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發燒
因為木木有點兒發燒,周格今天沒去公司,孩子咳嗽有兩天了,淩晨時咳得特別厲害。周格起來看了他兩回,索性把木木抱到大**來,天一亮就燒起來了,紅撲撲的小臉,咳得滿臉漲紅。
“你一會兒跟媽說一聲,說我今天不去公司,我帶木木,她就不用過來了。”周格一邊給哼哼唧唧的孩子貼上冰冰貼,一邊叮囑起床準備去上班的老公楊帆。婆婆家住的近,就在前麵隔一棟樓,這會兒放暑假,老兩口每天都來把孫子接過去。
楊帆在衣櫃前找襯衫,含糊著點頭,又多言:“你公司沒啥事吧?不然還是讓媽來。”
周格聽著,忍不住抬起眼皮瞪他一眼,可惜他忙著一隻手臂穿進衣袖裏去,沒看見,隻聽見她似乎又低了頭,聲音低沉:“媽不用過來了,木木有點兒發燒,她要是見了又該擔心孩子。”
她隻這樣說,背後的話不能全說出來,潛台詞說到明麵上,戲就唱不下去了,周格這些年結婚的經驗。人生如戲,結趟婚,就算是接了一場大戲,考驗演技。
她不能說的話,無非就是這些:“你媽來了,除了會蠍蠍螫螫、著急忙慌給孩子喂藥,一氣兒喂好幾種,其他什麽忙也幫不上。說她也不聽,除了製造矛盾,還能幹嘛!趁早別來的好。”
這麽痛快的話,她藏在肚子裏。
楊帆換好衣服,快遲到了,趕著出門,臨走進來看孩子,伸手摸了摸木木的脖子,“很燙啊?不用吃退燒藥麽?”他問。
“不用,剛量了,38°1,”周格跟著轉頭觀察孩子的臉色,“我心裏有數,你去吧。”她擺擺手。木木剛出生的那一年多,她是停下了大廠的工作,專職照顧孩子的,有經驗。後來為什麽堅持去上班,又在去年狠狠心,辭職出來單幹;一句話兩句話說不完。
她坐在窗邊,出了一會兒神。盛夏的清晨,濃濃的金光從窗簾布的縫隙裏射進來,在地上摧天裂地的映出一道紮眼的光。
聽到楊帆關門的聲音,她想起要去熬點粥,備著孩子醒了要喝,起身走出了臥室。
她邊走邊考慮公司的事,要交代給小顏,公司的公眾號從今天起,連續推送平板顯示行業的資訊。最近她和映姐,打算接洽幾家本地的顯示器配套企業,拓展一下業務渠道。下午還有一場沙龍要去參加,今天這樣的情況,隻能和主辦方請個假了。
想起楊帆剛剛問的那句話,“你公司沒啥事麽?”她開著水龍頭淘米,忍不住默默翻了個白眼,哪家公司開門做生意,會沒事兒?沒事兒不就完了!
等電飯煲煮粥的功夫,她把電腦搬到餐廳來敲著,手頭的項目方案,還要再調整,她寫完一段,考慮了片刻又刪掉;另外新簽了一家芯片設計公司找財務總監的單子,候選人她還得跟進,這種時候不能停,得趁熱打鐵。人們求職和找對象結婚一個樣,不能深思太久,就是一哆嗦的事兒,中途一旦暫停就容易失聯,再也結不了了。
周格的企業谘詢公司是小公司,剛剛起步,萬事都要自己操心。確是萬事自己操心,從公司注冊起,家裏就沒有人支持她的決定。老公雖然沒說什麽,但也沒有特別讚成,話裏話外,透著“不要瞎折騰”的意思。但還好,瞎不瞎折騰,她自己心裏有數,像孩子發燒的體溫一樣,不必聲張,也不用別人幫忙,她清楚。
她差不多每隔半小時,進去摸一摸孩子的脖子,沒有燒上去,精神狀態也很好。
木木從**坐起來問:“媽媽,你今天放假麽?”
