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倆進來後,整個會議室都安靜了片刻。頂著眾人疑惑不解的視線,溫恂之拉開虞老爺子下首的軟椅,讓虞幼真靠著老爺子坐了下來,然後他自己不緊不慢地於她身側落座。

見到這一幕,在場的其他股東驚詫萬分。溫恂之並不持有公司的股權,為何他能夠如此從容不迫地進入這個會議室,列席公司的股東大會?

有股東提出質疑,坐在上手的虞老爺子聲音低啞,解釋道:“瑞心因公事出差,她委托恂之出席股東大會,此前已向我們提交了股東股權委托書。”

溫恂之對眾人微微一笑,斯文而儒雅。見狀,虞修齊和虞仁震遙遙對視一眼,均是眉頭緊鎖。

見人都齊了,虞老爺子看向主持會議的秘書,發話道:“會議可以開始了。”

今天的臨時股東大會有好幾項議題,前麵的議題沒花多久就敲定了相應的決策,解決完其他議題,終於來到今天最關鍵的議題——股權轉讓。

虞修齊坐直身體,那日,虞仁震從深水埗回來後告訴他了一些消息:楊東出賣股權主要是為了填平他其他公司的窟窿,他本想借轉讓股權資金渡過難關,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很快,形勢急轉而下,在短短幾日時間裏,合作夥伴爽約,資金鏈斷裂,員工罷工……

楊東本人從一個身價不菲的老板變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還倒欠了巨額債務。

虞仁震聽到這兒的時候,還問過楊東既然要轉讓股權,為何不轉給他們?

聞言,楊東隻是苦笑:“你以為我其他公司為什麽會突然爆雷?”

虞仁震不解:“你不是說你是因為……”

講到這兒,楊東突然激動起來,額角青筋迸出:“行業內那麽多公司和企業都這麽做,那憑什麽就隻有我倒黴被查!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錯在招惹活閻王!”

虞仁震聽後,頓時感到頭皮發麻。

在港城的商界裏,活閻王這個詞指代誰,大家都心照不宣——溫家的掌權人,溫恂之。眾所周知,溫家掌權人溫恂之看似清冷矜貴,不近凡塵,實則是出了名的閻王手段。

近十年前,溫家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權力鬥爭。那段時間港城的新聞頭條每天都被溫家占據。

溫家上一代掌權人溫思明,溫恂之的祖父病重過世,不過短短一月左右,其父溫敬肅也意外車禍身亡,溫家亂作一團,權力傾軋。

彼時,溫恂之二十一歲,剛念完普林斯頓的Master of Operations Research and Financial Engineering(M.S.E.,運籌學金融工程碩士)。得知家中巨變後,溫恂之緊急趕回港城,卻發現局勢惡劣,小叔溫敬慎咄咄逼人,以各種形式和名目扣押長兄的資產,溫恂之實際隻繼承了很小一部分的遺產,與溫家的龐大家產比起來,連九牛一毛都稱不上。

當時大家私下交流,以為曾經如日中天的溫家大房會就此衰敗下去了。

可誰曾想,不過短短過去四五年時間,溫恂之就反敗為勝,他開始對公司股東大會和董事會的進行洗牌,又過了幾年時間,他完成對公司股東和董事會的大洗牌,曾經春風得意的溫家二房被溫恂之擠壓到邊緣,苟延殘喘。

自此,溫恂之徹底掌握了整個溫家的權力,成為溫家名副其實的第二代掌權人。

奪權過程之曲折,溫恂之其人眼光之毒辣,手腕之強硬,港城人全都看在眼裏,私底下給他送了一個外號——活閻王。

今天溫恂之出現在他們公司的股東大會上。

虞仁震喝了口水,額角滲出細汗,這一整棟寫字樓都是由中央空調控製的,溫度打得極低,但他現在卻覺得燥熱不安。

那日他從楊東口中聽聞這個消息後,便一直擔心受怕,回家後便立刻和父親虞修齊說了這件事情。虞修齊聽後立刻給公司裏相熟的股東致電通氣,打算在董事大會這一個環節攔截住溫恂之。

能否成功,就看今天的投票結果了。

主持會議的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說:“現在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

會議室內安靜得能聽到針落下的聲音,股東大會的議程終於進行到最重要的環節了股權。

台下的股東們麵色凝重,不禁都坐直了。主持會議的秘書站在台上,將台下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秘書笑了笑,也不再賣關子,而是直截了當地宣布。

“公司原股東楊東先生已經將股權全數轉讓給虞幼真女士。”

話音一落,滿座嘩然,眾人麵麵相覷。

虞仁震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那樣,楊東的意思……難道不是他把股權轉讓給溫恂之了嗎?他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父親,虞修齊的麵色陰沉。

台下有股東看看坐在前麵的虞修齊,他分明記得昨天虞修齊給他打電話時可不是這麽說的。他舉手示意,直接提出問題。

“您確定是轉讓給虞小姐嗎?我之前怎麽聽說是轉讓給溫先生的?”

