。
燕知喜歡故事書,看得也很快。
常常是牧長覺還沒下戲,他的故事書就看完了。燕知就坐在場邊等著。
有時候他等著等著睡著了,多半是在牧長覺背上醒過來。
“牧長覺,什麽時候回家?”他每次都迷迷糊糊地問。
牧長覺的回答總是一樣的:“馬上到家了,天天睡吧。”
聽到這句話,不管在多嘈雜的環境裏燕知都能睡著。
其實片場大多在外地。
他問的“家”指得就是睡覺的地方。
燕知不在意住在幾星酒店,那都不是他操心的事情。
隻要牧長覺告訴他“馬上到家了”,那意思就是今天晚上沒有別的工作,會一直陪著他。
對於那時候的燕知,牧長覺在哪兒,哪兒就是他家。
現在過了這麽多年,片場對燕知來說多少有些陌生。
牧長覺那邊已經開始忙了。
正式開拍之前要先試兩次戲,不用燕知立刻參與。
這次手邊沒有故事書,他打開手機查消息。
上午開會的時候他開了勿擾,之後隻看了一下實驗室的□□消息,沒注意也收到了微信。
燕知原本想把牧長覺的備注改成真名,但最後還是保留了“回時”。
上午“回時”給他發了幾條消息:“我的檢測也是陰性。中午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在辦公室嗎?”
“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我現在過去找你。”
最後一條發信時間是十點四十五,大約是燕知回辦公室的一個小時前。
但是見麵之後,牧長覺卻完全沒提自己聯係過他。
燕知的手指在牧長覺的卡通煙鬥頭像上停了一會兒,點了進去。
牧長覺的朋友圈顯示全部內容可見,卻空無一物。
封麵是一張很多年前的劇組合影,裏麵的人都在開心大笑。
因為拍得又歪又糊,勉強能看出來畫麵裏有牧長覺和現在這個劇組的幾位元老。
單一更朝前探著身子,好像要接住即將墜落的相機。
十幾歲的牧長覺離著鏡頭最近,話說了一半的樣子,笑容很深很真切。
燕知很多年沒見過他這樣笑了。
不管是哪一個牧長覺。
燕知退出頁麵,看見朋友點讚過的視頻號,黃色的卡通煙鬥上麵有個小紅點。
過去牧長覺不讚同他看短視頻,因為覺得小孩子看多了會影響思維。
所以他忍不住好奇,如今牧長覺比之當年更難以捉摸,會看什麽類型的視頻號。
結果他一打開,剛解除勿擾的手機外放了出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小寶寶的配圖中講解:“寶貝挑食很有可能是身體缺乏必要的元素,耐心就是最好的調味料……”
燕知手忙腳亂地捂住手機關掉聲音,聽見單一更在不遠處喊了“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