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目光疏淡,視線漫不經心地、輕輕地滑過關嘉煊,並未過多停留。

雖然溫恂之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但在他掃視過來時,虞幼真卻感覺自己像幹了壞事兒的小貓咪,被人逮了個正著。

更糟糕的是,隨行人員中有位略生的麵孔,不了解情況。他見到她,驚喜地問道:“虞小姐,您怎麽也在這兒?您今天是和溫總一起過來的嗎?”

他渾厚有力的聲音久久回**在走廊裏。

所以人都聽見了。

虞幼真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真是,她怕什麽就來什麽。

剛才那種心虛的、微妙的、尷尬的、不知所可的、想解釋卻又無從解釋的感覺,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係主任驚訝地看看他們,又看看她,“你跟溫先生是舊識?”

要是說不認識,那也太虛假了。在場的都是心智發展健全的成年人,一眼就可以識破這種彌天大謊。更何況,她不擅長也不喜歡說謊。

於是,她隻能說:“是認識。”

梁如筠一臉見鬼的表情,“救命!真的假的?!”

前不久她還和虞幼真還一起看視頻“補課”舔屏,在她跟前感歎過無數次溫恂之這個男人真是極品,然後轉頭告訴她,她的小姐妹,認識正主本人。

虞幼真點一點頭,說:“真的認識。”

梁如筠在原地呆愣了幾秒,然後將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bb,你和溫先生認識的話,那為什麽剛才溫先生的助理像不認識你一樣啊?”

虞幼真坦白說:“因為我不想太惹眼。”

梁如筠想起了剛才的場景,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又問道:“那,bb,你同溫先生……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虞幼真:“……嗯。”

她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恐怕在場的不知情的人都在好奇,他們兩個是怎麽認識的,又是什麽關係。

她望了一眼溫恂之,卻沒料到他亦在望著她。他的眉目疏冷,正緩慢地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從剛才到現在,他都默不作聲,好像不管她怎麽說,他都默許。

——他把整個解釋的權力交給了她。

那麽,她說他是她的未婚夫,還是說他是她從小認識的、很熟悉的哥哥呢?說他是她的未婚夫似乎有些太高調了……

幾番思想爭鬥之後,她還是選了更保守的那個答案,說:“他是我哥哥。”

梁如筠沉默了兩秒,艱澀開口:“親哥哥?”

虞幼真:“……不是親的。”她想了想,又描補了一句,“但是,關係比有血緣關係的哥哥還親近。”

梁如筠一臉恍惚地點點頭。她在問虞幼真問題的時候,是壓低了聲音的,但虞幼真回答時卻沒有刻意壓低音量。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到她輕而軟的聲音,聽到了他們好奇的問題的答案。

也是這時,溫恂之忽然輕笑了一聲,開口喚她:“幼真。”

虞幼真抬眸看去,身量極高的男人站在人群中,他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向她招手:“來,到我身邊來。”

她慢吞吞地挪過去,挪到他的跟前。

他溫和笑著,抬起手,輕輕揉捏了一下她的後頸。在他手觸到她後頸的瞬間,虞幼真的身形一僵——在他們都長大之後,他每次都會跟她保持禮貌的距離,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觸碰過她。

後頸那片皮膚似乎變得格外敏銳,玉扳指的質地是堅`硬的,他的指腹卻是溫熱柔軟的,肌理細致,隻在指根處有幾個粗`糲的繭子,是平時健身留下來的痕跡。他的手擦過她頸側的皮膚,留下短暫卻刺`激的觸感。

與此同時,他的手指像是不經意一般,向上輕輕刮了一道,觸碰到她的敏`感的耳廓和耳垂。

“又調皮了。”他說。

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臉側,特別癢。

虞幼真很怕癢,她顫`栗著,感覺有一種非常陌生的、穿透骨髓的癢`意,密密地、難`耐地從腳底直躥了上來。她很不適應地揉了一下耳垂,耳朵似乎又燙了起來。

她躲了躲,不服氣地小聲咕噥了一句:“哪有。”

說話間她還抬頭看了一眼溫恂之,給他遞了一個眼色,希望他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再這樣,也不要在外邊太高調。可他卻像沒看見似的,手搭到她的肩上,握著她的肩頭,像是個真正的哥哥那樣關心妹妹。

他問她:“不為我介紹一下你的同伴嗎?”

