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九月,皇上下令封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接手西北軍務掌管西安八旗駐防軍的指揮權,並將川、陝、甘、雲四省的事務也一同交給年羹堯辦理。

到了月底,年羹堯就要去西北平定叛亂,他年過四十,正是經驗豐富領兵打仗的一把好手,而且還是貴妃的同胞兄長,皇上顯然十分信得過才放了那麽多權力。

此次戰事凶險,隨時都能掉腦袋,為了不讓貴妃擔心,傍晚的時候皇上特地讓人去請貴妃來養心殿,讓他們兄妹倆見一麵。

“避著點人,讓貴妃乘轎子來。”皇上特意囑咐了蘇培盛一句。

養心殿是接見親信大臣的地方,臣子和妃子在養心殿碰麵,即便是皇上在場也是不合規矩的,這件事若是傳出去,肯定會對貴妃不利。

想著給貴妃娘娘省點麻煩,蘇培盛特地讓轎子在宮裏繞了一圈遠路。

兄妹倆再次相見,年羹堯說了些寬慰年若瑤的話,皇上眼尖的看到貴妃眼眶一紅,隨後若無其事地抬起頭問起家裏的雙親。

二哥臨行前,皇上肯定也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他。又囑咐了幾句好好照顧身體後,年若瑤適時地提出退下。

皇上溫言道:“今日晚膳有你最近愛吃的香酥醋魚和燕窩芙蓉鴨子,你先別走,到後殿等著朕一起用膳吧。”

後宮嬪妃金銀細軟、綾羅綢緞再多,都不如皇上的一分惦念。聽到皇上還能記得貴妃素日愛吃什麽,年羹堯的眼睛一亮。

年若瑤笑容明媚,“那臣妾去後麵等著。”

蘇培盛在旁邊一聽,皇上這倆菜明顯是為了留住貴妃現加上去的,趕緊給身邊的小太監使眼色,讓禦膳房的師傅麻溜點,趕在皇上和貴妃用膳前,把這兩道菜做出來。

到了後殿,宮人伺候好茶水後,年若瑤便讓她們退下了。

這次情況特殊,出門的時候沒能帶上春玉或者紅泥,這些年都是她們二人陪在自己左右,一時換了別人年若瑤有些不習慣。

皇上對年家的信任和對年羹堯的寵信已經達到了巔峰,全族抬旗、父兄加官進爵、貴妃之位、三子一女,年若瑤第一次如此直觀又強烈的感受到烈火亨油這四個字。

皇上的脾氣就是如此,當他真心信任某個人的時候,那人在他眼裏就隻有優點,甚至會不顧一切勸阻地重用他。相反,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就算身邊人為那個人說盡好話,皇上也不會任用他。

這一點,廉親王允禩和現在的年家肯定深有體會。

年若瑤在後殿等了半個時辰,腦袋裏走馬觀花般想了許多事情,終於聽見了外麵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窈窈。”皇上出現在年若瑤的視線裏,穩穩地牽著她的手走到膳桌前坐下。

用完膳,皇上說起公主們的婚事。

欽天監已經定了日子,和碩淑慎公主於明年十二月成婚,嫁給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觀音保。

淑慎進宮後,對皇後和自己都極為恭敬,平日待幾個妹妹也很溫柔照顧。年若瑤記得淑慎是康熙四十七年生,到了明年也才十六歲。

按照她的想法,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還沒發育好呢,這樣嫁出去,往後懷孕生產肯定要受盡苦頭。

皇上見年若瑤聽到淑慎要嫁人的消息,眼底一閃而過的擔憂,寬慰道:“你放心,咱們福嘉肯定是要多留幾年的,非但如此,端柔與和惠,朕也準備讓她們晚幾年再嫁。”

“臣妾是想著,淑慎、端柔與和惠幾個進宮時間短,姐妹們相處的時間不長,未見得感情有多深厚。將來她們都要嫁到蒙古,關係好了才能互相有個照應。能不能把淑慎也多留兩年,好歹讓她們姐妹再培養培養感情。”

