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蒲扇般的睫毛動了動,目光幽幽地望過來,凜冽的寒光聚在眼前人身上。

年若瑤又驚又喜,“四爺,你醒了!”

四爺昏迷的這幾天,夢見了自己小時候。

夢到幼時每次去永和宮,德妃一句吃了嗎,跟先生都學了什麽,這兩句話就輕飄飄地打發了自己。

年幼的自己渴望母子親情,用搞笑逗趣的語氣把在書房的所見所聞說給德妃聽,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換來的卻是德妃一句比一句地敷衍應付自己。

蹣跚學步的十四向他們走來,德妃沒有絲毫猶豫地走向十四,獨留話說一半的自己尷尬地留在原地。

她的目光永遠黏在十四身上,所有宮人都圍著十四轉。

永和宮裏永遠擺著十四最愛吃的東西,而自己還沒走,愛吃的點心就被宮人撤下來了,就好像他留在永和宮的痕跡,很輕易就會被人抹去。

他與永和宮格格不入,就像強行闖進德妃和十四之間的跳梁小醜,他一直是被忽視的那個。

沒有血緣關係的養母佟佳貴妃對自己隻盡名義上的責任,生母德妃隻關心在乎弟弟十四,同齡的兄弟人人都有長輩庇護,隻有自己一路跌打滾爬,摸索著宮裏的規則長大,逐漸養成了如今內斂話少的性子。

搬到阿哥所娶了福晉後,自己見德妃的機會更少了,母子倆隻在過年過節的時候見一麵寒暄幾句。

人的感情和精力是有限的,德妃把這些都給予了胤禵,留給自己的就隻有疏離與客氣。

接著,他又夢見了早已離開自己的孩子,和宋氏所出的兩個沒來得及取名字的小格格,還有弘暉,弘昐和弘昀。

幾個孩子還停留在自己記憶中的模樣,他們圍著自己叫阿瑪,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去住的地方看看,要不是聽見有人喚自己,他就真跟著幾個孩子走了。

醒來後的四爺浸出一身冷汗,他有預感方才自己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自己在夢裏隱約聽到有人說話,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後,他聲音嘶啞道:“窈窈,你方才說什麽?”

年若瑤麵不改色,側過身指著桌子道:“四爺,菜都涼了。”

大清亡了,菜都涼了。

桌子上是年若瑤的晚膳,她沒心情吃就一直放在那兒,擱到現在早就涼透了。

四爺昏迷了好幾天,醒來後頭暈目眩,年若瑤理直氣壯地用諧音引導,他確實沒聽出來不對勁,看了一眼桌子囑咐道:“再讓他們現做了送來,你身子不好不能吃這些涼的。”

年若瑤在心裏吐槽,這就是刻板印象了不是,自己現在活蹦亂跳的,再對比四爺現在虛弱的樣子,自己少說也能比他多活十來年。

雖然心裏這樣想,但是也承了四爺的情,一醒來就關心自己,年若瑤心裏多少有些動容。

聽到四爺醒了,外麵的太醫跟打了雞血一樣,著急忙慌地進來把脈查看,感歎道:“多虧四爺身子骨硬朗,隻要按時吃藥,再靜養幾日就能恢複如常了。”

蘇培盛熱淚盈眶,自己的腦袋暫且不用搬家了,熱熱乎乎地把幾位太醫送走,再馬不停蹄地往暢春園趕,去給萬歲爺稟報這個好消息。

紅泥識趣地跟著退下,屋子裏隻剩下年若瑤和四爺兩個人。

四爺的眉頭從醒來就沒有舒展開,他對那天中毒的事情沒有絲毫頭緒。

年若瑤不自覺鬆了口氣,四爺沒事她也能早點回去和兩個孩子團聚。至於四爺中毒,背後下手的人是誰,年若瑤沒打聽也不想打聽。

在中秋宴會這種人多眼雜的時候動手,極有可能會暴露自己,可背後之人還是這樣做了,說明四爺已經成了某些人眼裏必須盡快除掉的絆腳石。

這件事牽扯到前朝甚至儲位之爭,這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接觸的事情。

四爺並沒有糾結太久,劫後餘生的感覺讓他更加慶幸此時陪在自己身邊的是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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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德妃知道四爺中毒昏迷的消息,愣神了許久,老四那麽聰慧,怎麽能那麽容易讓人得手。

沒多久,傳來四爺醒來的消息,德妃更加確信老四是在以身涉險,借機除去政敵。

十四福晉完顏氏這段時間日日來永和宮請安,聽到四爺平安的消息笑著道:“四爺洪福,此番化險為夷,娘娘不用再擔心了。”

德妃抿著唇,老四向來有主意,那麽大的事情和自己這個親額娘都不透露半句,讓她和別人一樣眼巴巴地在宮裏等著消息。

不像十四,事情還沒個定論就先和自己通過氣了。果然是沒從小養在自己身邊的孩子,即便是親生的也不甚親近。

德妃不免想到當年自己身份低微時,沒有資格養育親生兒子,發現自己隻是任人宰割的魚肉,那種惶恐不安,頭上懸著一把刀的感覺令她喘不過氣。

幸好,她後來晉封德妃,能把十四養在自己身邊,再也不用遭受母子分離之苦。

十四福晉看到德妃麵色不虞,並不願意接這個話茬,三言兩句扯到了府裏的孩子身上。

“四爺府上的六阿哥已經兩歲了,額娘見過這個小孫子沒?”