虞幼真:“……”

沒有辦法,她隻好介紹。她先用手比了比梁如筠,說,“這是我在學校的好朋友,梁如筠。我們平常上課經常坐在一塊兒。”

溫恂之笑著向梁如筠伸出手:“很高興認識您,感謝您平時照顧我家小姑娘。”

虞幼真睜大眼睛。

什麽叫我家小姑娘?

他、他他怎麽能這樣高調啊!

梁如筠眼睛也瞪得溜圓,她在衣服上蹭蹭手心,才誠惶誠恐地伸出雙手合握住他的手,磕磕巴巴地說:“溫、溫先生您好您好!您太客氣了。請別這麽說,平時還是幼真她照顧我比較多一些。”

溫恂之笑著,輕輕一握她的手指,便禮貌地鬆開了。鬆手後,梁如筠還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看看溫恂之,又看看虞幼真,再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嘿嘿”笑了兩聲。

虞幼真:“……”

沒眼看了。

她揚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站在稍遠處的關嘉煊,繼續說:“這位是我們同專業的同學,叫關嘉煊。”

溫恂之對關嘉煊點點頭:“幸會。”

關嘉煊連忙說:“幸會,溫先生。”

溫恂之跟他隨意聊了幾句,態度平易近人。關嘉煊亦是雙眼發直。

不僅是梁如筠和關嘉煊,在場所有不知情的人都暗自震驚,任誰也不會想到虞幼真居然是溫先生的妹妹,是良好的修養讓他們不至於當場露出失態的表情。而處在漩渦中心的溫恂之卻像沒事人一樣,神態自若,還應付了幾句其他人對她連帶的恭維。

他低眼問虞幼真:“待會兒準備去做什麽?”

她想了想,說:“還沒想好。”

“一起去吃個飯吧。”他說,詢問她的意見,“叫上你的朋友和同學?”

虞幼真用眼神詢問他倆的想法。

梁如筠瘋狂搖頭,這位溫先生氣場強大,剛才與他短短的兩三句對話,她都壓力倍增,更不敢想跟他一起吃飯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關嘉煊雖有心和虞幼真再多待一會兒,但眼見著梁如筠都拒絕了,他也不好意思越過她的好朋友跟他倆一起吃飯,於是便也拒絕了,說自己有了別的安排。

於是到最後就隻有虞幼真跟著溫恂之走了。隨行人員簇擁著他們兩個離開。

這時,某位溫先生的隨行人員走到梁如筠和關嘉煊跟前,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梁如筠認出來是剛才請她倆去坐軟椅的那位助理先生。

他笑著給他們各遞了一個精美的禮品袋,說這是溫先生給二位的見麵禮。說完,他又給梁如筠遞了張名片,說溫先生的意思是虞小姐的朋友不多,她很珍惜每一個真心朋友,以後梁小姐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聯係他。

梁如筠推辭不要,對方將把禮物和名片都塞到她手裏,幾經拉鋸,沒有辦法,她隻能收下來。她捏著那張燙金名片,提著手裏沉甸甸的禮物袋子,向虞幼真離開的方向眺望了一眼。

遠遠的,她看見那位素來清冷矜貴的大人物一路上都護著虞幼真,等走到車門前,他略微彎下腰,親自為她拉開了車門,手還體貼的護住了門框頂部,怕她磕著頭。

見到這一幕,梁如筠不禁喃喃道:“溫先生對妹妹是真好啊……”

關嘉煊看看自己手裏價值不菲的禮物,也神情凝重地點頭。

上了車,溫恂之問虞幼真想吃什麽,她沒什麽想法,說都行。他便點點頭,吩咐司機開到他常去的一個私人飯館裏。

日光猛烈,昂貴的汽車掠過夾道兩旁茂盛蓊鬱的花葉,緩緩停在一處雅致的宅邸麵前。

溫恂之引著虞幼真往裏走,坐下來後他把菜單遞給她讓她點。虞幼真沒什麽特別想吃的,就隨便點了幾樣,溫恂之拿回菜單,又多點了幾樣,聽著全是她平時愛吃的菜式。

點完菜,包廂裏的服務人員魚貫離開,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虞幼真看到他就想到剛才的事情,她尷尬得不行,便端起茶盞小口啜飲茶水。等她放下茶盞後,溫恂之很自然地提起茶壺,給她添茶,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寫意優雅。

冷不丁的,他問她:“幼真,明天你想在哪裏證婚?”

