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常言道泰極而否、樂極生悲。
她兩個綢繆繾綣, 一來二去不著意,進清心殿本就踩著時辰,千不合、萬不合, 仁和帝又揪著說好一會子話, 比及到正陽宮拜見皇後, 少不得就晚上些兒。
春榮出來傳話,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皇後娘娘這會子不得空,煩王爺王妃且候片刻。”
待這眼睛長在腦門子上的嬤嬤進去,廊下兩人齊齊開口, 一個說:“是我累你。”
另一個道:“倒是白叫王爺連坐。”
?雲簫韶奇道:“你累我?”
李懷商低低答一聲是:“自從九弟, 嗯, 出事, 自從九弟出事以後,母後瞧我不如往日順眼。”
啊,那也是有的,從前是哪哪都被馮氏壓一頭的難兄難弟, 如今馮氏倒了, 可不就一朝生分, 溫娘娘又在仁和帝跟前得臉,大約皇後眼睛裏:卿要乘翼,與我反目。是不如從前順眼。
李懷商揀一句問:“母後與你也不慈愛?”
嗯,那是不慈愛, 從來不跟慈愛兩個字沾邊兒。
隻是雲簫韶聽他說的, 母後與你不慈愛, 不像從前那誰, 那李懷雍,也自稱心悅她, 可口口聲聲隻是說,“你與我母後合氣”。
雖則是,差不離,一個意思,兩個人處不來,可說在話上是誰與誰,還是差著趟。李懷商不明個中緣由即偏著雲簫韶說話兒,哪個聽見能不順心,不動容。
雲簫韶一向知道他的體貼,今日又見識他的偏愛。
她脈脈一笑:“她是什麽性子人,她親侄女在我手上決撒,能沒個記仇?她也不慈愛,我也沒有多恭敬。”
李懷商握一握她的手:“幸而你心裏明白,要不的她更要橫搓扁揉,你且要吃苦。”
雲簫韶把眼睛覷他,笑道:“我這樣性子王爺竟還慣著,不怕寵出個不知天高好歹,哪日犯著溫娘娘,看王爺不說的。”
這時殿中終於叫進,李懷商拉她一把,搖頭說她不會,不是那樣式人,又說:“你還叫溫娘娘。”
雲簫韶一壁催他望裏走,一壁說:“我的不是,是溫母妃,好麽?”
瞧樣子,不好,李懷商又道:“不僅叫溫娘娘,你昨晚上才答應我的,你還叫王爺。”
哎,怎還耍上性子了?雲簫韶好笑:“人前我不得守個禮節?”
李懷商不願意:“這廊廡底下哪裏有旁人?”
哎唷,雲簫韶哄著他:“沒有沒有,是我叫岔來,往後記得了。隻是心裏總有個憂患,總要防著殿裏那位挑咱夫妻兩個的不是。”
咱夫妻兩個,這話實在中聽,順著虎須捋來的,一舉把李懷商梳攏住,他如聞仙樂如沐春風,笑容可掬逕到殿裏。
徐皇後自然沒好話,雲簫韶給她奉茶,胳膊僵得要酸,李懷商眼見長眉皺起,忍不得的要開口,徐皇後才堪堪接住茶盞。
雖說是接住,可也就沾唇抿一抿,活像雲簫韶碰過的東西有毒似的。
不過這一應刁難雲簫韶一個字沒道不是,兩人出來要去鹹慶宮,李懷商說她其實不必如此忍讓,叫一聲手酸也沒什麽,雲簫韶慰他道:“值什麽?再說我要給她示弱賠笑臉兒呢。”
李懷商隻望著她兩隻手不言語,看樣兒是想上手給她揉捏揉捏,雲簫韶就笑:“是酸得很,晨起還伺候人穿衣。”李懷商說那、那往後還是,還是什麽沒說完,雲簫韶截口打斷,說酸著也是她來,李懷商臉上鬆快笑。
兩個又說笑幾句。
見過德妃,沒別的話,德妃體念他兩個辛苦,沒說幾句就打發回府,臨行前也是說:往後日子還長,哪個眼睛就看著今日。
兩人拜過父皇母後母妃,打道回府。
泰王府製式中規中矩,即不逼仄也不豪奢,周正闊五間、麵長三院的親王府宅子,中路第一座院子是客座、廂房、花廳和李懷商書房,雲簫韶嫁來,他將中路第二座院子設好,昨日在婚廬歇一夜,今日才正經到她的居所。
還沒進院,雲簫韶抬頭看,垂花門匾上空空如也,沒個題,遂疑問地看向李懷商,他道:“你往後在此起居,也揀兩個你喜歡的字眼。”
邊上望鴻兒等,都在等著信兒,雲簫韶思索片刻,道:“不若‘雲蘿’二字罷。”
李懷商笑逐顏開:“好,雲蘿居,”轉頭分付,“叫將作監仔細雕刻。”
他這一日夜擎是愛笑,笑模樣鑲在臉上似的,雲簫韶看見,心中漣漪淡淡,也跟著笑起來,夫妻兩個滿目笑容相攜入居。
一路走,李懷商又忐忑:“你瞧哪裏不好,隻對我說。”
哪裏不好?哪裏都很好,金玉雕飾不很濃繁,多見假山掩映景色,閑趣盆景、花石小橋,好個庭院。
沒一處不合心意,雲簫韶微微笑道:“隻在那兒,”並指點一點庭院中央,“欠一座葡萄架。”
又稍稍避開一遛丫鬟嚇人,悄聲問李懷商:“六郎,你說是罷?”
