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六下午,聞依按照秦南山給的地址去他家,導航地址越近,她越納悶。

這裏是別墅區,且不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別墅區,在聞依印象裏,教師確實不是什麽發大財的職業,她以為他們家能在市中心全款買一套四房已經到底。

聞依給他打電話確認:“你家真住裏麵啊?”

秦南山以為她迷路:“進小區後得拐兩道彎,你注意看標誌,我家是25棟。”

“......”聞依咽咽口水,在路邊停下,“秦南山,你實話跟我說,你家到底做什麽的?”

說完覺得自己好像掉錢眼裏,找補:“不然等會你媽看我什麽都不知道,容易露餡。”之前在聞女士麵前就露過一次,讓她好一陣哄。

秦南山也覺得她這麽思考十分有道理,交代道:“我爸媽就隻是退了休的教授,不過爺爺和大伯開有公司,爺爺去世時給我們分了點資產。”

“什麽公司?”

“唯一家具。”

這下反應遲鈍的人變成聞依,她呆在原地。

她知道唯一家具不是因為它有多出名,而是今年年初唯一在招標會上打敗數家競爭對手拿下全市公立醫院的家具供應商名額,包括但不限於辦公桌椅,病房建設以及各項基礎設備,數十億標的額。

當時田佳還和她侃,這唯一有點東西,一下吃這麽多,誰能想到呢,現在跟她還沾上點關係了。

顧不得還在通話,聞依拍拍小肚子,“寶寶,恭喜你,出生即是富二代。”

秦南山聽見,不由好笑:“沒多少,而且公司股份在我爸媽手裏,跟我沒關係。”

“跟我女兒有關係就成。”聞依振振有詞:“你別誤會啊,沒貪圖你家錢,但我女兒得靠你養,法律規定的。”

他捕捉到關鍵詞:“確定是女兒?產檢不是沒告訴性別嗎?”

“沒,但我覺得是女兒。”聞依換到D檔,重新上路。

“為什麽?”

“因為我媽生了女兒,我肯定也生女兒。”

“......”秦南山向來理解不了她歪理,“你快來吧。”

聞依做足心理準備,在進到他家時姿態從容,處變不驚。

家裏隻有宣英和秦恒,妹妹秦西外出旅遊不在,宣英拉著聞依上下打量,聞依絲毫不懼,這眼神比那些個看不起醫藥代表的醫生們好太多。

未來婆婆和電話裏一樣,熱情善良、和藹可親,一雙眼睛永遠笑眯眯,秦恒雖然話不多,但看起來也好相處,木頭一樣的秦南山真不像他們兒子。

聞依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多少有點社交方麵的優良品質,招呼過後把宣英當成親媽處,問她專業,宣英說自己研究生物,聞依便絞勁腦汁拉扯出自己不多的生物常識,順帶謙虛求教,退休的宣教授找回上課幹勁,這一聊直聊上一個小時。

秦恒父子倆識趣,飯點才來叫。

一上桌,秦恒拉了拉妻子,輕咳兩聲,拿回自己當家人地位:“南山,你找個時間,咱們雙方父母見一麵,把彩禮婚期什麽的定下來。”

“好。”

又溫柔朝聞依說:“有什麽條件盡管跟南山提,往後都是一家人,別客氣。”

“嗯,謝謝伯父。”

宣英從聞依設的蜜罐裏跳出來,想起來問:“南山說你們是高中同學?他高中就喜歡你啊?我們是真沒想到,南山性格內斂,戀愛也不喜歡談,原來心裏有人呢。”

聞依吃驚,看向自己“未婚夫”。

未婚夫臉色少見地微窘,“媽,我沒這麽說。”

“那怎麽一重逢就追人家,還追了半年?”宣英一點不給自己兒子麵子,“不是暗戀是什麽?”