虞幼真愣了愣,這才想起來在港城有好幾種結婚方式,任君選擇。

在港城,行婚方式主要有兩種:官方的和非官方。

官方的行婚方式可以在結婚登記處由結婚證登記配官主持婚禮,也可以在特許禮拜場所由合格的神職人員主持婚禮,還可以由婚姻監禮人在其他地方主持婚禮。

非官方的方式便是由律師所代辦,新人擇日去簽名就行。

她暗自思忖,出於多方麵的考慮,她想溫恂之應該不會選擇官方的途徑。

於是她直接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律師那兒簽字就行了?”

溫恂之點一點頭,說:“是的。”

“那對於證婚地點,你有什麽想法嗎?”她問。

溫恂之對此早有準備,他給她報了好幾個地點,譬如說溫家的老宅,又或是虞家的老宅,他名下的靠海或者位於山頂的豪宅,都行,看她喜歡哪兒就選哪兒。

虞幼真沉吟片刻,細長的手指摩挲著茶杯的底,她慢慢說:“這幾個地點……我都不想選。”

溫恂之端著茶盞的手一頓,抬起眼來看她,眼睛微眯,眼底情緒浮浮沉沉。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轉過很多個想法,但她卻恍若未覺的模樣。她抿著唇,眉頭微皺,看起來有些苦惱,然後,她忽然伸手抓起手機,說她想出去打個電話。

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笑著說:“好。我在這兒等你。”

她起身出去,旋即他身後傳來門鎖發出“哢嗒”的一聲輕扣聲。

他聽著她的步音漸漸遠去。

直至再也聽不見。

時間一點點流逝,她出去了很久。

他沒有去看她具體離開了多久,隻是菜都上齊了她還沒有回來。

溫恂之坐在原處,目光久久落在她剛才飲過茶的茶杯上,杯壁上留著一枚小小的、淺色的唇印。

良久,他閉了閉眼,輕哂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門鎖再次發出聲響。沒有禮貌的敲門聲,也沒有恭敬的問候聲,而是被人從外邊直接擰開門把。

他霍然睜開眼,轉頭往門邊看去。

——他的小姑娘的手壓在門把上,正從外邊進來。

她看到菜都上齊了,還有些驚訝,旋即她那兩道秀氣的、細細的眉毛皺了起來,很抱歉地同他說:“抱歉啊恂之哥,我打電話沒注意時間,讓你久等了。”

溫恂之的眼角微微一彎。

他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隻輕聲說了一句:“先吃飯吧。”

反倒是虞幼真坐下來後,主動開腔了。

她說:“我想好去哪兒證婚了。剛才我出去就是去給爺爺和媽媽打電話說這件事情的,他們聽了之後都很讚成我的想法。”

溫恂之抬起眼,等她說完這句話。虞幼真卻沒繼續說下去,她舉起公筷,給溫恂之夾了一塊兒白切雞,她記得溫恂之還算喜歡吃這道菜。

她垂著眼,小心認真地給他布菜。她的臉龐白皙勻淨,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幼的絨毛。

直到那塊白切雞落入他的碗中,她才抬起眼睛看著他,繼續說完剛才沒說完的話。

“我想在月貞阿姨跟前證婚。”

溫恂之愣住了,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他在她眼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在醫院裏證婚?你想清楚了?”

聽到他這麽說,她很不樂意地皺著眉,連同著鼻子也皺起來,有種天真的嬌憨。

她說:“我隻是想讓阿姨也見證這一刻,我希望我們愛的人可以都在場。”

她話音微頓,舉著筷子,那雙狡黠的、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試探性地問:“你要是有其他想法的話,也可以說出來嘛,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溫恂之沉默片刻,輕輕笑起來,說:

“不用,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