秘書笑著問了一個辛辣的問題:“請問您是聽誰說的?”

那股東支支吾吾的,不說是誰,隻說是聽到的消息,他也不知真假。

秘書先生便道:“沒有這樣的事。楊東先生遞交的股權轉讓協議上寫的收購方確實是虞幼真小姐。請您以股東大會上的消息為準。”

那位股東吃了掛落,麵色脹紅,他訕笑一聲,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股東先生收回目光,發覺坐在他對麵的溫恂之正在看他。

這位溫先生麵白如玉,修眉俊目,瞧著斯文且儒雅,但隻要聽過他過往的事跡,無人會不膽寒。股東顫顫巍巍地,對他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溫恂之對他微微一點頭,漠然挪開了眼。

因為股權是轉讓給公司原有股東的,因此不必再經過股權大會表決通過。

按照會議流程,後續的環節進行得異常順利,變更公司章程,調整股權股東的結構比例。楊東將股權轉讓給虞幼真後,虞家二房所持的股權占比高達58.3%,也就是說她們對公司的任何決策都具有絕對的決定權。

一切塵埃落定。

會議室靜默片刻後響起掌聲,竟是那位溫先生率先帶頭鼓掌,他麵含笑意地看向身側的虞幼真。

“恭喜幼真。”

眾人這才發現,這位出席時向來隻坐在首座的溫家掌權人,今日竟然甘為人下,坐在虞幼真的下方,他的手甚至還搭到了她的椅背上,是一種絕對回護的姿態。也是這時,大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剛才進門時,這位溫先生似乎是攬著她的腰的。

這樣親近的接觸……虞老爺子向來是最疼虞幼真這個孫女的,以前有人曾想過讓家中優秀的小輩要和虞幼真聯姻,被虞老爺子婉拒了。

可今日就在虞老爺子的眼底,這位溫先生這樣靠近他最寶貝的小孫女,虞老爺子竟然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難道……?

股東們敏銳地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他們驚疑不定地看向上邊的虞老爺子。

很快,他們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虞老爺子清了清嗓子,等所有人都看向他之後,他握住虞幼真的手,慢慢說道:“今天在這裏還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的寶貝幼真,大家也是看著長大的,以前她不沾手公司的事務是因為她還小,我不舍得她受累,但是以後就不一樣了。”

虞老爺子的聲音蒼老低啞,卻掩蓋不住語氣裏的欣慰和喜悅,他說:“古人都說先成家後立業,我的幼真和我看著長大的孩子結婚了。我的孫女婿,溫恂之,在座各位應該想必都認識吧?今天我讓恂之來這兒,也是想請在座諸位瞧瞧我這孫女婿,是不是有才又夠靚仔?”

此話一出,虞修齊和虞仁震兩人頓時臉色大變,變得非常難看——虞幼真是到底什麽時候跟溫恂之結婚的,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虞老爺子銳利的視線掃過在座所有人,道:“結婚以後呢,幼真她也會慢慢參與到公司的決策中來。”他盯著虞修齊看了半晌,若有所指地半開玩笑道:

“到時候你們這些做長輩的可不許倚老賣老,欺負我的幼真和恂之。”

虞幼真明白爺爺這是在給她鋪路,她靜靜聽著爺爺的這番話,眼眶微微泛紅。她的眼皮薄且白,一點點潮紅都特別明顯。

溫恂之在旁注意到,伸手蓋在她另一隻手上,她抬起眼,愣愣地看他,看到他側臉優美的折線和利落的下頜線。他的手指在她手背輕輕拍了幾下,像是無聲的安撫。

他對著其他人淡聲道:“在座的多是我和幼真的長輩,又怎麽會為難我們?”他話音微頓,這才含笑看向她,說:

“不日幼真和我將會舉辦婚禮,屆時還請諸位長輩撥冗參加。”

……

會議結束後,股東們陸陸續續都走了。虞仁震撐著桌子想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渾身無力。

這一切發生得都太快,快得讓他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他現在一閉上眼,就是剛才散會時父親望過來的眼神,十分失望,萬分惱怒。

他怎麽也忘不掉那個眼神,也怎麽都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麽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的。

楊東不是說他招惹的是溫恂之嗎?怎麽最後轉讓股權卻是轉給了虞幼真?

他這小堂妹又是什麽時候搭上溫恂之,並和他結婚的?虞家並沒有分房而居,怎麽二房有動向卻沒能第一時間被他們掌握?

空調吹得虞仁震渾身發寒。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前段時間,算算時間也就半個月前,虞幼真托辭說學校功課太忙,有事就不回老宅住了,她在學校附近的公寓偶爾落腳幾天,趙瑞心也是頻頻外出和溫家接洽,說是公事交接。

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半月之前。

半月之前……公司股權變動,通知召開臨時股東大會……

此時此刻隱隱有一根線將一切事情都串到了一起。

虞仁震閉了閉眼。

這天是真的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