到了宮裏,關於福嘉和弘曜的事情,窈窈都不曾和自己開口求過什麽,這次竟然為了淑慎破了例。

皇上訝然道:“是不是……”

年若瑤搖頭,“是臣妾自己的想法。”

淑慎是先帝朝太子,理密親王之女,少時受到廢太子一事牽連,跟著吃了不少苦。想到這個養女的身世,皇上心裏也頗為感歎。

他沉思了片刻,“那就再留淑慎兩年吧。”

接著,皇上就看到貴妃碧波般清澈的眸子裏映出點點微光,似乎是極為歡喜的緣故,兩個梨渦比以往更深邃。

兩人的獨處時光很快被蘇培盛打破,怡親王在養心殿外求見皇上,蘇培盛已經把人領進來坐著了。

年若瑤想到自己二哥進來的時候,先是蘇培盛通報,皇上應允了才能進來,而怡親王,蘇培盛不用稟告就能直接做決定請進來坐著。

恐怕滿朝文武裏最得皇上信任的就是這個弟弟,時常掛在嘴邊誇,絲毫不介意別人的想法,把怡親王誇的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甚至都有點神話了。

這樣得皇上信重,不愧是雍正朝的副皇帝!

皇上和怡親王見麵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年若瑤這才退下,回去的路比來的時候又多繞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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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和年家是相輔相成的,年家得勢,貴妃也跟著水漲船高。

如今各宮各處的人想著法子孝敬貴妃,張榮昌和紅泥每日都得費勁挑出來不合禮製的東西退回去。

有兩個小皇子在,翊坤宮吃的喝的自然金貴,偶爾越矩也是人之常情,放在其他宮裏也是很常見的事情。但是穿的用的,每一針每一線都要嚴格按照貴妃的禮製來。

年若瑤不願意在這些小事上占便宜,不然被有心人抓到錯處,來日是要吃大虧的。

再次去景仁宮請安時,皇後看向年若瑤的眼神也從原先的溫和變成了隱隱露出的戒備。

如今宮裏這幾個阿哥沒有一個是自己親生的,誰繼位她都是母後皇太後。

可是,阿哥們的生母卻千差萬別。

齊妃目光短淺,靜嬪心思深沉且手段陰毒,熹嬪又蠢又壞。貴妃的心性不錯,可是年家太過於強勢。若真是六阿哥繼位,年家會讓自己安安穩穩做比聖母皇太後還尊貴的母後皇太後嗎?

隻怕到時候就算貴妃願意,年家也不會答應。

有這樣榮寵和家世都到了極致的貴妃,換成誰是皇後都不會過得安穩。

眾人都嗅到了不對勁,往日和和氣氣的皇後和貴妃,如今半天都搭不上一句話。

靜嬪掃了眼眾人的神色,就明白原先不止自己一個人忌憚皇後和貴妃的聯盟。

皇後母族烏拉那拉氏的男兒在朝中沒有得力的,就是加在一起也比不過年羹堯的半根手指頭。就算貴妃再知禮也無用,年家在前朝的勢力已經狠狠壓製住了烏拉那拉氏。

前朝與後宮之前千絲萬縷的關係,斬不斷理還亂,年家勢大很可能影響到皇上在後宮的決斷。

皇後原本還能在身份上穩穩壓住貴妃一頭,現在有年大將軍在,貴妃在後宮幾乎可以橫著走。

如今,皇上越發重用年家,皇後和貴妃之間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年若瑤比眾人更早意識到這件事,可是後宮不得參政,她和皇後都改變不了做出這個決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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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後宮裏回來後,年若瑤讓海嬤嬤給她盛一碗粥,嘴裏念叨著,“福嘉和弘曜不在我身邊,一個人住那麽大的地方也是難受。”

年若瑤誕下兩個小阿哥後,福嘉提出和幾個淑慎、端柔、和惠等人同住,皇後便把幾位公主安頓在南三所。

海嬤嬤笑得慈和,“娘娘身為貴妃,理應住在這種地方。二公主臨走時說了,等和碩淑慎公主出嫁後再回來陪您。”