“嗯,是啊,媽媽放假,今天在家裏陪你玩兒。你要不要起來,媽媽熬了粥,咱們一起喝粥配炒青菜,可以吃一點榨菜,好不好?”
“好,我要吃兩碗。”
孩子餓了,胃口也很好。周格放心下來,能吃能玩沒什麽大礙,不用特別吃藥,等會兒吃點水果吧,補充維生素。她滿意地給木木換上短袖短褲,看他自己走到客廳去,打開天貓精靈,坐在沙發上聽《百變馬丁》。
等電飯煲響起完成聲,他們母子倆相對坐著吃粥,木木貼著冰冰貼,像古裝劇裏小少爺戴了個抹額。他抬頭來問:“今天奶奶不來麽?我不用去奶奶家麽?”
“你今天有點兒發燒,媽媽在家照顧你,讓爺爺奶奶休息一天吧。”周格說,伸手捋了捋孩子的頭發,頭上還是有些燙。
“爸爸剛剛打我手表,問我好了沒?”木木說,他從幼兒園大班起,自己戴電話手表,現在已經使用得格外嫻熟,過了這個暑假,他就是小學生了。
“哦,你怎麽跟爸爸說的?你好了麽?”
“我說我好了,爸爸說,他不信,等會兒要問媽媽。”木木對答如流,還補充:“他還說,他請大表姑做小蛋糕給我吃,問我要放什麽水果。我說,我想放芒果。”
周格聽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楊帆這是把孩子發燒的事兒告訴他表姐了,那真是……
果然,下午吃了午飯沒多久,表姐惠珍就來敲門了。
“哎呀,木木好點兒了麽?早上楊帆一說,我都著急了,趕緊開烤爐,做了小木木喜歡的紙杯蛋糕來,本來今天接了個生日蛋糕的單子,12 吋的呢,我也不管了,先顧著這邊兒要緊。”惠珍一向大嗓門,滿客廳回**著她掏心掏肺的聲音。
“哦,他好多了,其實也沒有高燒,楊帆大驚小怪的,還一大早給你電話,讓大姐耽誤生意了。”周格說話聲音低,趕不上惠珍一半分貝。她和楊帆剛結婚時,在家族聚餐時聽這位大表姐議論她,說表弟媳婦兒輕聲細語的,將來壽命肯定長,不消耗元氣。她那時想,她們關心的點真特別!
“小孩子發燒可大可小的,楊帆這爸爸當的,真是沒話說,自己上班那麽忙還操心著孩子,別的男人,可做不到。”惠珍自顧自地走進來,把手裏的蛋糕盒子放在茶幾上,伸手去摸木木的頭,順便誇一誇木木他爸。
“大表姑,我好了。”木木被爺爺奶奶訓練的,見了親戚先叫人,十足訓練有素。
“沒呢,哪那麽快好。我都摸出來了,快讓你媽再量量,多少度了?”惠珍摸著孩子,轉頭向周格道:“給吃藥了麽?發燒肯定是有炎症了,吃點兒消炎藥,先殺殺毒。”
這種話周格聽多了,臉上沒什麽變化,坐在沙發上沒挪窩,隻笑笑,含糊說:“剛量過,38 度不到,藥我等會兒弄給他吃。”她伸手打開惠珍帶來的糕點,提醒木木:“大表姑給你做好吃的了,先吃一個吧。”
“哎對,先吃,你爸說你要吃芒果的,我特地跑到超市去挑最新鮮的,快嚐嚐。”惠珍馬上笑起來,厚嘴唇角上夾著一撮發白的唾沫星子。
木木把頭湊過去,揀了一個拿在手裏,嘴裏囉嗦著:“這個上麵有長頸鹿,我喜歡長頸鹿,脖子長,像滑滑梯。”
“哦,長頸鹿好,個子高,以後木木要長得像爸爸一樣,又帥又是大高個兒。”惠珍附和著,笑得眼角一圈圈細紋。她盯著孩子,發現什麽,扭頭來拍周格坐著的位置:“小格啊,你怎麽給他穿短袖,孩子發著燒呢,哪經得起空調吹,快,快去拿個長袖來套一套。”