聞依卻明白過來什麽,這不就是她編的故事?他這是還不知道呢,故事已經深入發展。

但沒必要讓他知道那麽多,聞依挪挪屁股靠近他,順著話接:“你喜歡我早點說呀,害我們白白錯過那麽多年。”

秦南山扭頭看見她眼裏的狡黠,表情恢複平靜:“抱歉。”

聞依覺得逗他好玩,“喜歡我什麽?”

他望來一眼,眼裏寫滿“無奈”兩個字,不過還是認真回答:“喜歡你熱情善良,聰明漂亮。”

切,一點不走心。

一頓飯一小時,聞依熱情入戲,和秦南山扮演恩愛小情侶,男人不太自然,但盡心配合。

對麵夫妻倆人通過兒子嘴角扯起的些微角度感覺欣喜,是真愛!

吃完飯宣英指揮兩個男人收拾飯桌,自己拉了她到旁邊書房說話。

宣英先問她懷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又分享她之前懷孕經驗,隨後代秦南山跟她道歉,雙方以這樣的方式見麵不太正式,又保證秦南山絕對會負責任,他們一家十分歡迎她和寶寶的加入。

說到最後從口袋裏掏出來個正紅色的盒子給她,說是秦南山奶奶留下來的玉鐲,專門傳給孫媳婦。

聞依打開來看,玉鐲質地通透圓潤,看起來是有些年代。

出門後聞依心裏五味雜陳。

在大多數人眼裏,女人一旦懷孕有了孩子就再也跑不了,未婚先孕免掉彩禮輕視女方的婆家不要太多。

她今天沒有感受到被輕視,也許跟他們教養學識有關,也許跟編造的故事鋪墊有關,又或者是秦南山從頭到尾對她的尊重,總之看起來是件好事。

同一件事,男女雙方家庭處理方式天差地別,男方皆大歡喜,盤算著怎麽把人娶進門,而她媽氣得快要跟她斷絕母女關係,歸根結底是怕她以懷孕之身被人看輕。

古時嫁娶,好像生來不平等,帶著強烈的性別屬性來判定女性的歸屬,且已深入人心。

聞依搖頭,結婚,不就是兩個人組建家庭共同生活,何來所有權變換一說。

秦南山開她的車送她回去,她的小奧迪不算寬敞,他坐上駕駛座第一件事是調位置,調低,後退,完全改變她的習慣。

聞依生平第一次有自己領地被人侵犯的感覺,他恍惚未知,繼續侵占他人領土。

她意識到什麽,好像結婚這件事確實是所有權的置換,不過不是單方麵,而是雙方互相入侵對方的生活,把兩個人揉碎了重新融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婚姻法不就是?婚後夫妻不管誰掙多掙少,都是共同所有。

車子上路,秦南山問:“婚期彩禮的事,我爸媽想見一見你媽。”

她的車自動導航到禦庭府,聞依聞言改主意,“去長樂巷,你自己跟她說。”

他調頭去長樂巷。

路上說起昨天她提的那些要求,秦南山沒有意見,全部按照她的計劃來,聞依皺眉:“你可以提出你的想法,也可以不同意。”

“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我當然同意。”

聞依看那張幾近完美的側臉,心裏默默調和,算了,他本來就這樣。

二十分鍾抵達,熄火下車,聞依說:“你先把我位置調回來。”

秦南山愣了片刻,大概是沒想到還會有這個要求,重新上車。

聞依率先往巷子裏去,走幾步,停下,回頭看。

他剛調好位置下車,立於熱鬧巷頭,霓虹滿身,而她站在巷子裏,透過方格窗戶的暖光在她身上靜靜切出細膩形狀,仿佛兩個倒轉的世界。

聞依忽然揚聲:“秦南山。”

男人視線抬起,深不見底的漆黑雙眸倒映出路燈光影。

“你會是個好父親嗎?”她問。

“是。”他答。

......

