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回家

華英坐在桌角上,她有種特別的,深諳人情世故的表情。“等媽的手術好了,我們就回家去,叫西燕爸爸來接,我們不能再住舅舅舅媽這兒了。西燕的工作楊帆也幫忙落實好了,又穩定又有宿舍。我們一家添了太多麻煩了。”

“哪裏啊,你呀,又說這些客氣話。咱們自家人,互相拉扯都是應該的。”吳芳最是個要麵子的人,這時候是說便宜好話的關鍵時刻,尤其是該受的罪都已經受完了。

“嗯,是啊,”周格坐在吳芳對麵,和楊帆緊挨著,點頭道:“大姑和表姐也不用這麽著急回去,手術做完,再多休養幾天,等精神好了再說,畢竟廈門這邊,去醫院什麽的都比老家方便。是吧,媽?”

她滿臉是親親熱熱的笑容,似乎無意地,抬頭看了吳芳一眼。這一眼,像西燕家初來那晚,吳芳時不時地轉頭投在她臉上的一樣。

“.…..也是,不怎麽忙!”吳芳握著筷子不得不回答,努力讓自己表情如常,這時候千萬不能露馬腳,可她嘴角還是沒藏住地耷拉下來,馬上又轉頭掩飾,朝老楊道:“你說呢?”

“哦,”老楊突然被問,正夾菜的手僵在半空,哈哈著:“是啊,難得來。那個,不忙,等好了再說。”

吳芳聽著,吃飯的胃口也沒了。趁人不備,迅速白了老楊一眼。

晚間,關燈的時候,吳芳站在床邊,叉著腰埋怨:“你就沒點兒眼色麽?還讓她們手術完了再住下去,還有完沒完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老楊剛坐上床,屁股還沒坐穩,回嘴道:“我不就是順著你的話頭往下說的嘛,你又不滿意,我這回可是看了你的眼色才說的。”

“你們家的親戚,你就不能說兩句。周格事不關己,瞎客氣,你這麽些天,還不知道底細麽?你就說,西燕爸爸鄉下的生意也忙,一個人不能支持太久,等時間差不多還是早點回去,這不就結了麽?就你死心眼兒,聽不懂我話裏的意思!”吳芳氣得隻差沒有伸手打他兩下。

老楊還不識相地絮叨:“我死心眼兒,我照著你的話說也不對,不照著也不對,橫豎都是我不對。”

“你就是一輩子不明白我的意思!”吳芳氣咻咻地總結。總結出一段大多數老夫老妻間的真理。

這點生活的小風浪,全拍打在吳芳家裏。周格家回複了以往的平靜,他們兩口子早出晚歸的上班,唐致也忙得不著家,孩子仍舊托付給爺爺奶奶。這家庭運作模式,像極了原始人類,青壯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人和幼兒留在山洞裏。

不過和原始人不同,原始人沒那麽多空閑時間,每時每刻盯著孩子的一舉一動。現代人就不同了,盯著娃的好幾雙眼睛,二十四小時無死角凝視,真是令人窒息的凝視。

周格也是凝視的人之一,不過她是通過家裏的監控攝像頭凝視。她在辦公室整理 MBA 課程的作業,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多,才動身回家。期間,她通過客廳的監控,看見奶奶又給木木做了宵夜,讓他喝番鴨湯,還煮了麵線。

她看著,長長歎了口氣。她之前說過好幾回了,晚上不要給孩子吃太多,尤其是睡前,不準養成吃宵夜的壞習慣。可惜她的話,全家沒一個人聽進去,爺爺奶奶覺得,孩子有胃口,想吃就應該吃;爸爸覺得,吃點東西怕什麽,又吃不壞,多吃點兒長個子。

她走出辦公室的路上,帶著耳機給楊帆打電話,“喂,你今天加班麽?到家了麽?”她問。

“是啊,最近比較忙一點,剛好上項目。我在回家的路上,你呢?還在忙麽?”楊帆通勤的路比周格長,不過他這時已經快到家了。

“我正準備出發回家。”周格電梯到了負一層,“我跟你說,晚上媽又給木木吃了很多東西,睡覺前還給他煮麵線,喝一大碗湯。這樣不行的,孩子吃那麽飽,沒一會兒就上床睡覺,消化係統都打亂了,很容易積食。”

“哦,”楊帆聽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心,停頓了一刻,還是不吐不快:“這個事情,我明天再跟媽強調一次,不過你是不是又盯著家裏的監控看了,咱們當初裝監控的目的,不是為了監控媽在家裏怎麽照顧孩子的,你還記得麽?是為了咱們不在家、想木木的時候,能隨時看看孩子。”

楊帆的話,傳進她耳朵裏,耳機微微震動。她坐在駕駛位上,沒發動車子,安靜等他說完。“你這意思是我不該看咯?看看孩子,和看看孩子有沒有吃好喝好,不是一回事麽?”周格在孩子剛出生的前兩年,麵對育兒衝突,常常選擇回避,息事寧人為主,家和萬事興;後來寧得太久,這家裏的每個人都以為她沒有意見。她終於,不能再忍了。“你不是也說,有問題要直說麽?我不看怎麽知道有問題?”她也微微結起了眉頭。

楊帆車子開進小區的地下車庫,過彎道“隆隆”的噪音。他等噪音過去,才開口:“行吧,我就是提醒一句。媽那邊,我會再跟她說的,讓她不要準備那麽多吃的,聽你的意思,不讓孩子吃宵夜。”

“好。”周格聽到滿意的答案,抬手掛了電話。其實也聽出,他心不甘情不願的語氣,不過大家都很忙,既然問題已經暫時解決,這種旁逸斜出的小情小緒,她覺得,沒必要揪著不放。

她自從有自己的事業要忙,有自己的目標要達成,旁的雜事,不太能影響她的思路。大腦仿佛有一套歸類係統,這些事自動打上不重要的標簽。她發動車子,引擎聲毫不留情地響起來,有種大殺四方的氣勢。

楊帆車子已經停好,但他人遲遲沒下車,車子一熄火,他坐在一片暗影裏。

忽然有電話打進來,他機械地按了接聽鍵。“喂,帆哥,你到家了麽?真不好意思,我又害你加班到這麽晚。我明早給你帶早點,當做懲罰,我買 M 家的咖啡,你上次說好喝的。”麗娜姑娘明顯屬於越夜越有精神的人,電話裏聲音洪亮,快樂十足。但也許,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都是,和三十多歲大不相同。

他沒聽出什麽來,眉頭還凝結著,隻囑咐她:“哦,我到家了,你早點休息,明早要提前去做簡報。”

“好,我一定好好做,帆哥放心。”甜甜的回複。

他麵無表情地掛了電話,腦子裏被提醒著,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