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才蒙蒙亮,虞幼真就被人從**挖了起來,摁在梳妝台前邊。旁邊趙瑞心指揮著一排人給她做妝造,化妝的,做發型的,給她做護理的,挑衣服的……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傀儡娃娃,任她們擺布,仰頭,向上看,張嘴,抿唇,穿衣,換衣。折騰了近兩三個小時,才終於宣布完成了。

趙瑞心站在她身後,在鏡子裏看著她。

“我的女兒真漂亮啊。”她笑著說。

虞幼真左右轉轉臉,她昨晚其實沒睡好,眼底肯定是青了,但在化妝品的遮蓋下,完全看不出來一絲憔悴的影子。現在她渾身上下無一不細致,就連頭發絲都被打理得妥帖無比。

她點點頭說:“看起來是要精神些。”

趙瑞心滿眼慈愛地說:“和你平時差不多。”

虞幼真便笑,她不管什麽樣,在趙瑞心眼裏她都是好看的,她早就習慣了。隻是她看了又看,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東西。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來了,她把手腕上的鑽石手鏈脫下來,對趙瑞心說:

“媽,我想戴月貞阿姨送我的那支翡翠手鐲。”

趙瑞一愣,然後撫掌而笑道:“是了,今日是少不了它。”

那支翡翠手鐲是由虞幼真自己保管的,她到衣帽間的保險櫃裏取出手鐲。帝王綠的鐲子躺在黑色天鵝絨的首飾盒中,像一汪凝固的碧泉,貴氣逼人。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支手鐲戴到手腕上,圈口正合適。圓條的手鐲圈著她細瘦而白皙的手腕,襯得她的膚色更白。

趙瑞心端詳片刻,說:“這條手鐲好襯你。”

虞幼真便笑,她仰頭問趙瑞心:“媽媽,我們什麽時候過去?時間好像快到了。”

“現在過去。”趙瑞心說。

虞幼真又問:“爺爺呢?爺爺怎麽過去?”

趙瑞心說:“我們現在去接爺爺,然後一起去月貞那裏。”

對於領證的事情,兩家早有過商量,現在盯著他們的人仍然很多,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們計劃先低調領了結婚證,之後再對外公布溫虞兩家聯姻。領證的當天也不必太多人到場,除去律師團以外,隻需要新人們最親近、最信任的親人出席便好。

細細數來,到場的親人寥寥無幾,虞幼真這邊隻有爺爺和媽媽會出席,溫恂之那邊隻有姑姑溫敬雁一人。

趙瑞心和虞幼真先去深水灣的醫院接虞老爺子。大約是最疼愛的孫女兒要結婚了,虞老爺子今天顯得拾掇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看起來精神矍鑠。他一看到虞幼真,就笑著伸出手,對她說:

“真真啊,到爺爺這兒來。”

虞幼真快步走到他的輪椅旁,握住他的手,半蹲下來,揚起臉對他笑。

“爺爺,我來接你了。”

“好,好,真真帶爺爺去看看。”虞老爺子說。

老人憐愛地摸摸她的額,他手貼在她的額頭,粗糙卻溫暖。他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孫女,從她精致描摹的眉眼,到她鬢發間的首飾,再到她手腕上扣著的翡翠手鐲,他拍著她的手,感慨道:

“一晃眼,我的真真都長這麽大了。”

“吃了那麽多飯,還沒長大豈不嚇人。”她笑著說。

她繞到輪椅後邊,從護工手裏接過把手,慢慢推著虞老爺子往外走。

虞家的私人醫院和溫家的療養院都在深水灣,直線距離挺近,但虞老爺子現在身體虛弱,受不了風吹,一出門就直接上了候在門前的車。虞幼真和趙瑞心分別坐在虞老爺子的兩邊。

老爺子的病症是春末夏初時驟然加重的,在病**躺了許久,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想透口氣,但很可惜,今天天氣不算好,陰天,車窗又是深色的,從車裏往外看,外麵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虞老爺子歎了口氣,有些遺憾地說:“天好似要落雨,如果是個晴天就好了。”

要是個晴天,證婚儀式也更好進行。

虞幼真便寬慰他:“要真是下雨天也不錯啊,有水有達,說明我們兩個結婚是正確的。”

虞老爺子對她笑笑,道:“說得也對,我這個老人家還沒你個小姑娘想得開。”

虞家一行人去到時,溫家的人早已到齊。一見到他們,溫恂之便快步走上前來,半蹲到他的麵前。

“爺爺。”他笑著喚了一聲。

虞老爺子也瞧著他笑,“噯”了一聲。溫恂之就著這半跪的姿勢關心問了老爺子幾句,虞老爺子一一溫聲答了,然後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讓他站起來,蹲著怪累的。

溫恂之起身,主動提議道:“爺爺,我來推你吧。”

“好啊,那就多謝恂之了。”虞老爺子也沒有推辭。

溫恂之便笑著說:“都是一家人,您老人家就不要和我說謝謝了。”

說著,他看了一眼虞幼真,虞幼微微避讓開,讓他接替自己的位置,他從她的手裏接過輪椅後背的把手,手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觸碰到她手腕上的手鐲,她的手指一蜷。