年若瑤喟歎,“淑慎才十五,過兩年就要嫁人了。”

海嬤嬤愣了神,很快反應過來,輕搖著手裏的竹扇。

貴妃娘娘想留二公主到二十歲再出嫁的消息,宮裏很多人都知道。

外麵那些有門路的富貴人家甚至特意留一個兒子晚婚,盼著將來能有幸娶到二公主。

二公主是皇上和貴妃心尖尖上的女兒,換成別的公主,哪有機會在閨中多待幾年。

正這樣說著,見紅泥腳步匆匆趕過來,附在年若瑤耳邊道:“娘娘,熹嬪娘娘中毒了。”

熹嬪中毒,太醫院肯定會派人去診治和驗毒,這個時候沒法和莊太醫聯係,所以現在翊坤宮也不知道熹嬪中毒的情況如何。

年若瑤一驚,她想過有人會對熹嬪動手,但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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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壽宮。

熹嬪口吐鮮血,銅盆裏的血水襯得臉色更加蒼白。

素荷顫著手服侍熹嬪,“娘娘,太醫馬上就來了,您一定會沒事的。”

熹嬪嘴角竟然揚起來,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血紅的嘴唇和沾了血的牙齒一張一合,終於拚湊出一句完整的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很快,太醫趕來保住了熹嬪的性命,熹嬪也因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四阿哥得知生母中毒,在毓慶宮焦急地等著消息。當時貴妃難產,六阿哥都沒有回翊坤宮,如今自己額娘病了,皇阿瑪肯定也不會準許自己隨隨便便出入東西六宮。

等了半日,倒是等來了靜嬪身邊的如意。

“如意姑姑。”再次見到如意,四阿哥心裏是說不出的古怪。尤其是看到如意和靜額娘有五六分相像的溫柔笑容後,四阿哥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額娘與靜額娘都想撫養自己,他還未曾得知這次額娘中毒和延禧宮有沒有關係。

“四阿哥,娘娘讓奴才來請您過去,她要帶您去看望熹嬪娘娘。”如意道。

四阿哥張了張口,沒想到靜額娘是這樣的意思。

“好。”急切想見到額娘的心情讓四阿哥暫時放下了心裏的疑惑,跟著如意匆匆往永壽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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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年若瑤得知皇上下令解了熹嬪的禁足,至於其他的消息卻一概不知。

“娘娘,永壽宮那兒被人看得跟鐵桶似的,都是禦前侍奉的那些人,奴才也不敢貿然前去打探消息。”張榮昌解釋道。

能得到熹嬪被放出來的消息已是難得,估計後宮嬪妃裏那些消息不靈通的人,隻能等到下次眾人去景仁宮給皇後請安,見到熹嬪本人才知道這個消息。

“娘娘,方才景仁宮的小太監求見,讓奴才帶句話給您。”紅泥從外麵進來,臉色有些難看。

景仁宮?

年若瑤難得皺起了眉頭,“他說了什麽?”

“皇後娘娘說,今兒她和皇上趕去永壽宮的時候,有宮人說是前一段時間,她在去膳房的路上看到了您,您乘坐著轎子行動鬼祟,還在永壽宮附近繞了一圈路。”

近身伺候年若瑤的幾人是知道那天實情的,沒想到落到別人嘴裏就把貴妃描述成了這個樣子。

年若瑤沉默了。

皇後來提醒自己,看似好心提醒自己提前做好準備,實則已經把自己列入懷疑對象。

她在永壽宮,與皇上待在一起的時候讓人給自己遞消息,不可能不被人發現。甚至,這也可以成為自己給熹嬪下毒的證據。

不然為什麽,皇後不給別人傳消息,卻讓人巴巴地跑來把永壽宮的情況傳到貴妃耳朵裏。

“娘娘。”春玉喚了一聲,她不是擔心,是心裏氣不過。若不是當日娘娘和皇上待在一起,這次被人誣陷,是怎麽都解釋不清的。

“沒事,等著吧。”年若瑤氣定神閑地坐下喝了杯茶,她有預感,很快就有人來翊坤宮請自己了。

果然,她這杯茶剛下肚,蘇培盛就到了。

“貴妃娘娘。”蘇培盛語氣十分恭敬,“皇上請您去永壽宮。”