接下來兩家見麵,婚期定在過年前,彩禮三金秦家給的豐厚,沒要她們什麽嫁妝,聞女士前一晚特地叮囑聞依不能少要的話無用武之地。

訂婚宴安排在這周六晚,主要讓兩邊近親見一麵。

宣英意思是訂完婚小兩口可以去領證,以免夜長夢多,聞依心笑,能有什麽夢,事情都走到如今這一步。

她這邊親戚不多,應當是秦南山提前和宣英夫妻說了,他們一家沒有問過聞依父親,安排位置時也貼心地隻留舅舅舅媽。

舅舅舅媽很是震驚,震驚過後拉著聞紅毓說話,問怎麽回事,是不是懷孕,聞紅毓說:“交往了很久,本來也是好事將近。”

“人家怎麽說?”

“小秦性格挺好,父母文化水平高,沒虧待依依。”

“那就好。”

舅舅舅媽將信將疑,算是忽悠過去,聞依遠遠看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在現在全天下知情人士寥寥無幾,她和秦南山仿佛真是一對甜蜜情侶,正懷揣幸福步入婚姻殿堂。

但也有人不信。

聞依出門上廁所,回來時聽見走廊人聲,應當是秦南山大伯母鍾嵐和宣英。

鍾嵐義憤填膺:“南山怎麽回事,一聲不響地結婚,還有了孩子,是不是被人訛上了?”

聞依放輕腳步,進退不是。

宣英說:“沒有的事,嫂子你不要亂說,小兩口恩愛著呢。”

鍾嵐:“我看這女孩麵相妖,指不定用什麽方法勾上南山,有了種,又拿捏住南山,這才嫁進來。”

聞依看不清倆人表情,但宣英沒說話,鍾嵐接著道:“還是個做醫藥銷售的,手段多的是,我看不如芷柔,正正經經溫婉可人,家世跟你們也配,還能幫南山往上走,現在這個......”

鍾嵐重重歎息,“現在也是沒了辦法,但你們夫妻倆得看好南山,別什麽都往外給。”

宣英說:“嫂子你多慮了,我看聞依不像那種人,這些話你也別在孩子麵前說,影響感情。”

說完幾句,響起腳步聲,倆人走遠。

聞依靠上牆壁,頗有些無力,抵著牆才能站穩。

她閉上眼,深呼吸,吐出憋在心底的濁氣。

站了不知多久,秦西出來找人,小姑娘語氣很甜:“嫂嫂,怎麽出去這麽久,沒事吧?”

聞依抿出笑:“沒事,能有什麽事。”