於是,他注意到她手上戴著的手鐲。

那支他送給她的,具有特別意義的手鐲。

兩位新人對視一眼,她對他笑了一笑,他也眼角微微一彎。

溫恂之接替虞幼真推著虞老爺子往前走。虞幼真跟在他們後麵,看著溫恂之向前走的背影。他平日裏總是穿著深色的西裝外套,深黑、鐵灰、深靛藍……今天卻穿了一套裁剪精良的純白色西裝,越發襯得他挺拔如鬆,氣質儒雅斯文。

她細白的手指下意識摸了摸他剛才不小心碰到的手背。

其實也沒那麽難適應。

李月貞所住的療養院本身就是個住宅,一樓有個開闊漂亮的玻璃花房,玻璃花房裏養了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每日由園丁搭理,放眼望去,花卉鮮妍。

最關鍵是這個玻璃花房正對著李月貞所住的房間窗戶,這樣既能滿足新人的願望,也能避免天公不作美,下雨拖延了吉時。

他們正是打算在這兒證婚。

幫他們兩人辦理行婚手續的律師已經到場了,且雙方的律師團也早就到位。

溫虞兩家有深厚的感情基礎,溫家本不打算簽婚前協議,但是也正是因為太了解彼此,在商議婚事時,虞老爺子和趙瑞心堅持要求他倆簽署婚前協議,認為這是在保護他們兩人。溫家拗不過,隻好同意。

於是兩位新人便坐到長方桌前。

溫恂之抵過厚厚的一遝婚前協議過來給虞幼真,她對這些合同是一竅不通的,但趙瑞心提前和她說過要簽一些婚前協議,說這些文件都讓雙方的律師細細看地看過了,都沒有問題,她隻管簽字就好。

說是這樣說,虞幼真在簽字時,還是粗略地瀏覽了幾眼,發現這些文件大多是規定兩人財產應如何處理的。

時間有限,她不再多言也不再往後細看,而是幹脆利落地在這些協議書上邊一一簽下自己的名字。

奇妙的是,他們在簽署協議的時候,玻璃房外大雨如瀑,水波在玻璃上蜿蜒流淌。等他們簽署完所有婚前文件,進行到儀式的環節,外麵的雨卻悄然停了。

律師引著兩位證婚人坐到了長桌的對麵,正對兩位新人。虞老爺子笑眯眯地,在趙瑞心的攙扶下坐到虞幼真的對麵。溫敬雁則是作為溫恂之唯一到場的親人坐到了溫恂之的對麵。

一切準備就緒後,律師把提前準備好的結婚誓言遞給兩位新人,示意他們宣誓。

溫恂之手執著結婚的宣言,在開始宣誓前,他向上望了一眼。

那兒有一方小小的窗戶。

他凝望著那窗戶幾秒,然後才低下頭,一字一句,鄭重認真地念道:“我請在場各位見證:我溫恂之,願以你,虞幼真,”念到這兒,他話音微頓,看向身側的她,“為我合法妻子。”

他的聲線低沉而悅耳,如戛玉鳴金。聽完他宣誓,虞幼真沒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好像又有點發燙,又用手背試了試臉頰,也有點熱,她訕訕放下手,抬起眼偷偷瞥他一眼,卻沒想到正對上他的視線。

她眼睛微微睜大,頓時更不自然了。她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看過來的……不會都看到她的小動作了吧?

溫恂之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彎,露出點溫柔的神氣,他把結婚宣言往她麵前移了些,讓她能夠看得更清楚些。

他說,“到你了。”

他倆分看同一張結婚宣言,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須後水淡淡的味道,還有清淺卻勾人的烏木沉香的香氣。

虞幼真故作鎮定地接過結婚誓言,她低眼,輕聲念道:“我請在場各位見證,我虞幼真,願以你溫恂之為我合法丈夫。”

話音剛落,虞老爺子笑著大喝一聲:“好!”他笑得開懷,眼角的皺紋都重疊在了一起。趙瑞心和溫敬雁則是握著手,看著對麵坐著的一對般配的新人,眼眶都微微發紅。

儀式繼續進行,律師將他們的婚書放到長桌上,正正好在兩人中間,接著,他引導他們走完簽字的流程。他先將兩人的婚書推給溫恂之,指了指需要簽字的位置,說:

“溫先生,請您在這裏簽名。”

溫恂之垂目,在那兒簽上自己的名字,走筆疾書,力透紙背。

律師又將那婚書遞給虞幼真,說:“虞小姐,您在這兒簽字。”

這份婚書被推到她麵前,明明是薄薄的一張紙,但卻重若萬鈞。簽了字,他們兩人就從“你和我”變成了“我們”,也真正地成為法律認可的、牢不可分的一對伴侶。

虞幼真接過來,深吸一口氣,提筆慢慢簽上自己的名字。

律師拿起他們的婚書,檢查了一遍,然後笑著大聲地宣布:

“恭喜溫先生同虞小姐正式成為合法夫妻!”

周遭響起掌聲,都在祝福這對新人。

在雷動般的掌聲中,溫恂之對她笑著伸出手,虞幼真猶豫兩秒,上前著挽住他的臂彎。

她提起裙擺,穿過玻璃花房層層疊疊的花卉,一直往前走,走到玻璃花房外,她聞到雨後的泥腥味兒,青草被刈斷的清新氣息,馥鬱的花香……

還有幹燥的、沉穩的、溫暖的烏木沉香的香氣。

是專屬於他的味道。

她仰起頭,恰好看見天邊陰沉的烏雲散開了些,露出些許縫隙,一道輝煌燦爛的日光落了下來。

風停雨歇。

她的新生活,也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