蘇培盛掃了一眼桌子,看著上麵擺了一盤還沒動過的點心,猜測貴妃還沒用晚膳,笑著道:“皇上說了,不耽誤多少功夫,等從永壽宮回來了,再和您一起回翊坤宮用膳。”

有了皇上這句話,年若瑤底氣更足。

再看蘇培盛臉上的笑容,分明是請自己去永壽宮看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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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壽宮。

熹嬪虛弱地躺在**,四阿哥跪在地上伺候她喝藥。

皇上和皇後坐在主位上,地上跪著一個容貌清秀的小宮女,是永壽宮負責跑腿的二等宮女。

年若瑤到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靜嬪和四阿哥也在。

“貴妃。”皇上見她愣神,喚了一聲。

雖是警告的語氣,但是在場眾人都能聽到了裏麵含有一絲無奈地寵溺。

回過神來的年若瑤立刻給皇上和皇後行禮,靜嬪等人又向年若瑤行禮。

“清雲,你把那天看到的事情再當著貴妃的麵說一遍。”皇後語氣威嚴。

跪在地上的那個宮女瑟縮著身子看了一眼年若瑤,忙轉過頭開始道:“那天奴才去膳房給熹嬪娘娘提膳,路上碰見一個四人抬的銀頂轎子,幾人行動鬼祟,專挑往沒人的小道走。奴才心裏覺得奇怪,就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落,發現他們也是往膳房去的。”

“那時天已經黑了,奴才看到裏麵坐著的人好像是貴妃娘娘,就不敢跟了,往回走的時候,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回頭,隱約看到貴妃娘娘掀開簾子和人說話……”

年若瑤在一旁認真聽著,這次編台詞的人倒是有長進,重要情節全都講得很模糊,什麽‘隱約’‘好像’,若是被人拆穿了某處細節,也可以推脫自己天黑沒看清楚,少擔一些責。

那個叫清雲的小宮女說完,便低著頭不再言語,仿佛十分害怕貴妃脅迫自己改口似的。

眾人的視線都移到年若瑤身上,皇後沒說話,但是探尋的目光卻明明白白說明了,她也在等貴妃的解釋。

這次,若是下毒的人成功毒死熹嬪,得益最大的就是貴妃和靜嬪。

可現在‘人證’隻提到了貴妃,絲毫沒說靜嬪。

四阿哥背對著眾人給熹嬪喂藥,清雲話音落後,他僵直了身子,強忍住自己不回頭看想要殺害自己額娘的仇人。

皇上來到永壽宮後,隻問了太醫熹嬪的身體如何,還有吩咐蘇培盛去請貴妃,其他時候再也沒開過口。

“貴妃,這個宮女說的話是真的嗎?”眾人沉默了很久,皇後率先打破了這個局麵。

年若瑤定定地看著那個宮女,“那天我做了轎子,也經過了膳房,但是沒有停留。”

這是承認了自己那天坐了轎子是事實。

皇後心一沉,難道真是貴妃所為?

躺在**的熹嬪聲淚俱下道:“貴妃,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要害我性命?”

沒想到,竟然是兩宮聯手給自己設的局。

“嗬!”年若瑤忍不住笑出聲,這次真是巧了,她倒要看看誰還準備往槍口上撞。

給人下毒還如此囂張,四阿哥忍不住想要站出來質問這位素來得意的貴妃,當著皇阿瑪和皇額娘的麵,她怎麽敢?

熹嬪被子下的手抓住四阿哥的袖口,微微合上眼眸,兩行清淚從她臉上滑落。

四阿哥語氣十分焦急,“額娘!”

皇後用餘光打量了皇上一眼,見他目光深沉,緊緊抿著的唇卻暴露了他現在的情緒波動。

皇上,動怒了!

