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從安居堂回正院的路上,安靜地隻有四福晉和嚴嬤嬤、采薇三個人的腳步聲。

巧盈的屍體在下人房停了兩天,血淋淋的教訓是最直接的,眼睜睜看著巧盈一屍兩命裹著草席被丟出去,府裏年輕丫鬟們心底最後一絲希冀也沒了,再也沒有丫鬟敢在外麵閑逛。

董鄂氏手腕強硬,把三阿哥管得死死的,三阿哥院子裏的丫鬟更是一個賽一個的規矩,在府裏遇到還以為是哪個道觀出來的姑子。

三阿哥身邊裏外都抓的這樣緊,除非像山青那樣得到主子們抬舉,否則走其他門路都是自掘墳墓。

“福晉,等主子爺回來……”嚴嬤嬤表情凝重,她們在安居堂並沒有搜出來什麽可疑的東西。

對方一開始就沒想讓人抓住把柄,那些毒藥應該早就用完了,四福晉淡淡道:“無礙。”

宋氏若是識趣,就不會讓這病引起四爺的注意,不然等四爺真的動手查起來,發現她幽禁在安居堂還不安分,宋氏就可以和兩個小格格團聚了。

三阿哥絕了前途的事情宋格格不知道,還沒有見到李氏母子的下場,她是不會認命的。

半個月後,安居堂傳來消息,宋格格的病好了。她這場病來去都沒引起四爺的注意,四福晉全權處理這件事。

照顧宋氏的兩個嬤嬤是四爺的人,四福晉以失職為由罰了半年月銀,這事就揭過去了。

四月海棠花開,空氣中彌漫著清甜的香氣。

後院廊下快速穿過一個人影,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身上斑駁的光影炫得他身後的小太監睜不開眼。

“四阿哥。”小太監弱弱地叫了聲,“主子爺未時要抽查阿哥們的功課,咱們要盡早回去。”

四阿哥腳步一頓,心裏帶著一絲憤怒與懊惱,衝小太監撒火,“要你說!我自有分寸。”

小太監急忙閉了嘴,最近四阿哥脾氣暴躁,他輕易不敢說話,但是主子爺那邊檢查功課也是大事,萬一四阿哥耽誤了時間回過頭再怨自己沒提醒,還不如提前說了挨兩句罵。

突然,廊道拐角處出來半個身子,四阿哥來不及躲閃,直衝衝地和那人撞上。

“哎喲喂!是誰那麽不長眼睛,青天白日的跑那麽快——”劉氏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肩膀,準備好好教訓一頓園子裏不長眼的奴才。

在看清和自己撞在一起的是四阿哥後,劉氏說了一半的話突然頓住了。

四阿哥臉漲得通紅,他從小到大頭一回被人這樣訓斥,這個人不是自己阿瑪和嫡母,也不是額娘,而是地位低微的庶母。

到底是自己有錯在先,即便是心裏不甘願,四阿哥還是低了頭,“今天是弘曆冒失在先,給劉格格賠罪。”

四阿哥最近往後院跑的勤快,這幾天劉氏迎麵都撞見過兩次,她笑道:“四阿哥這樣著急忙慌地應該是有急事吧,那快去吧。”

四阿哥點了點頭,提腳就想跑,下一秒想到劉格格在說不定在後麵注視著自己,怕再落下什麽把柄成了別人編排自己的由頭,四阿哥又放緩了腳步,以正常速度往南院趕去。

劉氏盯著四阿哥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還要去找烏雅氏。

這幾年烏雅氏沒什麽動作,劉氏以為她早就沒了爭寵的心思,兩人都沒有寵愛也沒有靠山,隻能抱團取暖。

漸漸地,劉氏也從一開始的迫不得已變成了現在真的把烏雅氏當成了姐妹,烏雅氏不愛出門,平日都是劉氏來主動找她。

“外麵不是都說四阿哥最是聰明有出息嗎,怎麽越大越離不開額娘了?”

一進門,劉氏就捂著嘴笑,和烏雅格格說起了自己在路上遇到四阿哥的事。

劉氏平日就愛這樣在人背後嚼舌根,烏雅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劉氏好歹跟在自己身邊幾年了,這麽久耳濡目染都沒教會她怎麽動腦子。

四阿哥如此反常的信號在劉氏眼裏竟成了樂子。

自從去年開始,眾人去給福晉請安的時候,烏雅氏就注意到了鈕祜祿格格臉上的脂粉擦得越來越厚重。

烏雅氏冷眼觀察著,鈕祜祿氏這兩年過得並不安生。從去年起,鈕祜祿氏院子又是供佛又是請神的,折騰到今年才消停。

日子過得好好地還有兒子傍身,突然信這個求那個,肯定是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情。

烏雅氏進府後小心翼翼,格外愛惜羽毛,從沒有把手伸向院外。

隻因她身邊有個趁手的劉氏可以使喚,隻要話裏話外引導幾句,劉氏就能照著她的想法行事。

在劉氏眼裏這間屋子裏沒外人,她說話也全然不避諱,說完四阿哥後又提到了府裏其他幾個孩子。

“耿格格看上去也沒那麽傻,生的五阿哥卻老實過了頭,呆呆地一點都不機靈,還有這六阿哥,斯文地跟個小丫頭似的,這個二格格吧就整日上躥下跳,我瞧著啊他們姐弟倆就是投錯了胎,調換過來剛剛好。”