“哦,”周格從容地點頭,答非所問著指派木木:“去吧,拿到你房間去吃,去玩你的樂高吧,媽媽和大表姑聊會兒天。”
“哎呦,生病還穿這麽少,不行的。”惠珍痛心疾首的模樣,朝走回房間的孩子背影喊著:“去把衣服穿上啊,聽話。”
周格端坐著,沒吭聲。她想起從前許多次,為了孩子穿多穿少的問題,和婆婆爭執不休。和今天這場麵,也差不多。她那時還是愛講道理、愛解釋的年紀,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又講技巧又講真誠,最後婆婆照樣每天給木木穿著厚襪子睡覺、出門穿馬甲、熱出汗了不準脫衣服,一樣沒改。她就罷了,奶奶給穿,她就給脫,少說話多動手,省得腦仁疼,大家不開心。
惠珍說什麽,她就跟著點頭。嘴頭上表示一下讚成,麵和就行了,別要求心和,和不到一起去。
“我聽木木咳嗽呢,你給他燉個梨湯,拿養生壺煨著,全天當水喝,兩天就好了。以前芊芊兩姐妹,我都是這樣給她們弄的,上學去的話,就灌在保溫杯裏,帶到學校去喝,清熱去火,特別好。”惠珍坐了會兒,和表弟妹實在沒什麽話聊,又關心起孩子的病來,抻長了脖子朝廚房張望一圈,似乎在找梨。
“哦,那我晚點兒買兩個梨來煮吧。”周格答應著,其實心裏在想,得去看一下郵箱,手機上半天沒信息,不知道公司有什麽事兒沒!
“別等晚上了,我現在下樓去買兩個上來,我給你燉上,你記著弄給孩子喝。”惠珍風風火火地起身就走,她早聽她小姨說過,周格這個兒媳婦廚藝差,不勤快,弄給孩子吃的東西,都不上心,果然沒錯。
周格也沒多客氣,瞧著惠珍出門,自己轉頭坐回電腦前麵去了。有人願意煮,就煮,她得清閑且清閑。
她手機調了震動,怕吵了孩子睡覺,這時正“嗡嗡”作響。
“喂,映姐。”她接起來,放在耳邊,是她公司的合夥人胡遠映打來的。
“小格,你下午的沙龍怎麽沒去,我還以為你在呢,特地約了秦總,想說一起去聽你分享,順便跟你碰個麵。”遠映在電話裏,語速頗快,快得像大風過境,跟她做人的風格一樣。
“本來是要去的,木木早上忽然發燒,我實在走不開,跟主辦方請假了。”她解釋,抱歉的聲音,秦總是中小企業協會的秘書長,她早就想認識的。
“哦,木木怎麽了?小夥子不是能吃能睡的嘛,怎麽發燒了?”
“有點兒咳嗽,不嚴重,估計一冷一熱的,感冒了。”周格邊說,邊走到木木房間去,看他吸著鼻涕坐在飄窗上,玩奧特曼,蛋糕吃了一半,放在幾個小怪獸中間。
“不嚴重的話,晚上你方便出來麽?我改約老秦吃晚飯吧,他前兩天剛從韓國回來,周末又要去杭州。我好不容易逮住他,一定讓他抽個時間。”遠映說。
周格想了想,又伸頭看了孩子一眼,“好啊,晚上可以,晚上楊帆也下班了,讓他看著孩子。你約吧,把地點發給我,我早點兒到。”
“那就說定了,我帶瓶好酒去,咱們和老秦碰一杯,有酒好談事兒。”
“是要喝倒秦總麽?”周格笑問。
“嗬!瞧你那口氣,秦總什麽人,老蔣都不是他的對手。”遠映在電話那頭,撇著嘴,直言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