這時,安靜了半天的靜嬪開口了,看了眼熹嬪又瞅了一眼年若瑤道:“也許這一切都是誤會,勞煩皇後娘娘把這件事查清楚,給熹嬪姐姐一個交代,也還貴妃娘娘一個清白。”

靜嬪話音剛落,那個叫清雲的小宮女竟然抱著寧死不屈的態度道:“奴才沒有撒謊,所說的句句屬實,貴妃那日確實與人私會密謀了什麽事。”

弦外之音,貴妃說的話句句為假。

“貴妃,你可有人證?”皇後決心按照自己的處理方式來辦,兩方各執一詞,那就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是對的。

眼見著貴妃落入下風,熹嬪和靜嬪眼裏閃過一絲狠厲,她們決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皇阿瑪。”四阿哥突然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皇上麵上,含著熱淚道:“弘曆求皇阿瑪給額娘主持公道。”

四阿哥自從懂事後,再也沒在人前掉過淚,皇上看到他落淚,“弘曆,你退下吧。”

四阿哥不解,迷惑地看著皇上。

難道事已至此,皇阿瑪還想著包庇貴妃?

年若瑤感受到來自四阿哥那個方向不善的眼神,不免心驚肉跳。

這個孩子,對自己的怨恨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深。

皇上站起身,俯視四阿哥,“弘曆,你不退下嗎?”

帝王的威壓讓四阿哥猶豫了片刻,想到躺在床榻上中毒的額娘,還有犯了錯仍不可一世的貴妃,他挺直了脊背,“弘曆要等著皇阿瑪的決斷。”

“那一日,朕讓人接貴妃去了養心殿,那些抬轎子的太監也是朕的人。”

皇上說完,永壽宮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四阿哥更是呆滯在原地。

熹嬪和靜嬪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清雲寧死不屈的倔強,熹嬪聲淚俱下的控訴,靜嬪看似好心的提醒,皇後舉棋不定的搖擺。

這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如果她們沒算上皇上的話。

“皇上……”靜嬪看著皇上,有些不甘心,皇上是不是為了包庇貴妃才這樣說。

四阿哥同樣震驚地看著皇上,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視作為天的皇阿瑪,有朝一日會為了女色而說出這樣違心的話。

“那日撫遠大將軍和怡親王也在,貴妃與朕一起用了晚膳。”皇上眼神冰冷地掃過眾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靜嬪和臥在床榻上的熹嬪,“既有本事誣陷貴妃,那麽找人打聽怡親王和撫遠大將軍是否來了養心殿,也不算難事吧?”

皇上這話,一錘定音,貴妃是被人誣陷的。九五之尊的天子沒必要和她們在這兒陪她們兜圈子,皇後霎時間就明白了,熹嬪和靜嬪聯合起來陷害貴妃的計策,失敗的一塌塗地。

皇上話語裏的寒意逼得清雲癱軟在地上,她茫然無措地看著在場各位貴人,自己也沒想到,貴妃那日私會的人居然是皇上。

打從皇上接過這件事的話語權後,這件事早就偏離了她們的預期。

年若瑤幾乎沒動嘴皮子,就看了一場大戲。

“這還真是湊巧,本宮的人證就在這兒。”年若瑤笑容愈發明豔。

“那日天黑,奴才沒敢湊近了看,隻記得貴妃娘娘身邊帶著的都不是翊坤宮的宮人,眼生的很。”清雲突然開始極力為自己解釋,仿佛這樣就能重新為自己找到一條生路。

“皇後,這樣誣陷主子的宮人,該怎麽處置?”

“皇後,這樣放任奴才誣陷貴妃的主子,又該怎麽處置?”