劉氏跟挑大白菜似的,幾句話把四爺的子嗣都點評個遍,烏雅氏恨不能拿針把她的嘴縫上。

烏雅氏身邊的嬤嬤看到自家格格眉毛越蹙越緊,偏偏劉格格跟幾輩子沒說過話似的,一直叭叭個沒完。

“劉格格,您喝口茶吧,這是宮裏德妃娘娘賞給我們格格的,外麵花錢都買不來的好東西呢。”烏雅氏身邊的嬤嬤及時打岔,省得劉氏越說越沒邊。

劉氏根本沒聽懂嬤嬤的弦外之音,以為自己和烏雅氏關係好,她身邊伺候的嬤嬤也對自己親厚。

“不愧是永和宮的東西。”劉氏嚐了一口,誇讚道。

烏雅氏理了理袖口,聽劉氏講了那麽多廢話,也該給她安排點事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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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

鈕祜祿氏的頭昏昏沉沉,睜眼開的那刻眼前一片黑霧,看不清楚眼前朦朧的身影究竟是何人。

“素荷。”鈕祜祿氏強裝鎮定,“把藥端來。”

素荷輕輕應了一聲,把爐子上早就備好的藥端來遞給鈕祜祿氏,掀開蓋子極重的苦澀味道散開來,素荷忍不住屏住呼吸,鈕祜祿氏眼都不眨地大口喝掉。

“格格含一塊蜜餞吧。”素荷呈上來一碟子金絲棗。

每天兩碗藥,鈕祜祿氏已經習慣了,她擺了擺手,怕多餘的東西會影響藥性。

這段時間她頭發大把大把地掉,每次醒來都能在枕頭上看到一團黑色。鈕祜祿氏夜間從夢裏醒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逐漸眼底的青黑色用脂粉都掩蓋不住。

素荷拿帕子擦幹淨鈕祜祿氏嘴角的藥汁,鈕祜祿氏問道:“四阿哥今天來了嗎?”

“四阿哥來的時候您剛睡著不久,格格好不容易睡得沉了些,四阿哥就沒叫醒您,坐在窗邊看書,陪了格格半個時辰才走。”

鈕祜祿氏眼底的光逐漸黯淡下去,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越來越差,已經撐不住一整個白天,到了晌午,頭就針紮一般的難受,更糟糕的是僅憑自己無法正常睡著,每日必須喝兩碗安神湯才能入睡。

現在,她對安神湯已經有了依賴,大夫給她開的方子藥性越來越強,隻要喝下一碗就能昏睡兩三個時辰,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安神湯’。

鈕祜祿氏在心裏不斷地說服自己,她經常瞧見的那個人影不是索綽羅氏,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可是,當夜幕降臨四周一片黑暗時,她就情不自禁想起自己最後一次見索綽羅氏時她臉上的表情,隱忍不甘和眼底濃鬱的恨意。

索綽羅氏死之前一定恨極了自己,鈕祜祿氏攥緊了手腕上的佛珠,上下牙齒都在打顫,嘴裏不斷嘟囔重複同一句話,死人是鬥不過活人的……

過了幾日,喜訊從西北傳到京城。

驅準保藏之役大獲全勝,十四爺在前方指揮作戰,年羹堯保障了清軍的後勤供給,兩人都立下汗馬功勞。

如今,京城裏十四爺的風頭最盛。萬歲爺還把十四的幾個兒子接到宮裏,以示優待。德妃每天都能見到幾個孫子,十四福晉完顏氏也日日進宮陪著她。

德妃臉上的笑容愈發瀲灩動人,永和宮幾個低位嬪妃都得到了德妃不少賞賜。

萬歲爺年紀越大越喜歡漢女,如今宮裏得寵的都是漢軍旗妃嬪。

這次去暢春園,四妃她們這些早就抱上孫子的舊人自覺的給這些年輕人讓路,德妃笑嗬嗬地把自己宮裏的陳貴人和李常在打包塞給了萬歲爺。

她已經挨過了需要萬歲爺的寵愛才能在宮裏活下去的日子,現在把新人捧上去,趁著萬歲爺的新鮮感,讓她們替十四吹一些枕邊風。

十四此刻才冒出頭,雖然有些晚,但是去西北積攢了軍功,比起隻能在京城裏打轉的幾個皇子,胤禵的優勢已經很明顯了。等時機成熟,封太子就是眾望所歸。

大清是愛新覺羅氏在馬背上打來的天下,十四已經頗有當年老祖宗的威風。朝中崇尚武力的大臣已經開始明著支持胤禵,十四福晉完顏氏收禮收到手軟。

十四爺的聲望一下子超越了前頭的幾位哥哥,朝野上立十四為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響。

這一次,萬歲爺並沒有出手,而是任憑這些呼聲一天大過一天,體內生機的流逝,讓他不得不麵對這個現實。

大清的天子老了。