誰說,李懷商說?他一百個隻說是。
若問雲蘿二字哪個來曆?
但令葡萄熟,不慮韶光遲。
笑指雲蘿徑,情人自得知。
可不還缺一座葡萄架?兩人結緣的葡萄架。
晌午用過午食,雲簫韶催促李懷商歇午憩,李懷商坐在被褥間不言語,隻張著眼睛要看殺人,雲簫韶知他心思,這人,專愛蜂蜜罐子裝飴糖,貼著黏著出不來,想要她陪。
哪個不願意陪他?隻是雲簫韶還有事兒呢。
唇邊攢一抹笑,雲簫韶輕聲細語:“你午間不養好精神?”
嗯,午間不養好精神,要說沒什麽,晚間早些安置便了,晚間——晚間!尋常晚間早些安寢罷了,今日晚間料想不成!昨兒晚上說疲累,又念著今晨要入宮,就沒、沒……嗯,李懷商一下子躺了,臉衝裏,推說這就睡,讓雲簫韶自去,雲簫韶笑得要打跌,與他打帳子、點香,險些沒笑出聲兒。
不是笑話,隻是心氣兒順,太順,人逢喜事,還不興笑麽?
不過別忙笑,新院子新住所,通還有的忙。
她走出去,招呼來畫晴。
畫晴領著幾個丫鬟安頓一應東西,走過來笑道:“不得了了,娘的嫁妝庫房看擺得滿滿當當。”
雲簫韶說她財迷樣兒,她回嘴說:“常言道奴婢樣子主人影,俺每掉錢眼兒裏,看是誰帶的好頭。”
主仆二個又說笑兩句,神色轉肅,雲簫韶道:“到前邊正堂,把丫鬟廝兒都叫來我看看。”
說笑歸說笑,正經事兒上畫晴麻利得很,不一時叫來四個丫頭並兩個小廝。
幾個給雲簫韶見禮,口稱王妃娘娘。
大眼看去,麵相都還好,咱也不是說嫌醜愛美,隻是看人總要看眼神清正、目不斜視,但凡這兩樣有,不是那個賊眉鼠眼樣子,總歸差不到哪去。
再說,李懷商挑給她的人,兩個字說來:放心,總再沒人兒往她飲食裏放一起子諸如半夏之類的毒物。
幾人磕頭,說請王妃賜名。
雲簫韶心裏滿意,麵上不動聲色,一一問過家裏日常。
曉兒不必說,就叫畫曉,另一個和她一般年紀,也還不知事,跟著灑掃奉茶罷了;兩個大的,一個擅長針指刺繡,給賜名字畫映,另一個能造五鮮湯水,賜名畫暖;兩個小廝,隻在門外通傳伺候,叫做天明兒與天昭兒,俱是忠厚麵目,一一看過,雲簫韶放她幾個去。
又對畫晴說:“雲蘿居往後你是大的,你與我頑笑罷了,當她幾個的麵兒,你可打著樣子。”
畫晴答知道了,又說:“隻是畫晚不必,和她幾個鬧成一片才好。”
兩個會心一笑,可不,也好聽來些兒尋常聽不見的,這般分工才好。
一番話說完,畫晴說娘的秋季衣裳要先頭從箱子裏起出來,掛到衣桁上熏著,說了幾件雲簫韶長是喜歡的,天青的比甲、水藍的裙,雲簫韶聽見,腦子不知哪根筋一搭,吩咐道:“再去尋幾身兒嫣紅顏色穿戴。”
“嫣紅的?”這一下看把畫晴驚住,“娘一向不愛桃紅顏色,怎的忽然要紅的?”
又思索道:“怕都是宮裝,家常衣裳那些個明亮顏色的還真少見。”
雲簫韶說挑料兒現裁,哪個缺這一匹布,成,這時要裁新衣,也不值什麽,畫晴領命出去。
她出去,雲簫韶一怔。
怎說的,李懷商一句穿紅的好看,她就要踐行?她自詡離經叛道,世人常說的女為悅己者容,她如今也免不了俗?
隻是這當中似乎還有別的話兒,不單單是想著“悅”誰去,隻是到底什麽話?雲簫韶一時半刻沒琢磨明白。
晚間用膳完,雲簫韶和李懷商坐在榻上,李懷商清清嗓子,問她何以解悶,要不要下棋,雲簫韶道:“打發時光罷了,我不善棋。”李懷商鬆口氣,說也不想動腦筋,兩個遂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兒耍一耍。
隻是夜闌總有時,耍牌耍不到天荒地老。
戌時一刻,畫暖頓茶進來與夫妻二人吃,吃畢躬身問可有旁的吩咐,李懷商一臉鎮靜:“點熱水。”
阿,雲簫韶麵上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