雍親王府的六阿哥是目前德妃孫子輩裏最小的孩子,德妃隱約記得那個孩子是年氏所生。

十四福晉還記得幾年前年氏在永和宮讓自己吃了啞巴虧的事情,沒想到這幾年她過得越發好了,一眨眼幾年不見已經兒女雙全。

這福氣,她還真不希望年氏有。

十四爺給自己的來信上說,四川總督年羹堯明麵上負責後勤,實際上沒少替四爺監視自己。

自己一介婦人,不能拿四爺怎麽樣,倒是可以給他寵愛的年側福晉使使絆子。

“聽說這一次是年氏去圓明園照顧四爺,二格格和六阿哥都是托付給四嫂在照顧。”

十四福晉瞥了眼德妃,發現她並不介意自己說下去,才繼續開口道:“自從弘暉走後,四嫂多年無所出,妾身想著,不如讓四嫂把二格格帶去正院養育。四嫂性格溫厚,肯定會對二格格視如己出。”

六阿哥是兒子,養在正院就是給他抬身份,但二格格就不一樣了,一個早晚要嫁人的格格,抬舉她又何妨,就算記在四福晉名下變成嫡出,也不過是將來出嫁時多一些嫁妝罷了。

讓年氏感受到和女兒分離的痛苦,才是自己想要的。德妃不能左右雍親王府阿哥的撫養權,但是二格格一個小丫頭,隻要德妃想伸手,四爺也挑不出理由拒絕。

德妃聽出來完顏氏似乎對老四府上的年氏頗有意見,十四在西北那邊打仗的事情她也有耳聞,年氏的兄長是四川總督,西北的軍務他也能插上手。

估計是胤禵嫌年羹堯礙眼,完顏氏才順著他的意思想讓自己敲打年氏。

“等以後再說吧。”德妃並沒有給個準話,她是更偏疼十四,但是老四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年氏受寵,自己在宮裏也有所耳聞,她不想因為一個年氏和大兒子鬧僵。

十四福晉完顏氏麵上含笑,心裏並不著急。德妃偏心十四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倆兄弟想走的路是一樣的,德妃早晚要從中做出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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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氏懷孕兩個多月,聽到李氏用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做筏子留在府裏,頭一回吐得不成樣子。

明明是李氏自己不願承擔一點風險,卻把這件事推在自己和孩子身上。不知道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後會不會被四爺厭棄,畢竟李氏是打著照顧自己和孩子的理由強行留下來的。

在三阿哥眼裏,董鄂氏懷孕後身體倍棒,吃嘛嘛香。這次反應如此激烈,他嚇了一跳,當即讓人去請太醫。

董鄂氏立刻叫人把他攔住,李氏可以犯蠢,自己和三阿哥不能再跟著她糊塗。

“席敏?”三阿哥不解。

董鄂氏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心情平複,望向三阿哥認真道:“幾個弟弟妹妹年紀小,阿瑪受傷昏迷的事情應該隻有幾位長輩和咱們知道。如今阿瑪已經醒來,你和禮部告個假,去圓明園侍奉阿瑪,等他身體痊愈了再跟著一起回來吧。”

四爺中毒昏迷的事情瞞不住朝堂上的人,若這個時候三阿哥這個長子還跟沒事人一樣,別人會怎麽看他。

“可是,你……”三阿哥的眼神看向董鄂氏的肚子,自己走了,她和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眼見著三阿哥還是轉不過來這個彎,董鄂氏有些心急,忍不住又吐起來。

在一旁伺候的山青突然大著膽子打斷三阿哥,“三阿哥放心去吧,奴才會照顧好夫人的。”

三阿哥蹙著眉,被一個奴才打斷說話心裏有些不痛快,“爺和夫人說話,你個奴才插什麽嘴!”

山青臉色一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這時,院子裏響起蛐蛐兒的聲音,董鄂氏臉一黑,四爺昏迷不醒三阿哥還有心思擺弄這些玩意兒。

董鄂氏銳利的眼神直勾勾盯著三阿哥,三阿哥心虛地不敢和她對視。

“把常祿給我叫進來。”董鄂氏道。

山青恭敬地應了聲是,快步走出去叫人。

不一會兒,一個惶恐不安的小太監跟在山青身後進來,手裏還拿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蛐蛐兒籠。

董鄂氏心裏的火氣突然冒出來,伸手拿住床榻旁邊的長槍,冷笑道:“這是誰出去給三阿哥張羅的?”

三阿哥一看見她這個動作就頭皮發麻,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下意識往後一跳和董鄂氏保持距離。

“席敏,咱們先說好,打完他就不能打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