“皇後,都處置了吧。”

皇上三連問後,起身經過年若瑤身邊,牽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靜嬪和熹嬪二人惶恐地看著麵帶慍色的皇後。

當天晚上,熹嬪和靜嬪被褫奪封號,貶為鈕祜祿貴人和烏雅貴人,清雲則依照宮規被杖斃。

而四阿哥,被皇後訓斥一頓後回到毓慶宮頹廢了好幾日都緩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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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靜嬪被降為烏雅貴人後,太後便病倒了,一連好幾日臥在床榻上,皇後想去慈寧宮侍疾,卻被太後拒了。

“讓貴妃來侍疾吧,她平安誕下兩個阿哥,是個有福之人,來慈寧宮也能讓哀家沾沾她的福氣。”太後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一絲笑意都沒有。

離得近了,皇後甚至能感受到太後周身散發出來的對貴妃的寒意。

當初太後願意從永和宮搬到慈寧宮,貴妃是代替自己出了力的。皇後沉默了片刻,婉言拒絕道:“回皇額娘,貴妃身子還未調理好,還是臣妾來侍奉皇額娘吧。”

貴妃出了月子後,除了來景仁宮請安,別的地方再沒去過。太醫也說貴妃這一胎傷了根基,需要悉心調養。

“在哀家麵前,皇後也如此端莊大度,可見平日在皇上麵前的賢良模樣都是真的。”太後的聲音依舊冷淡。

這句話諷刺意味十足,皇後微微躬著身子,對太後的話不做任何表態。

“既然皇後這樣護著貴妃,哀家便不與你爭論了,中宮事務繁忙,慈寧宮這兒也用不到你,就讓幾個阿哥和公主來侍奉吧。”

太後身體有疾,子孫前來侍奉是人之常情,太後的話無法回絕,皇後道:“臣妾遵命。”

聽到皇後的回答,太後蹙起的眉頭微微舒展開,嘴角浮現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恍惚間,太後眼角的細紋更深了。

養心殿。

皇上照例向太醫問起太後的身體,接著又召見了太後身邊的大太監徐珪禮,詢問太後最近心情如何。

“太後娘娘上了年紀,很是想念家人,想求皇上恩典,挑選幾個烏雅氏的孩子進宮陪陪她。”

太後要選的幾個孩子,最大的和淑慎一般年紀,最小的也有福嘉這般大,幾乎全是與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紀相當的姑娘。

現如今,幾位阿哥和公主日日要去慈寧宮給太後侍疾,免不了和這些烏雅氏小姑娘接觸。

時間長了,難免會有一些風言風語。皇上眼角眉梢的冷意越來越明顯,太後是想插手幾位皇子的婚事。

“就按照皇額娘說的,把烏雅氏的幾個族孫接進宮來吧。朕要忙於朝政,這幾日就不去慈寧宮叨擾太後了。”

這一次,連一句皇額娘都沒稱呼。

徐珪禮愣了愣,這次不管皇上怎麽想,太後的目的是達成了。

宮裏兩個嬪位被降為貴人的事情眾人還沒消化完,毓慶宮就傳出來六阿哥上吐下瀉的消息。

翊坤宮,得到消息得那瞬間,年若瑤呼吸一窒。

一想到弘曜不在自己身邊,要獨自麵對宮裏的風風雨雨,她的心髒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用力抓著一樣生疼。

這個時候,向來愛哭鬧的七阿哥和八阿哥竟然乖巧地睡在悠車裏,把海嬤嬤安排在主殿看好兩個孩子,年若瑤帶著紅泥和張榮昌飛快趕去毓慶宮。

她的弘曜,還在等著她這個額娘。

“快,去毓慶宮!”

年若瑤走路都顫顫巍巍,紅泥緊張地跟在她身邊,“娘娘,六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到了毓慶宮,見弘曜小臉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年若瑤頓時心疼得無法呼吸。

“福宜……”年若瑤聲音都在顫抖,喚著六阿哥的小名。

六阿哥睜開眼,見到眼前的人欣喜地喊了聲額娘。

知道他現在身子虛弱,年若瑤沒有抱住他,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勾勒六阿哥臉上的輪廓,“告訴額娘,你哪裏難受?”