訂婚宴後宣英讓人選了個好日子去領證,說是用倆人八字合出來,正正好。

領證那天天氣冷得厲害,聞依化好妝穿了精致裙子,再圍上厚厚羽絨服出發,秦南山也捯飭得正經,襯衫西裝溫莎結,頭發還特地吹了吹,十分精神。

進民政局前聞依問他緊張嗎,他說不緊張,已經做了兩個月準備。

但她緊張,人生第一次領證呢,好歹也是人生的轉折點,跨進這個門,再走出去她就是已婚婦女了,她二十八歲以前關於未來的計劃就此打亂。

可真領完證出來,又沒了想象中激動或失落,倆人平靜到一起去隔壁早餐店吃早餐,吃完他再送她去上班,下班後各回各家,這個“好日子”尋常得不能再尋常。

唯一一道痕跡大概是晚上臨睡前聞依發了條沒分組、全部可見的朋友圈,一張是結婚證照片,一張是戴著婚戒的右手,官宣結束單身。

十分鍾後秦南山“轉發”了她這條朋友圈,配圖文案一模一樣,不對,也不能說一樣,他戴的戒指是他自己的。

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第一條朋友圈。

此後三天,聞依生活工作被各種打探詢問祝福充斥,三天過後,已婚身份正式落實。

喬恩問她什麽感受,聞依想了好久沒想出來答案,挺複雜的還。

有種塵埃落定的宿命感,不甘、屈服、這輩子就這樣了,可又鬆一口氣,仿佛給肚子裏的寶寶找到個冤大頭爸爸。

總之百感交集,她用一個月去消化體會,至今沒能得到高興或難過的準確體驗,稀裏糊塗地就這麽往下走了。

過年前辦婚禮,聞依三天婚假加兩天周末全在忙,媽媽們即便心疼她懷孕也沒法,新娘子不可能坐著完成儀式。

原定儀式盡量從簡,他們要在賓客好友的注視下交換戒指,親吻,完成相守一生的約定。

但中間還是出了個小插曲,放在酒店化妝間的戒指盒不見了,此時距離婚禮還有半個小時。

兩家男方在前台招呼客人,女方都到後台找,大大小小每一處角落找遍,廁所都不放過依然沒找著。

鍾嵐說風涼話:“人家結婚都用的假戒指,你們用真的,這麽貴重的東西還隨便放,結婚來來往往這麽多人,這地又沒監控,誰見了一個順手不就拿走?我看呐今天日子就不順,這婚......”

這一番話下來指摘意味明顯,舅媽性子衝,當即怒懟:“和和氣氣一個好日子還要聽人放屁,晦氣,日子順不順不是你家選的?今天我們家來的人少,這小偷不知是你們哪個親戚,連結婚戒指都偷,真是丟人。”

鍾嵐怒目而視,倆人就要吵起來,宣英與聞紅毓趕緊攔下,宣英回頭問:“依依你再想想,是不是落在家裏沒帶出來?”

拿了,在紅色手提包裏,現在不見,隻有被偷一個可能。

聞依從早上五點起床一直被各種擺弄,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現在又遇上這事,疲累至極。

聞紅毓一見女兒臉色,趕緊想下一步,朝秦南山說:“小秦,現在怎麽辦呐?能取消戒指交換的環節不?”

一屋子人就他最安靜,秦南山維持冷靜,“媽,沒關係,戒指不見就不見了,沒多大事。”

再去問新娘子,“我想先用爸媽的婚戒應一下急,你覺得可以嗎?”

聞依自然點頭同意,一場喧鬧就此終止。

宣英的婚戒有些年頭,銀圈光滑發亮,細鑽邊緣也有磨損,但看得出主人常愛護,三十多年前的戒指放在如今依然亮眼。

儀式現場,秦南山將它套入聞依無名指。

至此,兩人正式結合,緣深餘生共度,緣淺相攜一程。

......

婚禮結束後聞依躺了整整兩天才緩過來神。

前一個月既要分心籌備婚禮,又要忙著年終工作,聞依分身乏力,搬家的事和秦南山一商量,一致同意延後,因而這一個多月都住長樂巷,這會婚一結,聞紅毓過來催促,讓早點搬家。

聞依骨頭都酸:“媽......再等等不行嗎?”

聞紅毓給她收拾亂丟的衣服,“沒見過哪家女兒結婚了還住娘家,你昨天跑回來人家沒說你?”

“沒,我說回來收拾東西。”她實在不習慣在別人家住,宣英熱情得她無法招架,隻好躲回來,聞依賴**哼哼唧唧,“我這不是想多陪陪你。媽,等他那套新房子能住人,你搬過去跟我們一起住吧?”

“我不去。”

“嗬,我就知道,你在外麵有人了。”

連續住一個月家聞依才發現些端倪,她媽愛打扮了,每天出門跟個小姑娘似的,晚上回來滿麵春風,看手機回消息的時間也變多,絕對有情況。

聞紅毓扯她被子,“別胡說八道。”

聞依卻認真說:“媽,我這婚姻大事也解決了,你接下來專心過自己的生活吧,不用再擔心我。”

聞紅毓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收了髒衣服出門。

聞依撈過床頭櫃手機看,秦南山發消息問她起床吃早餐沒。

這個月他也忙,忙他研究之餘全在準備婚禮,婚慶公司、酒店、當天的接親、禮賓等等都需要他親自過目,比她辛苦許多。

她盯著天花板看了十分鍾,回消息:【後麵幾天沒什麽工作,也準備過年,我搬去你那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