來的路上莊太醫就已經讓人把六阿哥的症狀告知給年若瑤,知道他是吃壞了肚子,年若瑤還是不放心,她怕太醫忽略了細節,萬一有什麽別的症狀沒有及時發現……、

六阿哥握住年若瑤的手,小臉通紅地解釋道:“額娘,那些人也不敢給我下太重的劑量。您放心,過幾天兒子就能活蹦亂跳了。”

又怕年若瑤不信,六阿哥伸手比劃著,“那個糕點我就吃了一小口,不,是一小口的一小口。太醫來之前,我已經把東西吐出來了。”

四阿哥和熹嬪、靜嬪是子強母弱,自己和六阿哥是母強子弱。

自己是盛寵傍身的貴妃,弘曜是聰敏好學的皇子,這兩個拆分開來倒是沒什麽,合在一起定會惹天子忌憚。

在皇上沒有定好繼承人之前,是不允許一個皇子和後妃的勢力如此強盛,弘曜要一直在皇上心裏維持一個弱小需要保護的模樣,既如此,他的成長過程就得跌跌撞撞。

弘曜這孩子從小就心路有數,知曉輕重。年若瑤沒想過,他會那麽早就吃了苦頭。

“弘曜,額娘不希望你以身涉險,你是我的孩子,應當是我這個額娘護著你,而不是你舍身保護我。”年若瑤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生怕眼眶裏滾燙的淚水落下。

六阿哥垂著腦袋,半晌後才開口,“額娘,我是兄長,理應保護福惠和福沛。”

那天額娘生兩個弟弟時的情形,僅憑二姐描述他都能想象到有多凶險,福惠和福沛是雙生子,古往今來根本沒有雙生皇子繼承皇位的先例,那些人真正想除掉的是自己和額娘。

他不出手,額娘怎麽解決眼下的困境。

“不。”年若瑤堅定地看著弘曜,無比鄭重道:“弘曜,額娘不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如今你要保護的隻有你自己。”

“等你長大了,就能遊刃有餘地處理現在的情況,說不定到時候連額娘都需要沾咱們弘曜的光。”年若瑤的話說得委婉又直接。

六阿哥喃喃道:“等我長大了就好了嗎?”

皇上繼位後嚴刑峻法處置朝中貪官汙吏,以雷霆之速把康熙末年的那些爛攤子全處置了。他身上肩負著大清的江山,以皇上凡事都憑本事說話的作風,是不會因自己個人的喜好來選繼承人的。

在這方麵,弘曆與弘曜的競爭很公平。

“弘曜,萬事萬物盛極必衰,接下來年家的每一步都是在走下坡路。”臨走前,年若瑤輕輕拍了拍六阿哥的床榻,最後叮囑一句,“對額娘和翊坤宮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平安安。”

年若瑤走後,就聽人說皇上把毓慶宮負責照看六阿哥的宮人全都換了一遍,甚至還把自己身邊信得過的太監調到六阿哥身邊伺候,儼然是一個阿瑪保護自己年幼孩子的心態。

從今往後,弘曜不再是盛寵之下的貴妃之子,而是一個需要阿瑪保護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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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阿哥在**躺著養病的這幾天,五阿哥日日來看他。

自己和他一般大的時候,遭受過最惡毒的事就是底下奴才區別對待自己和四阿哥,弘曜這次卻差點喪命。

“弘曜,你小子要給我好好的,趕緊養好身體起來讀書,不然先生總是惦記你,惦記你就罷了,總是點我名字算什麽,那些問題我又回答不上來!”五阿哥進屋後,對著六阿哥哼了一聲,一雙眼睛還是誠實地在六阿哥身上打轉,觀察他身體恢複的如何。

六阿哥聽聞,虛弱地躺在床榻上咧著嘴笑。

“五哥再等一等,過兩天我就能下地了。”

“就是有什麽事兒,也有五哥在前頭給你頂著。”五阿哥的聲音有些喑啞,“弘曜,你隻要平安長大,皇阿瑪的一切都會是你的……”

貴妃,福嘉,七阿哥和八阿哥將來都指望著弘曜,兄弟倆相伴多年,有些話不必明說。

那個位置,弘曜不能讓,自己拚了命也得把弘曜推上去。

這一次,六阿哥眼裏的光彩異常奪目絢爛。

“五哥,我也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